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天樂請姚臺長吃飯,當然訂的是豪華大包。他一口氣從東海開了三臺豪華奔馳車來首都,可見此人溫文爾雅的外表下,絕對躁動著一顆暴發戶的心。
九十年代初期,從嶺南開車到首都,那是什么概念?
堪稱瘋狂!
無非是為了炫耀而已。
那么大本錢都下了,這臨門一腳,更加要鄭重其事。
姚臺長很滿意。
身為央視的副臺長,姚臺長什么大世面沒見過?但游天樂這么撐場子,姚臺長還是很高興的。尤其他剛剛調到央視,特別在意在林梅等下屬面前講究個體面。
姚臺長加上游天樂那邊,一共有八個人,林梅周云德加上范鴻宇這邊,有六個人,合在一起就是十四個,友誼飯店的豪華包廂,是十二人座的。
見了這個情況,顧養浩便主動向范鴻宇提出來,他和盧大正回避一下,不湊熱鬧了。
其實顧養浩一點都不想回避,可不是每個鎮委書記,都有機會和中央電視臺的副臺長同桌喝酒吃飯的。不為別的,單單這趟經歷,就足夠他回去好好炫耀一把了。
但眼見得位置不夠,顧養浩就必須主動。
且瞧這個架勢,游天樂對那個黃金時間段的位置是勢在必得,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出現的話,基本上他已經贏定了。姚臺長對他的態度非常的客氣,很多時候還專門給游天樂撐面子。兩下里一對比,這待遇可以說是天壤之別。范鴻宇這邊,連請人家姚臺長吃個飯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委委屈屈地請林梅吃飯,無巧不巧的還在這 里“撞車”整個被蹂躪的對象啊。
不坐在這里也好,省得待會心里堵得慌。
范鴻宇是縣長,養氣功夫了得;范鴻學則是讀書人,能夠做到寵辱不驚。就讓這哥倆硬著頭皮在這里頂住姚臺長和游天樂好了。
聽了顧養浩的提議,范鴻宇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顧養浩無奈,只得跟著進去。
盧大正則抿著嘴,肚子里憋著一股火氣,斗志昂揚。這才是范鴻宇的“嫡系傳人”明知局面糟糕到了極點,也絕不撤退。
挺“二桿子”的。
“姚臺長,請!”
天樂恭請姚臺長上座,自己老實不客氣,坐在姚臺長身邊。其他人怎么坐,他就不管了。一位看上去三十來歲的美貌少婦,主動充當司儀的角色。剛才介紹過這位 少婦是天樂食品公司的公關部經理。現階段,沿海地區的很多企業,都逐漸有了專門的“公關部門”,多數是由年輕美貌的女子擔任公關經理。
美貌少婦將林梅安排在游天樂身邊,姚臺長的另一邊,則安排了天樂公司的一位資深副總。然后是天樂公司的人往兩邊延伸資深副總身邊的位置,美貌少婦留給了自己。
這是一個很合理的安排。
在這樣的場合,還有外人在,她和姚臺長的距離不能挨得太近,以免造成什么不好的影響。離得太遠自然也是不成的,很多時候,酒桌上需要靠她來制造氣氛。和姚臺長隔得太遠一些“悄悄話”都不好說了一些有意無意的眼神,只怕姚臺長也看不真切。
頗見公關經理的功底。
至于范鴻宇范鴻學顧養浩和盧大正,毫無意外的被安排在最邊緣化的位置。座位不夠,臨時加了兩張椅子好在包廂里的圓桌夠大,加多兩個,也不顯得有多么的擁擠。
范鴻學他們原先訂好的包廂,誰都不再去理會。反正到了預約時間客人還沒到的話,酒店方面會取消預約將包廂再訂給別的客人。
范鴻學坐下來,望了范鴻宇一眼,頗為憂慮。
范鴻學其實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書呆子,在可欣飲料公司,范董事長表現出極其驚人的管理能力和統御能力。一些最新的管理模式,范鴻學都能融會貫通,用到實際工作之中去。還有不少的創新之舉。
當然,這和范鴻宇有關。
范鴻宇將很多后世才會出現的管理理念和管理模式,通過閑聊,不動聲色傳遞給了大哥。
范鴻學智商極高,不在范鴻宇之下,又有一整套“學習機制”,對任何新知識,都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融會貫通。加上范鴻學是飲料公司無可替代的技術領頭人,他在可欣飲料公司的威望極高,無人能夠替代。
見了這樣的架勢,范鴻學就很擔心,只怕所謀不成了。
如果不能拿下央視黃金時段的位,整個可欣飲料公司的營銷策略都要做大修改,而且未曾經過市場的檢驗,實戰效果如何,不敢做太樂觀的預計。
營銷策略關系到公司今后數年的市場占有率和盈利,關系到整個楓林鎮經濟總量的增長,關系到全廠員工和供應商的切身利益,由不得范鴻學不焦慮。
范鴻宇微微一笑,神色鎮定自若。
了這個笑容,范鴻學頓時安心不少。范鴻宇十幾歲的時候,調皮搗蛋,不但范衛國管麗梅操了不少的心,范鴻學也十分為這個兄弟擔心。但這幾年,范鴻宇的變化實 在過于驚人,不知不覺間,范鴻學對二弟的觀感早已完全改變。迄今為止,就沒有什么棘手的事,是范鴻宇擺不平的。
顧養浩眼觀鼻鼻觀心,打定主意不摻和。
也摻和不進去。
盧大正眼里閃耀著憤怒的火苗。
天樂公司的人這就是故意的!
