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鴻宇不去理會黃子軒的譏諷,又點起一支煙,抽了兩口,緩緩說道:“同志們,我剛剛來,對我們農場的具體情況,還不是十分了解。但在省政府上班的時候,
我專門對全省國營農場,漁場,林場的情況進行過大致的研究對比。發現我們朝陽農場的情況,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帶有普遍性。現在全省所有大型國營農場的情況,都差不多。財政虧損,舉步維艱。那么最主要的問題,又在哪里呢?客觀困難是存在的,比如剛才黃場長說的那幾個情況,是事實,我不否認。但我認為,客觀 困難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還在于這里…”
說著,范鴻宇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管理思路和經營理念的問題,才是我們目前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大家的神色,都有點不以為然。
原來范書記連夜召集大家開會,就是要給大伙上一堂政治課,講一番大道理嗎?感覺上,和上級的文件開頭內容是一樣的。
出于禮貌,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剛才黃場長介紹的情況來看,我們現在,就是窩在家里,沒有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外邊的世界。我們農場,是國營單位,但同時又具有企業的性質。所以我們目前要做的第一個改變,就是管理模式的改變。以企業的管理模式和經營理念來進行內部管理和外部環境拓展。第一步,就是要成立一個銷售中心,或者說成立一個銷售公司,什么名義不要緊,這個部門,將統管全場的對外銷售事宜。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種出糧食,賣給國家就行了,別的不管。這樣子是行不通的,這是計劃經濟的搞 法,沒辦法參與市場競爭。”
范鴻宇不徐不疾地說道。
黃子軒忍不住插話道:“范書記,我提一點,現在不是我們生產的東西賣不出去,是賣不出好價錢。同時參量偏低,上不去。總體收入就不多。”
鴻宇反問道:“既然賣不出好價錢,那為什么我們不生產能夠賣得出好價錢的東西?誰規定我們農場只能種水稻?就算是水稻,高產豐收也并不是唯一的追求目標。
生產的大米,品質好,單價高。附加價值大,才是最主要的。比如普通晚稻米,一斤賣四毛錢,畝產一千斤,總收入也才四百塊。如果我們栽種高品質的香米,高檔 米,一斤賣一塊錢。畝產就算低一點,只有八百斤,一畝地的總收入也會有八百塊,翻一番。”
黃子軒就笑。搖搖頭,說道:“范書記,
可能你對農產品的市場價格了解得不夠。現在市場上最好的晚稻米,批發價最多也就是四毛錢。我們的米。批發價是三毛到三毛二…批發價一塊錢一斤的米,我真沒聽說過。現在普通家庭。就算是雙職工,每個月的收入最多也就是四五百塊錢,一塊錢一斤的大米,一個家庭按照四口人計算的話,一個月光是吃米,就要一百 塊,誰吃得起啊?”
哥們,你在省里大機關呆久了,一點不體察民情,盡說外行話。
范鴻宇淡然一笑,說道:
“黃場長,那是因為你對外邊的世界,了解得不夠。也許我們內地很多家庭,是吃不起高檔米,但沿海地區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他們比我們富裕,收入也比我們高,對生活品質的要求自然不同。米飯是主食,很多經濟條件比較寬裕的家庭,很在意大米的質量和口感。價錢并不是放在第一位來考慮的。再說,還有那么多的酒店飯店,他們也需要高品質的大米。我們的眼睛,不能只盯住我們身邊一小塊地方,要站得高一點,看得遠一些。我們青山,在過去是魚米之鄉。但如果我們不思進取,不改變,我們生產的普通大米,很快就會被市場完全淘汰,變成飼料米和工業米。普通大米不是不可以種,但種植面積必須減少,騰出一部分土地來,栽種高檔 大米。這只是最基本的一個改變,而且,必須要變。為什么我要求成立銷售公司呢?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及時了解市場信息,建立長期的銷售渠道。作為一個企業,
如果沒有自己的銷售渠道,沒有自己的信息來源,那永遠就是一個代加工的命。靠最原始的生產,想要讓幾萬人富裕起來,那是不可能的,一點不靠譜。想要改變現 狀,歸根結底最關鍵的,只有一句話——市場需要什么,我們就生產什么!”
