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樹亭坳村,范鴻宇才知道曾書記的介紹實在有點“坑爹”。
他說的七八里路程,說的只是剛剛走過的這段山路,以看到樹亭坳為準。殊不知望山跑死馬,真正要抵達樹亭坳村的中心地帶,只怕還得走上小半個鐘頭。
尚為政喘了口氣,說道:“這個村子很大啊,想不到在這大山深處,還藏著這么大一個村落。”
從這邊看過去,山谷之中密密麻麻的散布著不少農家院舍,粗略估計一下,也該有一百多戶人家,說不定有兩百戶。將近一千人在這山林之中生活,確實算得是一個大村落。
包圍著樹亭坳的山嶺綿延起伏,蔥郁蒼翠,居然不是樹木,而是一片一片的竹林,山風刮過,竹濤陣陣,好不愜意。
“尚老,馬上就要到了,歇一會吧。”
薛益民在一旁低聲說道。薛主任也在大口喘息,論疲勞程度,似乎不在尚為政之下。可憐薛主任這十來年,何曾想今天這樣鍛煉過?
“好,歇一會。”
尚為政也有點吃不住勁,順勢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秘書連忙地上干凈潔白的衛生紙,請尚老擦汗。
坐在一旁的張力華也向秘書伸出手,秘書忙即遞了兩張衛生紙給他。
張局長此刻亦是大汗淋漓。
只有范鴻宇和謝文健體力充沛,只額角微微見汗。
年輕就是好啊。
謝文健看著一片片的竹海,低聲說道:“這滿山滿嶺的竹子,每年能采不少竹筍呢,算得是天然的蔬菜了…”
范鴻宇微微一笑,說道:“比較而言,竹筍沒什么營養。而且煮起來比較費油,不算很好的蔬菜。倒是可以考慮生產竹筍罐頭,或者烤筍干。如果能夠形成規模,統一銷售,經濟效益應該很不錯。尤其是烤筍干,原材料成本可以忽略不計,工藝簡單,規模生產的話,投資不大。很適合搞。”
謝文健苦笑道:“就這交通狀況,怎么搞大規模工業化生產?筍干做出來,只怕也銷售不出去。”
“所以說要修路。修路是發展經濟最關鍵的一個環節,物流不暢,人流不暢。任何經濟發展規劃都只能停留在紙面上。如果有可能,曾書記,我倒是建議你們馬崮區和楓林鎮的領導商量一下,讓他們支持一點,再找市里撥點款,把馬崮區的主干線翻修一遍,和楓林鎮連接起來。從馬崮鎮算起。這段路不到十五公里,僅僅翻修路面,不擴展路基的話,花費應該不大。呵呵。顧書記和盧鎮長現在是闊佬,不妨打打他們的秋風。”
后面這一段話,卻是沖著馬崮區委書記說的。
曾書記不由眼神一亮,壓低聲音說道:“范處長。要是你肯去給顧書記和盧鎮長打個招呼的話,肯定沒問題。只要有人出錢。我們自己出工出力,把路修起來。”
楓林鎮現任鎮委書記顧養浩雖然不是范鴻宇的老部下,而是前任市委書記宋珉的秘書,但現在宋珉已經調離,彥華市是岳西亭當家,誰不知道岳西亭和范處長關系好?至于楓林鎮鎮長盧大正,壓根就是范鴻宇一手提拔起來的,擔任鎮長之時,和范鴻宇一樣年輕,現在也才二十三歲。范鴻宇說什么就是什么,盧大正絕不會打折扣的。
可以說,眼下范鴻宇只需發句話,也許比市委書記岳西亭還好使。甚至整個彥華地區的干部們都要買范處長的面子。
只是尚為政薛益民等中央大領導就在旁邊,曾書記心里再興奮,也不敢大聲說話。
張力華掃了范鴻宇一眼,眼神冷冷的。
范處長,您今兒可是陪同我們來調查的。
這種“江湖把式”出身的基層干部,滿身“匪氣”,一點不懂規矩!
范鴻宇理都不理,微笑著對曾書記說道:“行,我去跟顧書記和大正說說,好好合計一下這事。楓林鎮當初的定位,就是發展為整個彥華市西部的經濟中心,帶動周邊區鎮發展也算是他們的主要任務之一。單單一個地方富裕起來,在全局而言,作用不明顯。”
無論什么時候,范鴻宇都喜歡站在全局來看問題,這也是尤利民最欣賞他的地方。一個合格的秘書,如果同時還是一個合格的高級幕僚,豈不是更好?