你小看我盧大正可以,小看顧養浩可以,甚至小看范鴻學都沒什么,但你們就不能這樣子對范鴻宇無禮。安排范縣長坐在這么邊邊角角的位置上?
單純論級別,論體制內的身份地位,在座諸位,也就姚臺長能穩壓范鴻宇一頭,林梅都只是一位處長,和范鴻宇算是平起平坐。
游天樂是東道主,又是天樂公司的老板,坐在姚臺長身邊作陪,還則罷了。天樂公司的那些所謂副總,公關部經理,算個什么東西?也敢坐在范書記前邊?
怎么,讓范書記給你們做捧場的群眾演員啊?
路人甲?
若不是考慮到姚臺長手里掌控著央視發布的大權,盧鎮長還真不伺候!
媽的,是驢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東海的企業又怎樣?
了不起啊!
別看你們是沿海開放省份,你們找個鄉鎮和楓林比比,看誰怕了誰?
似乎察覺到了盧大正心中的憤懣,范鴻宇朝他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游天樂估計在首都有點關系,剛好對上姚臺長了。不過說到對首都臺面上臺面下各種規則的了解,范鴻宇有著絕對的自信。游天樂不可能比他更加精通。
官面上,范鴻宇同志在最高首長面前都坐過一回,正兒八經匯過報;臺面下,王禪,李春雨這些京師紈绔圈子里的牛人,也跟范二哥稱兄道弟。
且看看再說。
安排好了座次,游天樂微笑說道:“姚臺長,您看,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雖然是嶺南人,游天樂的普通話挺不錯,有點京片子的味道,只是不那么純粹。
姚臺長笑道:“游總,一切都由你來安排就行了。我今天是客人,客隨主便嘛。”
這話帶著玩笑的性質,但姚臺長對游天樂的客氣,任誰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范鴻學等人剛剛放下去一點的心,立即又懸了起來。
游天樂謙遜了幾句,臉上那志得意滿的神情,卻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而且,競爭對手就在眼前,他又何必掩飾?
剛才在酒店門口,游天樂之所以邀請范鴻學范鴻宇等人一起吃飯,可不僅僅是給林梅面子。游總就是要讓這些青山土包子看清楚,今兒個誰才是“大哥”?土包子們了解了他和姚臺長的關系,估計現在不會再抱絲毫幻想了吧?
這世道,就是如此現實。
我老游關系比你們強,比你們到位,你們不服氣也不行!
《孫子兵法》都說了,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游總是大老板,就該有大老板的做派。
《孫子兵法》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玩的,那得有底氣才行。
游天樂向公關經理美貌少婦點了點頭,那氣勢,益發的了得。美貌少婦隨即吩咐酒店服務人員上菜。
不一會,酒店服務人員穿花蝴蝶般將菜肴流水階送將上來。
菜肴十分豐盛,將十二人坐的大圓桌都擺滿了,細細一看,是個“大雜燴”。舉凡友誼飯店的招牌菜式,一樣不少,東海招牌菜也有好幾樣,甚至還有外國的名菜。
友誼飯店是涉外酒店,各式菜肴都能做的。
天樂公司并未臨時加菜,可見這滿滿一大桌子菜,都是早就預定好的。不要說八個人根本消化不了,就算現在加上林梅范鴻宇等多出來的六個人,那也是絕對吃不完的。
范鴻宇望著桌面上琳瑯滿目的菜肴,不由感慨地說道:“太豐盛了,有點浪費啊。”
姚臺長頓時臉色略略一沉。
怎么,我老姚不配吃這樣豐盛的宴席?
照你范鴻宇的意思,我得跟這玩“憶苦思甜”不成?