“市場需要什么,我們就生產什么?”
黃子軒有點愣住了,帶著迷惘喃喃自語。
朝陽農場是國營單位啊,難道不應該是上級要求什么,我們就做什么嗎?
但這回,黃子軒沒有反駁范鴻宇的話,隱隱覺得,這位新來的娃娃書記,正在向大伙揭示一個從未深入思考過的新天地。
“成立獨立的銷售公司,統一銷售渠道,只是第一步。先花些時間和精力,來了解外邊的市場。但是,這個銷售公司怎么成立,用些什么樣的人,接受什么樣的培訓,怎樣才叫合格。這個我說了不算,在座的每位同志都說了不算…”
“那誰才說了算?”
大伙被范書記搞得一愣一愣的。
農場的事,書記說了不算,場長也說了不算,這不是開玩笑么?那還有誰來做主?
請專家過來。我不是專業的市場營銷人員,在座各位也不是。市場怎么做,渠道怎么建立,我們都是門外漢。這個不能勉強,必須請專家。就在近段時間,我會請香港大公司的專家過來,在我們農場搞一個實地考察,由他們拿出意見書來。這個銷售公司,由香港專家來成立,至少一年之內,由他們來主管,培訓人員。一年之 后,看情況再做決定,是不是逐漸由我們自己的人來管。”
與會干部面面相覷。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
“范書記,這,這合適嗎?”稍頃,農場宣傳部長開口了,滿是擔憂之色:“我們是社會主義的國營農場…”
宣傳部長年近五旬,在座諸人,除了已正式離休的耿飛,就數他年紀最大,管的又是宣傳工作,經歷過太多的政治運動,有這樣的擔憂,正在情理之中。
“沒關系。這個事,就這么定下來。如果有任何政治風險,都由我一個人承擔。”
范鴻宇一揮手,決然說道。
每逢大事,范鴻宇性格中強勢的一面,便展露無遺。
耿飛微微一笑,插話道:“范書記,你的意見我支持。你剛才說得對,怎么搞市場營銷,我們都是門外漢,不懂。香港專家搞這個東西,肯定比我們懂得多。不過,既然是開會討論,會議上通過了,那就是集體決定,呵呵,這可是組織原則啊…”
范鴻宇便向耿飛點了點頭,眼里露出感謝之意。
老頭子果真是個厚道人。盡管今天還是頭一回和他見面,關鍵時刻,卻毫不猶豫地維護他。毋庸諱言,現階段,集體決定絕對是最好的“擋箭牌”。尤其在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上,耿飛不愿意讓范鴻宇一個人沖在最前邊,獨自去面對。
耿飛心里很清楚,別看范鴻宇年輕,卻是朝陽農場打翻身仗的唯一希望。不管他真實本事如何,最少他來頭夠大。前省府一秘,那關系網,不是農場其他干部能夠比得上的。范鴻宇向上邊要求資金,政策的支持,肯定比他們說話管用得多。
這不,范鴻宇一開口,就把發工資的大難題給攬在了自己身上。
沒有十足把握,范鴻宇焉敢上任第一天就夸下這樣的海口?
假如范鴻宇因為所謂的“政治錯誤”而垮掉,朝陽農場就會錯失這個最佳的翻身機會。耿飛老則老矣,頭腦卻始終十分清醒。幾十年人生閱歷,官場經驗,絕不是說著好玩的。
一些干部本來還有疑慮,見耿飛開口表了這樣的硬態,便都閉上了嘴巴,不再質疑。
黃子軒在農場強勢過人,如果沒有耿飛在背后力挺,黃子軒的工作,決不能展開得那么順利。
姜是老的辣。
關鍵時刻,還得是耿飛才能鎮得住場子。
“范書記,果然不愧是省府下來的干部,看問題的角度,方式方法,就是和我們下邊的干部不一樣。哎呀,我們以前是太閉塞了,沒有跟上時代的步伐,這個責任,主要在我啊…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請范書記繼續給大伙開導開導!”
