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處長,回來了?”
曹成也不坐,就這樣站在那里和范鴻宇聊天說話,面帶微笑,一如既往。似乎范鴻宇此番前往首都就是普通的公務出差。盡管最高首長召見范鴻宇,已經在全省掀起了軒然大波。
范鴻宇就意識到,也許曹成有些敏感話題要提起。
如果只是閑聊,曹成會請范鴻宇去隔壁秘書一處的辦公室落座,和他聊一會,再安排專人陪范鴻宇聊天說話。一般來說,會是一處那位正科級辦事員蘇云荃。蘇云荃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范鴻宇隱約聽說,蘇云荃和曹成之間,關系比較密切。
但范鴻宇從未深入去探究“內情”。
不管這事是真是假,去探究內情都很不妥當,會自然而然地被曹成理解為一種“敵對行為”。別看表面上曹成低調謙和,對誰都是笑臉相迎,彬彬有禮。可是這絕不意味著,省委一秘就沒有權威。曹成在三十五六歲時就能成為老資格的省委一秘,深得榮啟高看重,單此一點,便足以證明曹成的不同凡響。
無緣無故的,范鴻宇焉會輕易去惹下這樣的強敵?
據范鴻宇所知,除他之外,只有兩位領導秘書能獲得“同等待遇”。其他兩位,一位是省人大邵主任的秘書,另一位則是廠務副省長韋春暉的秘書覃桂生。
邵主任資格極老,又是正省部級干部,他前來拜會榮啟高之時,他的秘書自然會得到曹成的格外看重。至于覃桂生,那就更不用說了。韋春暉和榮啟高的關系,擺在那里呢。聽說覃桂生原先就在省委辦公廳上班,后來才調往省政府。擔任韋春暉的大秘書。這中間有沒有曹成的幕后推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尤利民和榮啟高溝通有關最高首長的指示精神,一時半會完不了,僅僅只是閑聊,曹成有足夠的時間陪范鴻宇去辦公室坐著說話。現在,曹成卻并沒有那個意思,自然是覺得秘書一處辦公室人多嘴雜,不合適談話了。
范鴻宇笑著點頭,也不提起在大內的情況。
在何種場合交談何種內容。是很有講究的。
“范處長,朝陽農場前段時間又發生械斗事件了,這個情況,你聽說過了嗎?”
曹成忽然提起了一個范鴻宇意想不到的話題。
朝陽農場是青山省比較大的國營農場,地處大湖之畔。隸屬齊河市與省農業廳雙重管轄,正縣處級架構,占地面積將近一百平方公里,職工人數超過一萬人,加上家屬小孩等,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群眾,有將近三萬人之多。朝陽農場是五十年代搞起來的。那個時候搞“大躍進”,全省上下,掀起了一個“填湖造田”的熱潮,打出“向大湖要土地要糧食”的口號。出動無數人工機械,填湖造田。硬生生在湖面上造出了這么大塊“耕地”。省委決定,在填湖造田的土地上,成立朝陽農場。最初的時候。農場只有六七百人,占地面積只有四十平方公里左右。編制也是正科級,相當于一個鄉鎮,隸屬齊河市云湖縣管轄。后來人口逐年增加,許多軍轉干部和畢業學生,都被安排到朝陽農場,農場面積持續擴大。在七十年代,朝陽農場正式升格,變成正縣處級架構,不再隸屬云湖縣管轄,而是直屬齊河市和省農業廳雙重管轄。
當年“圍湖造田”,主力部隊就是云湖縣十原區的群眾。真正圍湖造出來的耕地,大約是三四十平方公里的面積。結果這些耕地,卻和云湖縣的農民群眾“無關”,直接被朝陽農場占據了。十原區的干部群眾,本就心中不滿。只是那個時候的基層干部群眾,服從性都比較高,聽說這是省委的決定,也就不敢說什么了,眼睜睜瞅著自己的勞動成果被農場職工“霸占”。如果事情到此為止,也就罷了。問題在于,農場逐年擴大管轄范圍,將一些原本較為荒蕪的湖濱濕地,也劃歸農場,就不可避免的要和當地群眾造成利害沖突。
歷年來,為了爭奪耕地和一些漁業方面的爭端,十原區的群眾和朝陽農場的干部職工之間,不斷發生矛盾沖突。一開始是相互指責謾罵,逐漸升級為打斗。大動亂期間,這種矛盾沖突發展到高峰,雙方各自成立“戰斗兵團”,進行“武裝斗爭”,造成不少人員傷亡,局面一度失控。最終是軍隊進駐朝陽農場和云湖縣,這才將沖突硬生生給壓制了下來。
不過小規模的矛盾沖突,一直不曾間斷過,只是強度有所降低,沖突規模也不是那么大。
改革開放之后,農村落實了聯產承包責任制,一度基本平息的矛盾,再一次變得激烈起來。尤其在“邊界”地段,更是紛紛擾擾,沒有寧靜的時候,不時有“勁爆新聞”傳出。
“又械斗了?嚴重不嚴重?”