你以為是在你們云湖縣那樣的鄉下小地方呢!
第810章你算那顆蔥?
游天樂哈哈大笑,說道:“范縣長,不愧是父母官啊,時時刻刻不忘記黨的教育,夠節儉的…不過請范縣長放心,今兒是我們天樂公司做東,不會有問題的。”
大正大怒,再也忍耐不住,冷哼一聲,說道:“游董事長,一頓飯而已,誰也不是請不起。范縣長只是不贊成鋪張浪費,好鋼用在刀刃上。四年前,范縣長才去我們楓林鎮,楓林每年財政收入才三四萬塊錢。現在,楓林鎮去年財政收入一千二百多萬。楓林模式就是范縣長一手締造的。你們沿海地區有政策,有資金,什么都不 缺。楓林鎮在內地,至今不通鐵路。但四年時間財政收入增加四百倍的鎮,東海有幾個?”
叉叉的,在范書記面前擺闊,你小子差得遠呢!
游天樂臉色微微一變,馬上就恢復正常,打了個哈哈,說道:“盧鎮長是吧?楓林模式我也聽說過,是不是真的那么厲害,還得眼見為實。要是有機會,我倒是很想去楓林鎮實地考察一下。”
盧大正剛要說話,范鴻宇擺了擺手,微笑說道:“游總,我是小地方出身,見慣了過小日子的普通群眾,見了這么豐盛的酒席,有感而發,倒不是要針對誰。游總領導的天樂公司,我也是久仰大名,這幾年十分迅猛,在東海是知名企業。希望能夠相互學習,取長補短。”
這話不亢不卑,恰到好處。
天樂今天是東道主,酒席尚未開始,倒也不便把氣氛搞得太僵。得罪這批青山土包子那是半點都不在意,惹得姚臺長不開心,可就不劃算了。看來這批青山土包子眼見競爭無望就打定主意要搗亂了。早知道他們這樣沒氣量沒風度,當初真不該叫他們一起吃飯。林梅那里,可以事后再想辦法。反正她是姚臺長的手下,只要姚臺長 發了話,諒必也不敢違拗上級領導的指示。
“好好,相互學習,取長補短,取長補短…”
游天樂繼續打著哈哈,敷衍了幾句。
你們想搗亂我偏不上當。
美貌公關經理及時吩咐服務員斟酒。
游天樂雙手端起酒杯,對姚臺長說道:“姚臺長,感謝您今天賞臉,我代表天樂公司全體同仁,敬姚臺長一杯。祝姚臺長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至于加官進爵,前程似錦之類的話游天樂很識趣,沒有說。
姚臺長已經是中央電視臺的副臺長,位高權重,游天樂說到底只是一個商人,說這樣的話,未免太僭越了。
姚臺長本來有點生氣這些青山基層來的家伙,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沒一點風度,還是個小農意識。不過當此之時,姚臺長也不好跟他們一般見識,只是望了林梅一眼,意味深長。
瞧你們以前找些什么樣的家伙在合作?
太沒水準了!
取消他們繼續簽約的資格那是最正確的決定。
林梅又急又怕滿懷怨恨地掃向范鴻宇盧大正一干人。
你們也太不顧后果了。本來就算黃金時段的位拿不到了,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央視一套節目,還有其他不少的好時段,用來做效果一樣很不錯。林梅本來就有這樣的安排,打算為可欣飲料公司爭取一下其他好時段的位,現在看來,那是想都不用想了。
到底是窮地方來的井底之蛙,沒有一點長遠眼光!