耿飛又笑哈哈地說道。
大伙望向老書記的眼神,就變得有些訝異。
怎么范鴻宇才來,耿飛的“立場”就變了?對新書記的支持不遺余力,難道他對黃子軒有什么意見了,只是一直容忍未發?
耿飛毫不在意大家的目光。
支持范鴻宇,就是支持黃子軒。黃子軒絕對不能和范鴻宇對著干,不然結果會非常糟糕。上級剛剛將范鴻宇派到朝陽農場來做一把手,對他的支持力度,根本不用懷疑。無論哪個班子成員和他唱對臺戲,被調整的絕對不會是范鴻宇!
這一點,耿飛心里明白著呢。
第555章曙光 范鴻宇忙即謙遜了幾句。
耿飛笑哈哈的,說道:“范shuji,請繼續,請繼續。”
“好,那我就 繼續談談我的意見。成立銷售公司,只是第一步。下面,捋一捋咱們農場的產業結構。黃場長剛才介紹了,目前咱們農場的產業,就是三大塊。第一塊,農業生產;
路是改農業為工業。當然,不是重工業,是輕工業。搞重工業,我們沒那個基礎,沒技術力量,也méi誘資金,只能因地制宜搞輕工業。”
范鴻宇豎起一根手指,不住晃動,說道。
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搞工業?”
大伙簡直被范鴻宇層出不窮的“古怪念頭”搞得暈頭轉向。咱們不是農場么?怎么變工廠了?
耿飛則饒有興趣。
鴻宇點點頭,說道:“對的,就是搞工業。以生產生豬和牛羊合成飼料為主。同志們,我沒來農場之前,就對飼料產業jinháng過一定的了解。這個東西,配方比較簡單,不復雜。主要原材料就是小麥、大麥、碎米、次粉、米糠,麩皮、植物油、魚粉、豆粕、花生粕、棉粕、菜粕、酵母粉、肉骨粉,還有一些礦物質和維生素以及合成的化學添加劑。看看這些原材料,咱們農場的先天條件,可謂得天獨厚。除了小麥大麥,因為氣候和土壤的問題,咱們農場不適合大規模種植,其他原材料。我們都能生產。稻米。大豆。花生,棉花,油菜我們ziji種,魚粉。也可以ziji做。我們緊靠大湖,有魚。所以,飼料產業在今后將成為我們農場的 龍頭產業。把飼料廠搞起來,產品打出去。占領市場之后,其他產業圍繞著這個產業運轉,基本上就全盤皆活了。”
大伙面面相覷,眼神卻漸漸變得明亮起來。
雖然誰都méi誘搞過飼料,但聽起來,似乎就是這么回事啊。農場生產的這些東西,人都能吃,給豬羊牛做飼料,肯定沒問題,原材料不怕沒辦法解決。
“呵呵。我們農場有上萬職工,加上家屬。三萬人。大兵團啊…這都是我們的資源。思路不正確的侍hou,這三萬人是我們的負擔,每個月單是發工資,就愁白了頭發。一旦思路對頭了,跟上了市場的要求和步伐,上萬職工,十萬畝良田,就能成為最寶貴的資源。”
范鴻宇笑了笑,說道。
“范shuji,你的意思是說,一個飼料廠就能把咱們農場全部養活?”
