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范鴻宇來到縣委小會議室。
這一回,謝厚明居然已經先到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整以暇地抽煙喝茶,還不時和斜對面的常務副縣長齊正鴻閑聊幾句,心情似乎十分的輕松愉快。
見到范鴻宇進門,齊正鴻等人連忙微笑頷首打招呼,謝厚明扭頭瞥了一眼,嘴角一翹,浮現出一抹略帶譏諷的笑容,也主動打了個招呼。
“范縣長。”
“謝主任。”
范鴻宇也笑著回應,來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將黑皮筆記本往桌面上一放,點上一支煙。
會議室的氣氛,立即就變得微微有點異樣,其他幾位同志,一齊閉上嘴巴,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九點鐘,陸玖準時來到會場,宣布開會。
“縣長,政府那邊有增加的議題嗎?”
與往常的書記辦公會議不同,陸玖并沒有直接進入既定議題的討論,反倒先問了范鴻宇一句。一般來說,書記辦公會議的議題,都是早就定下來的,書面通知各位書記。重要議題,還會先附上一些說明性的材料,以便書記們事先能夠對議題內容有所了解,有效節約會議時間。
當然,書記或者其他副書記,也可以臨時增加議題,只是這種情況比較罕見。
卻不知陸玖因何有此一問。
范鴻宇笑了笑,說道:“書記,我這邊,確實有個議題想提出來探討一下。”
大伙都略略有些意外。
陸玖笑了笑,說道:“好,縣長請講,我們今天的會議,就先討論縣長提出來的議題。”
范鴻宇也不客氣,點了點頭隨即打開了面前的筆記本,說道:“陸書記,各位同志這段時間,我去下邊幾個區鎮跑了一圈,主要是了解一下我們基層區鎮的基本情況,其中防洪防汛工作是重點。根據中央氣象臺和省氣象臺提供的消息來看,今年的夏汛會來得比往年要略遲一點,但汛情可能也會比往年更大。我了解到,我們縣有一百二十七公里水岸線,其中重點地段的防洪大堤,有四十六公里左右,分布在四個區鎮。蘆花鎮三面環水地勢低矮,防洪大堤最長,差不多有二十五公里左右。根據我現在初步了解到的情況來看,防洪大堤存在不少隱患。大部分的防洪堤還是在六七十年代修建或者加固的。這一點,和朝陽農場很相似。這一二十年來,我們在防洪堤上的投入,逐漸減少,基本上都是修修補補,只新增了不到五公里的防洪堤。現有的防洪堤,時間太久遠很多大堤的基腳都被掏空了,蘆花鎮的防洪大堤,到處都能看到一個個的大窟窿,個別區段,都露出了泥底子。防洪大堤變成凌空架設的橋梁了。其他幾個區鎮的防洪干堤,情況也差不多。就這種現狀來看,一旦遇到大洪水,很有可能抵擋不住。以蘆花鎮為例,蘆花是大鎮生活在半島區域的群眾,差不多有四萬人。如果大堤垮下來后果就不堪設想。所以我認為,對這個問題必須引起足夠的重視,抓緊時間,趕在今年夏汛到來之前,加固防洪堤,最少要將那些大窟窿都堵上。”
陸玖微微頷首,說道:“防汛是大事,我贊成縣長的意見,防洪大堤應該加固。”
這是原則性的問題,陸玖身為縣委書記,必須要這樣表態。
其他人也隨聲附和。
反正縣長才是防汛抗旱指揮部的指揮長,你愛咋折騰就咋折騰好了。
范鴻宇眉頭微微一蹙,說道:“陸書記,各位同志,現在關鍵的問題是沒錢!”
大家便都一愣。
“我去查過了,縣財政防汛抗旱專用賬戶里面,只有不到五萬塊錢。四十六公里防洪干堤,五萬塊,每公里只能攤到一千。”
齊正鴻插口說道:“范縣長,今年的防洪資金,省里和市里都還沒撥下來呢。”
范鴻宇搖搖頭,說道:“省里的資金已經撥下來了。”
一個月前,他還是省長大秘書,這個情況,他心里有數。四月初,省里的防汛抗旱專用資金,就已下撥各地市。對于防汛工作,尤利民歷來都很重視。
齊正鴻就不說話了。
省里的資金撥到了市里,市里沒給撥下來,我可管不到。
“還有,我查了一下,歷年的防汛抗旱專用資金,基本上都沒怎么用在這個上面,全都撥去做別的用途了。連續幾年,我們的招待費用年年超標。”
范鴻宇的語氣,已經變得很是嚴肅。
陸玖臉上的笑容,也隱斂不見。
范鴻宇的話沒有說完,但內里意思,大家都明明白白。招待費用超標,防汛抗旱專用資金用到哪里去了?都吃吃喝喝搞完了。而且范鴻宇說的不是去年,也不是前年,是連續幾年。基本上,陸玖擔任云湖縣長之后,每年都存在這個問題,可不僅僅是前任崔縣長的責任。再往前,陸玖這位云湖縣長,也有責任。
其他人臉上便閃過一抹詫異。
范鴻宇想干嘛?