范鴻宇吃了一驚,忙即問道。
在首都的時候,倒是沒有人向尤利民專程匯報有關朝陽農場的沖突問題。實在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太頻繁了,隔三差五的就來上一回,省領導也是煩不勝煩。再說,一般都是齊河市的領導在處理。
現在曹成特意提起這個話題,肯定不一般。
“要說也不算有多嚴重吧,還和以前一樣,十來個人用鋤頭扁擔打了一架,有三個人輕傷住院。就是近來比較頻繁,十天不到,就發生了三起械斗事件。”曹成的雙眉微微蹙了起來,說道:“譚書記去齊河之后,這個問題還是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
譚書記就是幾個月前出任齊河市委書記的譚啟華,原交通廳廳長。
譚啟華算得是榮啟高比較器重的干部,而齊河市又是袁留彥曾經擔任過市委書記的地方,市委市政府班子里很多成員,都是袁留彥一手提拔上來的。榮啟高讓譚啟華出任齊河市委書記,也有“摻沙子”的意思在內。不過譚啟華在袁留彥眼里印象還不錯,榮啟高這個提議,袁留彥未曾反對。譚啟華去了齊河幾個月,依舊不能完全控制齊河的局面,曹成自然為他擔憂。
但范鴻宇很清楚,這絕不是曹成想要說的真正重點。
譚啟華在齊河站不站得穩腳跟,和范鴻宇有何相干?
“袁書記認為,齊河的班子,還要配備更加強有力的干部才行。郭清華同志年紀大了,精力不足。”
果然,曹成隨后壓低聲音,說了這么兩句。
范鴻宇的雙眼,頓時微微瞇縫了起來。
所謂郭清華同志,正是現任齊河市市長,袁留彥的鐵桿心腹。袁留彥原本想要讓郭清華“扶正”,接任齊河市委書記,榮啟高和尤利民都沒有支持。原因就是郭清華的年紀比較大,已經五十七八歲,身體也不是太好。以這樣的狀態,出任市委一把,顯然對工作不利。
袁留彥也知道,榮啟高和尤利民一齊反對,這個提議通過的可能性為零,最終不得不接受了譚啟華去齊河的事實。
現在看來,袁留彥依舊有些不甘心。
范鴻宇向樓道的那一端瞥了一眼。
那邊,是袁留彥的辦公室,鄭美堂正坐在袁留彥的辦公室外間。
曹成便微微點了點頭。
看樣子,袁留彥是打算讓鄭美堂外放了。
自從上回的“黨校事件”,鄭美堂被范鴻宇搞得灰頭土臉,威望大跌,差點淪落為“笑柄”,這幾個月在省委機關收斂了許多。大秘書威望受損,就意味著袁留彥的威望也受到了一定的損害。繼續讓鄭美堂留在省委辦公廳,是有點不大合適了。
讓鄭美堂去齊河市,是最佳的選擇。作為袁留彥的大秘書,鄭美堂去了齊河市,立即就能豎起“大旗”,將袁留彥的親信舊部都聚集在這面大旗之下。只要袁留彥不離開青山省,這種凝聚力就不會消失。當然,鄭美堂以前缺少地方工作的經歷,資歷方面有一定的欠缺,直接讓他接郭清華的班,出任齊河市長的可能性不會太大,總得先有個過渡。
三天之后,省委召開常委會議,會議上討論了尤利民提出來的,有關在全省少數地市進行國企改制試點的議題,并最終通過。根據最高首長的指示,國企改制,可以多搞幾個試點。考慮到彥華地區在這個方面是先行者,有一定的經驗,省委決定,彥華市和宇陽縣俱皆列入試點縣市的名單。此外,齊河市云湖縣和東部的一個縣級市,也被列入試點縣市。
云湖縣因為境內農場和漁場較多,國企改制的重點,落在國營農場和漁場的改制之上。
與此同時,常委會還討論了干部任免的議題。
根據省委組織部的提議,常委一致通過,省委辦公廳副主任鄭美堂同志,被任命為齊河市委副書記,分管黨群組織工作和國企改制工作,在市委班子里排名第三。
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得出來,這是準備讓鄭美堂接郭海的班。鄭美堂基層經歷有所欠缺,先讓他干一段時間的副職,等過一兩年,郭清華年齡到站退二線,鄭美堂就可以順序上位了。為了讓他能接觸到經濟領域的工作,還特意讓他分管國企改制工作。
以袁留彥在省委的強勢,給他的秘書安排個好點的職務,理所應當,其他同志都沒有反對。(
第523章一舉數得 時光荏苒,春回大地,轉眼間就進入了新的年代。
九零年四月,洪州大學會議室,張燈結彩,會議室內掛著紅色的大橫幅,一片喜慶氣息。
用紅布遮蓋著的主席臺正中央,端坐著省長尤利民,尤利民的左側,是青山煙草專賣局副局長兼洪州卷煙廠廠長付德臻,右側則是洪州大學校長。
臺下,濟濟一堂,第一二排wèizhi也用紅布遮蓋,擺放著茶水”“小說章節。許多西裝革履,衣著齊整的干部們正襟危坐。再往后,則是很多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有男有女,大多數衣著樸素,臉上神情既興奮又帶著一絲絲的靦腆和忐忑之意。
這是一個qiguài的組合。
省長尤利民到洪州大學視察工作,與大學生見面,開個會,鼓勵慰勉一番,很是正常。關鍵是洪州卷煙廠廠長付德臻端坐在主席臺中間wèizhi,就顯得很是突兀。
付廠長和洪州大學的學生們,怎么拉扯上干系了?