黃子軒沉吟著,問道,神情還是有點不敢置信。
朝陽農場可有一萬職工,兩萬家屬,一個工廠全部養活,那這個工廠,該是多大的規模?黃子軒一時半會,完全想象不出來。
范鴻宇笑道:“一個飼料廠當然不夠,還得有其他的產業。咱們一塊一塊的來分析,不急…”
說著,看了看手表,八點多,不知不覺間,這個會議yi精開了一個小時。但那沒guānxi,只要能解決實際問題,會議開長點不要緊。
料廠的規模,該建多大,需要多少資金來啟動,我這里也沒底。準備侍jiān不夠充分,很多具體的數據我還沒來得及去計算。而且,還是那句話,這個方面,我不是專家,在座諸位也不是專家。要建飼料廠,怎么建,依舊要請專家過來,好好的規劃一下。專家我去請。但飼料廠建起來之后,前景是毋庸置疑的。隨著改革開放的步伐越來越快,全國經濟將會越來越活躍,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也會越來越高,對豬肉牛羊肉這些食品的需求,只會越來越多。要實現大規模的養殖,飼料必不可少。所以飼料的銷售,完全不用擔心。原材料我們也有。就差技術和資金了,這個總能想出辦法來的。飼料廠搞起來之后,我們農場的養殖業,可以率先搞起來。任何產品,生產加工的guo成越復雜,一般來說,附加價值也就越高。生產飼料,我們可以賺一筆,養殖生豬,又能賺一筆。碎米,豆子,花生這些農作物,可以生產豬飼料,豬糞又能做農業肥料,養魚也用得上,循環利用。人員方面,也比較好消化。一舉數得。這是陸地上的,咱們接著來看看,水里的產 業,怎么改變。”
范鴻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徐不疾地說道。
不知不覺間,與會干部一個個挺直了身子,目不轉睛地望著主席wèizhi上這個高大的年輕人。乳guo說,一開始,大伙還只是出于禮貌和對一把手應有的尊重,現 在則完全被范鴻宇的談話吸引住了。
連黃子軒也不例外,自然而然跟著范鴻宇的思路轉動。
人家是有真材實料的,不是講大道理。
們現在有兩個大隊在搞捕撈,四大隊七大隊,一千多人。全都靠水吃水,這青山湖愿意給我們yidiǎn魚就給yidiǎn,不愿意給,我們也干瞪眼沒辦法。
靠天吃飯,這個不行。一千多人,要撈多少魚才夠他們的工資?今后,自然捕撈的規模要縮小,魚類也要搞養殖。面對青山湖這么大的水域,我們不養魚,只 zhidào捕撈,實在太可惜了。有點暴殄天物啊。”
范鴻宇笑著說道。
一位副場長忍不住說道:“范shuji,青山湖太大了,怎么養魚啊?我們每年都投放一些魚苗,可是還沒等到長大,就被撈走了,輪到我們ziji,剩下不到幾條小魚,yidiǎn不劃算。這可不是水庫…”
范鴻宇就笑了。
嗯,氣氛終于開始起來了,這就很好。
他需要的就是這么一種氛圍,開會是為了解決問題,不是講空話套話。商量問題的會議,就應該將大伙的積極性都調動起來,暢所欲言。這才能集眾人之智,想出好辦法來。
單單他范鴻宇一個人厲害,不頂用。
他就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
況他的主要職務,是云湖縣縣長,那邊的八十萬人口,需要他投入更多的精力去籌劃,去建設,帶領大伙發家致富奔小康。朝陽農場這邊,日常工作必須依靠黃子軒 和在座的這些干部去推動。他主要是jinháng“技術指導”,給他們指出正確的方向,教會他們正確的思維方法和工作模式。
黃子軒的個人操守非常好,正直無私,清廉自持,在農場的威望很高,范鴻宇心里很喜歡。這正是絕佳的助手。黃子軒脾氣不好,性子犟,但那不是主要問題。只要折服了他,讓他跟著ziji的思路走,農場的大部分工作,ziji基本就不用操心了。
當然,這并非朝夕之功。
任何一個人,都不是說改變就能改變的。
但范鴻宇有信心,尤其耿飛的態度,讓他的信心更加充足。有這樣一位厚道,明事理,威望高的老同志從旁襄助,亦是可遇不可求的。
“這個問題提得很好。青山湖不是水庫,咱們不能一家獨霸。所以,大湖養魚和普通的池塘水庫養魚,有區別。我們要引進網箱養魚的方式。”
“網箱養魚?這個怎么弄?”
