陸玖確實有點迫不及待。
微笑著從范鴻宇手里接過材料,剛剛離開縣長辦公室,立即就拿起來瞄了一眼。
一下就呆住了。
這是陳霞的筆跡。
陸玖再熟悉不過了。
陳霞親筆書寫的材料,怎么到了范鴻宇手里?
這一驚非同小可,陸玖顧不得別的,急急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走廊拐彎處,就著樓道里不算太明亮的燈光,匆匆看了起來,越看越是心驚。
材料并不太長,也就三頁紙,描述的正是齊正鴻魯江南等人在編制上搞鬼的事情,也提到了陸玖的愛人關秀麗和周子其等陸玖的親信存在的一些問題。陳霞的描述十分客觀,沒有帶多少個人觀點。
惟其如此,才更讓陸玖心里寒氣大冒。
這份材料記述的時間跨度不小,三四年前的情況都有描述,并且時間相對很具體。由此可見,這不是陳霞臨時起意,憑著回憶寫出來的東西,而是三四年前,陳霞就在注意收集這些材料了。
那個時候,陸玖正處于由縣長向縣委書堊記過渡的階段,而和陳霞老早就是很親密的關系。但這些材料,陸玖從未見過。也就是說,至少到目前為止,陳霞并不能算是在為陸玖收集這些材料,應該是為她自己在收集的。
三四年前,陳霞當然不能預見到今天這樣的結局,誰知道范鴻宇會到云湖來當縣長?算算時間,陳霞開始收集材料時,范鴻宇同志還在彥華市楓林鎮當個沒滋沒味的借調干部呢,連個副科都不是。
也就是說,陳霞自始至終,沒有真正的完全相信過陸玖。這些材料,可不僅僅與齊正鴻他們有關,也與關秀麗周子其有關。一旦拋出來,對誰都會造成很嚴重的“殺傷”。
陳霞為的是自保甚至有可能在關鍵時刻爆猛料,用以威脅陸玖齊正鴻這些縣領堊導。
這個女人的心機,一直都是很深沉的。
而現在,這些資料到了范鴻宇手里。
陸玖忽然明白過來,為什么范鴻宇要給陳霞那么大一個人情。陳霞跟楊和安兩口子雙雙進京,曾經在云湖縣乃至整個齊河市造成了極大的轟動。很多人都無比驚訝,不知道這個戲法如何變的。
各種議論都有。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正是因為范鴻宇這一招鬼神莫測的“天外飛仙”,才讓陸玖最終渡過了難關。范鴻宇明白無誤地表明了他力挺陸玖到底的態度。讓不少人浮想聯翩認定這是尤利民親自插手了。
范鴻宇毫不隱晦地亮出了自己隱藏著的巨大實力,盡管僅僅只是冰山一角,也足以讓人震撼無比。
不要說陳霞,換做任何一個人,身受如此大恩都必定會“傾情回報”。
陳霞將這些材料交給范鴻宇理所當然。又或者,是陳霞先交出這些材料才換得范鴻宇不惜一切代價出手相助。
內情到底如何除了范鴻宇和陳霞這兩位當事人,別人是不得而知了。
對于陸玖而言,去追究他倆誰先“主動”已經毫無意義,他擔心的是,除了眼下他手里拿著的這些材料,范鴻宇手里到底還掌握著多少秘密。
單純憑常識推斷,陸玖也能猜到,陳霞交給范鴻宇的,絕不止這么一點東西。
只要一想到這點陸玖便覺得一股奇寒之氣,順著脊椎骨升騰而起瞬間如墮入冰窟之中。陳霞和他同床共枕多年,在陳霞面前,他陸玖幾乎毫無秘密可言。而現在,這些秘密交到了范鴻宇手里,陸玖等于在范鴻宇面前也變得光溜溜的了。范鴻宇隨時都可以操起刀子割他一兩下,陸玖全無任何招架之功,更不用說還手之力了。
范鴻宇要什么,他就得給什么,不管他做不做得到,都得拼命去做。
范鴻宇不是陳霞。
陳霞是當事人,或許還有所顧忌,擔心兩敗俱傷。
范鴻宇完全沒有任何顧忌。
似乎早就料到陸玖會迫不及待地閱看那些材料,范鴻宇很“配合”,沒有急著從辦公室出來,免得陸玖尷尬。
匆匆忙忙將材料瀏覽了一遍,陸玖穩了穩神思,慢慢將材料折疊起來,裝進褲子口袋。折疊材料的時候,陸玖的手還略略有點顫抖,臉色依舊是蒼白的。等材料進了口袋,陸玖抬起頭長長呼出一口濁氣,神情一下子變得十分堅毅,像是下定了決心。雙手往身后一背,不徐不疾走出了縣政府辦公大樓。
陸玖沒有急著回宿舍,而是徑直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今晚上肯定睡不著了。
范鴻宇冷不丁給他端上來這么一道大餐,陸玖得好好想想,怎么下嘴。
夜深人靜,縣委辦公樓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陸玖走進辦公室,自己給自己泡了一杯濃茶,坐到巨大的老板椅里,身子往后靠。
思考重大問題時,陸玖喜歡坐在辦公桌后。