難道“青山王”要在校園內搞大型推銷活動,連省長都親自前來捧場?
明顯不靠譜!
事實上,這個會議本來就很特殊。
臺下第一排靠邊的wèizhi,坐著一位穿白襯衣黑西褲,留著短平頭的年輕男子,和身旁那一排久歷滄桑的中年干部們,區別非常明顯。正是省政府辦公廳秘書一處副處長范鴻宇同志。
范鴻宇pángbiān,則坐著一位身穿米huáng色薄毛衣,黑色緊身褲和白色運動鞋的漂亮姑娘,臉圓圓的,長相甜美,胸部高聳。性感迷人。乃是《青山日報》新聞部記者彭娜。
彭娜換了個發型。將以前的馬尾巴換成了披肩長發,鬢角微微燙了點小波浪,顯得比較洋氣,看上去比以前要成熟了些。不再是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形象。
“哥,讓煙廠和貧困學生簽訂助學協議,這個主意真棒,幫很多農村學生解決了大難題…”
會議尚未正式開始。彭娜湊到范鴻宇耳朵邊,小聲說道,語氣振奮,俏臉流光溢彩。
范鴻宇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去年十一月份,團中央和國家青少年發展基金會正式發起“希望工程”,并且在青基會成立了專門的辦事機構來負責推動“希望工程”的發展。
“希望工程”尚在醞釀之時,其宗旨是資助貧困地區失學兒童重返校園,建設“希望小學”,改善農村辦學條件。援建希望小學與資助貧困學生是希望工程實施的兩大主要公益項目。
不過。團中央和國家青基會正式對外舉行有關“希望工程”的新聞發布會時,卻增加了一個很重要的公益項目。那就是在“希望工程”名下成立“全國大中專貧困學生助學貸款基金”。
據說,這個“助學貸款基金”是應某大型央企的要求成立的。該央企的負責同志李石遠親自找團中央主要領導商討了成立“助學貸款基金”的可行性,并且一次性捐助了伍拾萬元的善款。在李石遠的帶動下,不少實力雄厚的大型央企都捐了款,“助學貸款基金”尚未成立,就yi精有超過五百萬的善款待用。
原本團中央和青基會打算在十月份對外公布“希望工程”,因為這個“意外情況”的出現,推遲了一個月發布消息。bi精這個“助學貸款基金”應該怎樣籌建,建立侍me樣的章程和運作機制,都需要經過慎重的研究和探討才行。
五百萬,聽上去金額很大,但相對于全國nàme多貧困地區和nàme多貧困學生而言,依舊太少了,絕對是杯水車薪。
這個東西,國內此前méi誘先例可循。既然僧多粥少,nàme怎樣接受學生的貸款申請,怎樣甑別貸款發放標準,怎樣監督貸款的使用情況,都必須先考慮周全。
李石遠說得很mingbái:這筆貸款,必須用在貧困學生身上,點對點發放,不可以對單位,只能對個人。作為老資格的高級領導干部,李石遠對時下社會上一些不正常的現象,有著清醒的認識。我們的國民,以前窮得太久了,任何一筆錢都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乳guo助學貸款針對學校或者基層行政單位發放,nàme這筆錢是不是nénggou交到真正需要的貧困學生手上,就很難保證。
出現冒領和冒名貸款的情形,絕不qiguài。
點對點發放,嚴格審查申請貸款學生的“資格”,就變得十分重要,是保證這個“助學貸款基金”不變味的基本前提。
本是善舉善行,決不能搞得怨聲載道,效果就適得其反了。
以李石遠在京師豪門世家之中的威望,他親自提出了這樣的建議,并且是“帶著錢來”,立即便引起了團中央和青基會主要領導的高度重視。
一番商議之后,“全國貧困大中專學生助學貸款基金”便正 是掛牌成立,成為“希望工程”的三個主要公益項目之一。
按照范鴻宇的建議,某國家部委科長李春雨同志,調任青基會“希望工程助學貸款基金”管理委員會副主任,對口管理這個助學基金,級別調整為副處級。
李春雨雖然年輕,正經是老李家的嫡系子孫,擔任科長的侍jiān也不短了,上這么小小一個臺階,完全應該。更何況,李二少也是帶著錢來的,帶了二十萬善款。
這個錢,卻不是李二少自掏腰包,而是令和繁捐贈的。
李二少和夏言合伙做生意,占的不是大頭,大頭是趙歌和夏言。他們本錢充足,又親在“第一線“,李二少只是坐享其成,碰到一些政府方面的難題,李二少便出馬擺平。具體怎么做生意,李春雨一概不管。
他也不耐煩管。
當有“冤大頭”可以宰的侍hou,李二少絕不會手軟。
干嗎非得用ziji的錢?