一來就和謝厚明杠上了,現在又向陸玖開火!
真以為自己還是省府一秘呢?
到了基層,那就得按照基層的規則辦事,這樣四面樹敵,焉是長久之計?
“縣長,基層的情況,就是這樣子的,到處都要用錢,到處都缺錢。想要做到專款專用,難度很大啊。”
稍頃,陸玖淡淡說道,神色坦然。
這種現象,又不是云湖獨有的。齊河三區九縣,乃至全省全國各地的縣市,哪一個不是這樣?你范縣長想要以此做文章,恐怕不妥吧?
范鴻宇說道:“書記說的這個情況,我也清楚。過兩天我去市里跑一趟,請市里把款子撥下來吧。除了資金的事,縣里的防汛抗旱崗位責任制,也要落實下去。”
“這個當然。縣長時防汛抗旱指揮部的總指揮,這個工作就辛苦縣長去落實了。”
陸玖隨口說道。
范鴻宇的意思,他也明白,先提一嘴資金的事,讓他陸玖心里憋一下,然后順勢提出落實崗位責任制,其實就是提前給他打個招呼,必要的時候,范縣長可能要拿一兩頂“烏紗帽”來立威,請陸書記心里有數。
你們已經把錢給花精光,我只好借人頭一用。如果錢也沒有,“人頭”也不許借,那就不合規矩了。
倒是官場上慣用的招數。
“好的。”
范鴻宇點點頭,合上面前的筆記本,身子往后微微一靠,意思自己發言完畢。
陸玖便開始進入下一個議題。
謝厚明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
這些議題,他一個都不關心。
“同志們,下一個議題是政法系統提出來的,有關葛大壯葛二壯那個案子,出現了一些新情況,請謝主任給大家談談吧。”
好不容易,幾個議題都討論完畢,陸玖面向謝厚明,平靜地說道。
與會干部都挺直了身子,神色嚴肅起來。
無疑,有關葛二壯忽然翻供,“控告”公安干警刑訊逼供和范鴻宇無故傷害的“最新消息”,在座的幾位縣委領導,自然都聽說過了。
看來,這場由“意外事件”引發的斗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謝厚明將反擊的矛頭,直接對準了范鴻宇。
“好。”
謝厚明點點頭,打開自己面前的資料夾。
“同志們,昨天檢察院的李光明同志,去看守所提審了葛二壯。這個葛二壯,大家可能都聽說過,就是十原鎮流氓團伙的主犯。李光明親自去提審他,結果發現了一些新情況。葛二壯向檢察院的同志控告公安局的同志對他進行刑訊逼供,把他打得遍體鱗傷,還對他搞疲勞審訊,三天三夜不讓他睡覺。他現在招供的材料,都是假的,被逼的。幾天幾夜不睡覺,扛不住了,就胡亂招供。”
說到這里,謝厚明頓了一下,抬眼看了對面的范鴻宇一下,接著說道:“而且,葛二壯還說,在十原鎮車站旁邊那個餐館,不是他先動手的,是范縣長先動他,他沒還手。經過醫院鑒定,他的陰部受傷比較嚴重,紅腫了好多天…他控告發生在對他進行傷害…”
“胡說八道!”
不待范鴻宇開口,陸玖就板下臉來,很不悅地呵斥了一聲。
“葛二壯這個流氓犯罪分子,劣跡斑斑。到了現在還死不悔改,企圖誣賴范縣長。對于這種人,政法機關必須嚴厲打擊,絕不手軟。謝主任,這個事,我認為有必要好好查一查,看到底是葛二壯自己胡說八道,還是背后有人指使他這么干的。太不像話了!一個流氓犯罪分子,竟敢誣賴縣長?還無法無天了?必須查清楚!”
陸玖義正詞嚴。
謝厚明嘴角牽動一下,說道:“陸書記,我只是先說明一下情況。我贊同你的看法,這個事有必要徹底查清楚。葛二壯誣賴范縣長,這個不用說了,肯定是他胡說八道。李光明當時就狠狠訓了他一頓,警告他不許亂講話。關鍵刑訊逼供的事情,也要好好查一查。真有這種情況,也不能姑息遷就。畢竟這個案子,牽扯比較廣。”(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