當下姚臺長不再理會范鴻宇等人端起酒杯和游天樂碰杯,笑哈哈的說了兩句客套話,一飲而盡。
應該說,游天樂和他的團隊,都比較善于營造酒桌上的熱烈氣氛,青山這批土包子,可能也意識到這樣搗蛋對自己沒有絲毫益處,終于忍住不再搗亂。
酒桌上氣氛漸漸起來了。
不過細看之下,包廂里的氣氛有點詭異,只有半張桌子氣氛熱烈。姚臺長游天樂等人觥斛交錯,相談甚歡,卻誰也不搭理范鴻宇等人,他們只能自娛自樂,變成了徹徹底底的邊緣人,敬陪末席。
妙的是,范鴻宇范鴻學等人,也并不向姚臺長敬酒,就這么吃著看著。
涇渭分明。
“姚臺長,有關那個的事,還要請姚臺長多多關照…”
游天樂又舉起杯子和姚臺長碰杯,笑著說道。
姚臺長很矜持地一笑,說道:“這個沒問題,游總,談談你們的計劃吧。”
游天樂用雙眼的余光往范鴻宇這邊掃了一下,隨即收了回去,躊躇滿志地說道:“姚臺長,是這樣的,我們天樂公司打算在今年推出我們的新產品——天樂飲料,一種可以快速補充人體能量的新型碳酸飲料。
這是我們公司今后的主打產品,目前在東海已經開始投入。但單單占據一個省的市場份額是遠遠不夠的,我們的目標是覆蓋全國,推向世界。三年之內,打造成我國飲料行業的第一品牌…”
姚臺長便頻頻點頭,說道:“嗯,這個計劃很宏大,只要你們的產品過硬,受到廣大人民群眾的歡迎,再加上強大的宣傳攻勢,要實現你們的目標,相信并不困難。”
“哈哈,謝謝姚臺長的表揚,我們一定繼續努力…姚臺長,我們計劃在央視一套節目的黃金時段投入,還請姚臺長能夠大力我們。哦,姚臺長,我們是國營企業。”
游天樂又不失時機地加上了最后一句。
范鴻宇略略有些驚訝。
在他的記憶之中,天樂公司好像不是國營企業,是私營企業。不過游天樂特意補充解釋了,不應該是謊言,有可能范鴻宇的記憶有誤。
這個很正常。
人腦畢竟不是電腦。
在另一個世界,范警官不可能去關注東海的一家食品企業是國營還是民營。
自從邱明山去年入主國—務—院公有制企業改制管理辦公室,擔任常務副主任之后,國企改制在全國逐漸鋪開,許多國企實行了承包改制的方式。或許,天樂公司就是其中一家。
連企業名稱都改了,變成了游天樂的名字。
改革的力度不可謂不大。
不過名稱改了,國營企業的牌子還得打。在另一個世界,后來很多這樣的改制企業產生了巨大的產權糾紛,一些風光顯赫的企業家被剝光豬,甚至被投入監獄。
權力和財富的博弈,自來都是如此殘酷的。
姚臺長用力揮動了一下肥肥的胳膊,豪爽地說道:“游總放心,對國營企業,我們一直都是十分的,優先考慮。”
一般來說,到了姚臺長這樣的層級,說話都會比較含蓄,也不知道姚臺長和游天樂之間到底是何種關系,姚臺長顯得十分直爽,絲毫也不在意范鴻宇等人是個什么想法。
青山省區區一個縣長,再加兩個科級干部和一家小鎮上的集體企業負責人,在姚臺長眼里,啥都不是。
“謝謝姚臺長,我再敬你一杯…”
“等一下。”
便在這個時候,十分突兀地響起了范鴻學的聲音。
大家都望了過來。
范鴻學正襟危坐,很認真地說道:“姚臺長,根據我們可欣飲料公司跟貴臺簽署的合同規定,合同到期后,同等條件下,我們有優先續約的權力。”
姚臺長雙眉一蹙,不悅地說道:“范總,誰有優先權,不是由你們來決定的,必須由我們電視臺來決定。游總他們的公司是國營企業,當然要優先照顧。”
范鴻學說道:“姚臺長,法律上,所有法人單位都是平等的,并沒有規定國營企業優于集體企業。我們簽署的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同等條件下,我們有優先續約的權力。”
姚臺長的臉色陰沉了起來,不吭聲。
然誰優先誰不優先,他們電視臺有決定權,但那畢竟是臺面下的事情,現在范鴻學口口聲聲跟他律,姚臺長也不愿意在酒桌上和范鴻學起爭執。一來是不想授人 以柄,說他堂堂的央視副臺長不懂法,只知道以權壓人,太沒水平;二來,姚臺長壓根就不覺得范鴻學有和他平等對話的資格。
還咄咄逼人地質問我,你算那顆蔥?
姚臺長懶得鳥你!
你們那想要在中央電視播出,是我老姚說了算好吧。
游天樂斜斜地乜了范鴻學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范總,所謂同等條件,如果我理解得沒錯的話,就是誰出的錢多,誰就優先吧?我倒想請教一下,你們可欣飲料公司在央視一套黃金時段做,每年花了多少錢?”
“一百萬!三年三百萬,每年付一次。
范鴻學也不隱瞞。
這個價格,估計游天樂他們應該早就知道了。專程到首都來跑關系,連競爭對手這樣的基本情況都不了解,天樂公司的管理層未免太遜了點。
“才一百萬一年?”游天樂臉上露出極其夸張的表情:“范總,這也太廉價了吧?實在是有損中央電視臺的面子,你們占的便宜太大了…”
天樂公司其他高管也立即露出藐視和不屑的神色,配合十分默契。
“兩百萬。我出兩百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