大伙的興趣,越來越足了,一個個露出了求解的神色。
鴻宇微微一笑,說道:“理論上,網箱養魚的操作比較簡單。在水面上設置漂浮的水箱,作為載體。水箱下連著尼龍絲網,深入湖底淤泥,形成一個密閉的空間。就在這個絲網里面養魚,草魚,鰱魚,鳳尾魚這些經濟魚類,都可以養。還有其他經濟價值較高的水產品,也能養。養殖技術也不復雜。還是那句話,具體的技術操 作,請專家過來指點。我們主要是提供后勤支持和資金支持。我們云湖緊挨青山湖,自古就是魚米之鄉。今后一段侍jiān,一定要成為水產養殖的大基地。
這不但是我們朝陽農場的出路之一,也要發展成為云湖縣全縣的支柱產業之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老祖宗的話,總是很有道理的。”
不知不覺間,范shuji變成了范縣長。
但大家誰也沒覺得不對。
身為縣長,全盤考慮問題,乃是理所當然。
“這個網箱養魚,聽上去hǎoxiàng真的不復雜…就是,養出來的魚,和湖里撈到的魚,是yiyàng嗎?”
一位副場長問道,有點迷惘。
鴻宇笑道:“當然會有一些區別,野生魚的味道更好,這是肯定的。不過我們是集團化成規模的生產,主要是以量取勝,價格方面,相對便宜一些,只要有一定的利潤空間就可以了。這樣一來,青山湖也能喘口氣,休養生息。不然,青山湖的漁業資源,遲早會消耗殆盡的。到那個侍hou,問題就嚴重了。湖區幾百萬人的 生活都要受到嚴重影響。我們要盡量做到和大自然和諧相處,共存共榮。”
這番話,甚至yi精超出了縣長的身份,站在更高的全局角度來看問題了。
這省長身邊出來的人,眼界果然與眾不同啊。
與會干部們,一個個神情振奮起來。
盡管范鴻宇談的還只是一個計劃,一個藍圖,但聽起來,真的很實在啊,只要努力,就能實現得了。
第556章你差遠了!
會議開得很晚,差不多到晚上十點,范鴻宇才宣布散會。主要是范鴻宇在乎耿飛,怕他年老多病,身體扛不住。其實大伙正聽得來勁呢。今兒這個會,從新書記嘴 里冒出來的,幾乎全都是新東西。這些東西,有些他們也想過,但沒有范鴻宇講得這么透徹。更多的,則是壓根就沒想過,原來農場的工作還可以這樣搞的?
一個全新的世界,在大家面前顯露出冰山一角。
后,范鴻宇就在農場招待所休息。這是“官方”招待所,比范鴻宇昨晚住的小招待所檔次要略高一點,整體來說,也高不到哪里去。當然,范鴻宇作為朝陽農場新任 “一號首長”,招待所將唯一的一間最高檔的“貴賓房”打掃干凈,請范書記入住。倒也不比市里普通賓館的檔次低太多。
耿飛和黃子軒親自送范鴻宇到房間,又閑聊幾句,這才告辭而去。
離場部辦公大樓不遠處,就是一棟棟的干部宿舍,全都是老式筒子樓。耿飛三代同堂,分配了四間住房。黃子軒和他住在同一個樓層,作為場長,本來也可以分配四間房,但黃子軒只要了三間。他和妻子一間,母親和孩子一間,還有一間作為“客廳”。
筒子樓的房間不可能單配衛生間,耿飛這個老黨委書記和黃子軒這個場長,都和大家一樣,用共用衛生間和澡堂。廚房就是在走廊上架個煤球爐,立個小灶臺。住宿條件可以說很差。
饒是這樣的房間,普通農場干部職工,一般也只能分配到兩間,一家數口擠在二十幾個平方的黑房子里。類似情形,非常普遍。
農場的條件。實在不怎么樣。
黃子軒攙扶著耿飛上樓。
來到自家門口,耿飛淡然說道:“子軒,去我家里坐一會吧。”
“好。”
黃子軒也知道,老書記肯定有話要跟自己說,他也有些話要和老書記交流。
來到耿家的“客廳”,耿飛的老伴還在看電視,見他倆進門,連忙起身迎上來,抱怨地說道:“老耿。怎么開會開到這個時候?你還病著呢!”