這兩年,“天歌電子”和“繁盛公司”發展勢頭極其迅猛,全侍jiè各地的鈔票,如同潮水一般涌進令和繁的口袋,早已身家億萬,富得流油。二十萬對于令公子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在李春雨眼里,令和繁實在是肥得不能再肥的“冤大頭”。
李二少將小刀子磨得雪白錚亮,鋒利無比,不在令公子身上割肉,那割誰的?
對于李春雨而言,是不是升這半級,毫不在意。
他本來就不怎么想當官。
當官太累了!
不過青基會那個“助學貸款基金”管理中心乃是半官方機構,正兒八經有著處級行政編制,李二少不升這半級,就當不了副主任,管不到事了。
官帽子硬生生要落到李春雨頭上,也叫無可奈何。
權當是給老李家爭個面子了。
不過話說回來,李春雨覺得范二當真是天生混體制的料子。這家伙參加工作沒幾年,ziji蹭蹭蹭地升官不說,隨便出個主意,連李二少這樣從內心深處不想當官的人,都不得不變成副處級。還心甘情愿帶著硬扎扎的“現票子”去陪著他折騰。
這家伙把ziji當成中組部長了?
老李家在行動,范鴻宇也沒閑著。如同他當初向李石遠進言的那樣,這個“助學貸款基金”成立之初,肯定會出現僧多粥少的情況,還得再想想其他的辦法。
范鴻宇回到洪州,便即約見付德臻,向他談了ziji的看法。讓煙廠帶頭,和大專院校合作,定點資助貧困學生。
付德臻想都沒想,一口答應。
這個事對于付德臻而言,確實有些聞所未聞。哪有人都還沒到煙廠來上班,先就給一筆錢的道理?
煙廠可是好單位,工資高,福利待遇好,從來都不缺人,每年不知有多少大中專畢業生,削尖了腦袋想往煙廠鉆。付德臻每年都要應付這些托guānxi走后門的人,只覺得手里的招工指標不夠用。讓他先掏錢去“預定”在校的貧困大學生,擱在以前,付德臻壓根連這樣的念頭都不會有。
這不是搞笑么?
但這事就不該是范鴻宇說的。
范鴻宇開了口,付德臻絕méi誘忸怩拒絕的余地。
不要說范鴻宇只是讓他干這樣一件事,就算是再難十倍的題目交代下來,付德臻也得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想方設法給辦得漂漂亮亮的。
現在,連省長都親自來參加這個會議,付德臻終于mingbái了范處長的“一片苦心”,合著又是在給他付廠長創造機會,讓他在尤省長眼里留下好印象。
用公家的錢,給ziji長臉,收獲許多貧困大學生的感激和敬仰,還獲得省長的肯定和好評,一舉數得,何等劃算?
不然,他老付哪里有機會和省長一起坐在主席臺上,還緊挨尤利民,比洪州大學校長更受人矚目。
會議由洪州大學校長親自主持,開場白文辭華麗,花團錦簇。
大學校長嘛,當得有這樣的水平。
隨后付德臻代表煙廠發言,重申了這個善舉的重大意義。
接下來,就是省長尤利民做重要指示。
會議有條不紊地jinháng著。
尤利民講話快要結束的侍hou,范鴻宇的傳呼機無聲地振動起來。范鴻宇拿起來一看,不由雙眉微蹙。
是秘書一處打來的傳呼,莫非又出了侍me緊急情況?
否則,明zhidào他陪著省長在洪州大學開會,處里的同事絕不會在這個侍hou來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