毋庸諱言,這個縣委書堊記的寶座,能夠讓陸玖憑空生出許多底氣。只要他還坐在這個寶座上,就意味著他依舊是云湖縣八十萬干部群眾的“主宰者”。
陸玖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理順思路,大哥大便急促地鳴響起來。陸玖雙眼微微一瞇,眼里閃過一抹精光,這一刻,他又回復成往日精明強干的云湖縣委書堊記。
無疑,他猜到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等大哥大響了一會,陸玖才拿起電話,按下接聽鍵,很威嚴地“喂”了一聲。
“陸書堊記…”
電話那邊,果然傳來齊正鴻黯啞的聲音,和他往日總是自信滿滿的語氣,迥然有異。
“老齊。”
陸玖淡淡地招呼了一聲,不帶絲毫感情色彩。
電話那邊又沉默起來,稍頃,齊正鴻問道:“陸書堊記,你在哪里?我有些事情,想要向你匯報一下…”
“我在辦公室。”
陸玖依舊不咸不淡地說道。
“辦公室?好吧,那我馬上過去。”
說完,齊正鴻便掛斷了電話,絲毫也不再顧忌什么禮貌禮節,完全不容陸玖拒絕。都已經大禍臨頭了,還講究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做什么?
陸玖想了想,起身又泡了一杯茶,擱在自己的對面,然后穩穩坐下來,等著齊正鴻登門。
齊正鴻來得并不算太快,陸玖慢慢抽完一支煙,又喝了兩口茶水,才響起敲門聲。陸玖能夠理解齊正鴻現在的心情,即將由高高在上的縣委副書堊記兼常務副縣長變成階下囚,任誰都難以完全平復心情,坦然面對。
齊正鴻若真是“寵辱不驚”的高人,也不會干出那樣的破事。
“請進!”
辦公室虛掩的房門被推開,露出了齊正鴻蒼白的臉,皺巴巴的,如同一條焉巴的老苦瓜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玖覺得齊正鴻的頭發,白了很多。平日里齊正鴻是很在意自己形象的,十分講究官威官體,頭發總是染得油光烏亮,顯得比實際年齡年輕好幾歲,精神抖擻。
“陸書堊記…”
齊正鴻又叫了一聲,除了嗓音黯啞,整體上,還算是比較鎮定。自從陸玖出任云湖縣長,齊正鴻的態度就是七分合作三分對抗,但無論何時,他都能在陸玖面前挺直腰桿,現在似乎也不愿意低下頭來。
陸玖微微頷首,臉無表情,說道:“老齊,過來坐吧。”
齊正鴻點點頭,輕輕吸一口氣,大步上前,在陸玖對面一屁股坐下,坐得相當瓷實。
陸玖做了個推動茶杯的樣子,保留著對齊正鴻的最后一絲客氣禮遇。
齊正鴻雙眼微瞇,望著陸玖,沒有去動那杯茶。
陸玖淡淡的看著他,沒有絲毫退縮之意。
他很清楚,齊正鴻不是來求情的。不要說他和齊正鴻之間本就沒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就算有交情,碰到這樣的事情,那也是一點都不夠看的。不過,陸玖更加明白,當此之時,他可能是齊正鴻最后的一根稻草,無論如何,齊正鴻都會要想辦法死死抓住的。
對視片刻,齊正鴻首先收回了目光,掏出香煙,遞給陸玖一支,親自給陸玖點上了火,自己也叼上一支,抽了兩口,從鼻孔里噴出兩股煙霧,沉聲說道:“陸書堊記,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
陸玖平靜地點了點頭,緩緩說道:“老齊,事已至此,還是自首吧,爭取寬大處理。”
“自首?寬大處理?”
齊正鴻原本有點低垂的腦袋猛地抬了起來,死死盯住了陸玖,冷冷問道。
看那個樣子,似乎想要一口將陸玖吞了。
陸玖還是很平靜地點頭,不再吭聲。
“嘿嘿,陸書堊記,你說得倒是輕松,當我是三歲小孩么?拿這些屁話來哄我!這事,不止我老齊一個人干了。別告訴我,你真不知道你老婆和周子其他們干的那些屁事!”
下一刻,齊正鴻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猙獰起來,語氣也變得咄咄逼人。
“老齊,你不要搞錯了。關秀麗是關秀麗,周子其是周子其,陸玖是陸玖,不是同一個人。”
陸玖冷冷一笑,很平淡地說道。
齊正鴻的瞳孔驀地收縮。
陸玖毫不理會他眼里閃爍的兇光,繼續冷淡地說道:“老齊,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就不要再連累你的家人小孩了。”
齊正鴻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