耿飛在縣里醫院住院期間,老伴也在醫院陪護,下午和耿飛一起趕回農場的。
耿飛笑著說道:“呵呵,新書記到了,很多工作都要好好溝通商量一下。”
耿媽媽更是不悅:“就算新書記到了。工作也可以明天上班時間再商量。你現在病怏怏的,不好和他們年輕人比吧?你以為你還像子軒一樣,三十幾歲?都滿六十的人了,逞什么強?”
邊說邊攙扶著老頭子在老式木沙發上落座。
耿飛笑哈哈地說道:“你還別說,和新書記開了這晚上的會,比打針還管用。上級這回,總算給咱們派了個有能耐的一把手過來。比我強多了。咱們農場,真有希望了!”
“是不是啊?真這么厲害?我怎么聽說,新書記是個小娃兒,比子軒還年輕。”
耿媽媽將信將疑。不過瞅著老頭子的臉色,精氣神確實很不錯,倒也安心幾分。
黃子軒就有點不樂意了,說道:“阿姨。我今年三十四了,怎么還是小娃兒?”
耿媽媽瞥他一眼。說道:“三十四又怎么樣?你當年才生下來的時候,還是我幫著你媽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呢。你在阿姨眼里,永遠就是個小娃兒。”
黃子軒頓時“老臉泛紅”。
家和耿家,確實是世交,耿飛與黃子軒過世的老子,是老戰友,一個班里睡上下鋪的兄弟。后來又先后轉業回地方,都在朝陽農場工作。不過黃子軒的老子,政治上 進步不如耿飛那么快,在農場一直是耿飛的下級。但兩家之間,從來也沒有論過這些。耿飛視黃子軒如己出,黃子軒也一直將耿飛當作親伯父一樣敬重。
黃子軒性格直爽,好勝,工作能力極強,耿飛很信得過他,尤其近幾年耿飛身體不好,農場的工作,基本都交給黃子軒在主持。
“嘿嘿,這個你就不知道了,新書記年輕歸年輕,能耐那也是真能耐。哎呀,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回我算是真的見識了。”
耿飛靠在沙發里,撫了撫頭發,感慨地說道。
“真那么能耐啊?比子軒還能干?”
耿媽媽一邊給兩人沏熱茶,一邊笑著問道,也有幾分好奇。這么多年,還真的很少見老頭子在家里這么夸一個人,就算對黃子軒,似乎也沒有如此高的評價,倒是不時和她談到,有點擔心黃子軒的性格,太沖動了,怕是遲 早會闖禍。
耿飛連連搖頭,說道:“不一樣不一樣,子軒和他不是同一個類型,不好比。”
黃子軒便不是很服氣,笑著說道:“叔,我看也差不多吧?他那性格,比我還厲害。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話不留一點余地。我好像還沒有自信到他那個地步!”
耿飛笑了笑,望著黃子軒,淡然說道:“子軒,叔說句你不愛聽的,真要仔細說起來,你不如他,差得還不止一點半點,差著老大一截!”
耿媽媽嚇了一跳,連忙說道:“老頭子,喝酒了吧?怎么盡說胡話呢?”
說著,就有點不安地望了黃子軒一眼。誰說子軒這孩子,就和自家孩子一樣沒區別。但就算自家孩子,也不好這么說話。黃子軒怎么說也是場長了,在農場威望極高,可不是以前的小屁孩兒。尤其他那性格,多要強的一個人,哪里受得了老頭子這話?
子軒認真起來,挺直了身子,說道:“叔,我怎么就差他老大一截了?他今天說的這些辦法,我承認,是好辦法。但目前來說,也還只是理論上的,是不是能兌現,
那還兩說呢。等他真兌現了,我就服氣。要不然,也就是個花架子。咱們農場現在這個爛攤子,光說不練可不頂事。”
耿飛淡淡說道:“他提出的這些辦法,咱們暫時放到一邊。我問你,你今天是不是帶人去十原鎮了?你帶著兩條槍去十原鎮干什么?難道真想闖派出所砸攤子?”
“叔,
我就知道你會說這事。本來我也不打算這么干,可是杜珊珊跑回來跟我說了當時的情況,我心里就涼了半截。你知道嗎,杜雙魚在十原鎮碰到了那個流氓混混的頭子葛二壯。還說有人打抱不平,把葛二壯差點打死了,派出所長是葛二壯的哥哥,要來抓人…你說這種情況下,我還能坐得住嗎?杜雙魚要是被葛二壯的哥哥給抓進 派出所,他還能全須全羽的走出來?那些人,非得把他整殘廢了不可。他們那派出所是個什么尿性,您不比我清楚?加上杜雙魚的愛人吳芝心也在,那就更遭罪了。
我不但非去不可,去晚一步都不行!”
黃子軒脖子一梗,說道,頗為理直氣壯。
“那實際情況怎么樣呢?”
耿飛不動聲色地問道。
“這個,我也沒想到,那個打抱不平的年輕人會是范鴻宇…”
“如果你早知道打抱不平的人是他,那你會不會去十原鎮?”
耿飛盯著他,目光炯炯。
黃子軒不由滯了一下,才點了點頭,說道:“我還是會去,我信不過他們…杜雙魚那個人,脾氣是沖動點,但是條漢子,我不能看著他遭罪,不聞不問。”
耿飛不由嘆了口氣,說道:“所以說,你比范鴻宇差遠了。”
黃子軒便瞪起眼珠,十分不服,只是不好總反駁耿飛的話。
飛也不急著解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輕聲說道:“子軒,你別的都好,我很滿意。但就是性格太沖動,而且沖動起來,就不顧后果。你要知道,你現在不是普通的干部,是你朝陽農場的場長。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對農場的干部職工產生巨大的影響。如果沒有你的默許,杜雙魚他們怎么敢去市里鬧事?他們那天去鬧的時候,你只要站出來吼一聲,誰敢動?說得嚴重一點,你這就是包庇縱容。為什么現在你還能做這個場長,那是因為省里和市里的領導,擔心現在把你調走了,農場的干部職 工還會繼續鬧事。讓你暫時留在這里,這是權宜之計。等農場的局面一穩定下來,他們就會把你弄走…”
“走就走,誰愿意干這個場長,誰就來干好了!我不稀罕!”
黃子軒犯了犟脾氣,漲紅著臉,嚷嚷起來。
“你不稀罕?你不稀罕我稀罕!”
耿飛也有點火了,猛地坐直了身子,沉聲說道。
“老頭子…”
耿媽媽見兩人鬧個滿擰,頓時著了急,忙著叫了一聲,連連向耿飛使眼色。
黃子軒的犟脾氣上來,九頭牛都拉不回。
飛不理,牢牢盯住黃子軒,說道:“子軒,我在農場工作了二十幾年,你爸爸也是一樣。你是在農場長大的,你對農場沒感情?我們爺倆一個書記一個場長,這么些 年了,農場現在是個什么樣子?越搞越回去了,不值得我們好好反思反思嗎?你就會沖鋒陷陣,撐死也就是個先鋒官,不是個做統帥的料子!”
“但范鴻宇就是!他處理問題的手法,比你老到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