曾書記大喜過望,連連點頭,卻不敢再說話。
張力華那冷冰冰的眼神,他可也感覺到了。
并不是每一個基層干部,都和范二哥一樣牛逼哄哄,底氣十足。
“走吧!”
對范鴻宇等人的對答,尚 為政恍若未聞,略事歇息,便即站起身來,舉步向前。
大伙連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進樹亭坳村,家家戶戶堂屋大開,幾乎每戶人家的堂屋里都有人在編織竹席和其他簡單的竹制品,尚為政等人走過,大伙只是好奇地打量幾眼,并不跑出來圍觀。只有一些幼兒跟在后邊跑。
曾書記便向尚為政解釋道:“尚老,樹亭坳的群眾,都有編織竹制品的手藝,靠這個東西賺幾個油鹽錢。”
尚為政微微頷首,說道:“就地取材,很不錯。”
范鴻宇插話道:“這些手工編織的竹制品,工藝太簡單,式樣也比較老,附加價值不高。如果能在工藝和品種方面加以創新,形成一定規模的生產能力,加上良好的銷售渠道,效益會成倍增加。”
“是呢是呢,曾冠青就是這個想法,他打算搞一個竹制品加工廠…”
曾書記連聲附和,話說到一半,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戛然而止,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之色。
薛益民便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笑。
曾書記神情益發尷尬。
貌似在區公所的時候,他口口聲聲對曾冠青不了解,這下子卻是說漏嘴了,連曾冠青回鄉之后想要干些啥事都一清二楚。
看來,“言多必失”果是至理名言啊!
接下來,曾書記慌亂之中又犯了個“錯誤”,居然并沒有向村里的村民打聽,徑直就將尚為政等人領到了曾冠青家里。
這是一棟很古老的土磚屋,只有半米高的青磚基腳,墻壁上應該刷過一層石灰,不過很多地方都剝落了,露出了里面黑黃顏色的老土轉。
所謂土磚,制作工藝極其簡單,原料就是來源于稻田之中的泥漿,用一個木制的坯模,將稻田里的稀泥鏟入其中,用腳踏平,置于陰涼之處風干,就是成品土磚,可以用來建房子。自然,這種土磚談不上質量,僅僅只是最簡單的建筑材料,其堅固結實程度,和經過燒制的紅磚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最大的缺點是無法經受雨淋。
但在過去的艱苦環境之中,燒制紅磚是扎扎實實的“奢侈品”,貧苦人家很少建得起紅磚瓦屋。一路行來,樹亭坳村絕大部分民居俱皆是這種老式土磚房子,紅磚瓦屋極其少見。
建國四十年,樹亭坳村依舊不通公路,與外界交通極不便利。完全可以想象,在建國之前,這里是如何的貧窮落后。估計那個時候,就算這樣的土磚屋恐怕也見不到幾間,多數村民就是茅棚棲身。須知建造土磚屋,也只能節省紅磚,諸如房梁,椽子,青瓦這些建筑材料都是必不可少的,得花一大筆錢。
土磚屋前,一名年歲極高的老婦人安詳地坐在堂屋外邊,手里擺弄著一些竹篾,正在編織一種小型的三角狀容器,有點像是撮箕的模樣。
這位老婦人穿著老式的青色對襟褂,頭發斑白,看上去至少也有八十開外了,很專心地編織著手里的竹撮箕,沒有注意到尚為政等人的到來。
“五阿婆…”
曾書記大步上前,高聲叫道。
敢情這位就是曾冠青的母親。
五阿婆聞聲抬頭,遍布皺紋的臉上立即綻開笑容,看上去十分慈祥,笑呵呵地說道:“喲,是曾書記來了?快,進屋坐吧…”
說著便放下手里的竹制品,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倒是無需別人攙扶,身子骨似乎頗為硬朗。而且一眼就能認出曾書記,可見眼睛還很好使。
“五阿婆,不忙不忙,來貴客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中央來的大領導,尚老…”
曾書記便忙不迭地給五阿婆一一介紹尚為政等人。
五阿婆慈祥地笑著,一一點頭,神態安詳,似乎并未被尚為政等人的身份“嚇住”,就好像來的是普通客人,含笑接待。
說起來也是,到了五阿婆這個年紀,這世界上還有多少人多少事值得她驚訝不已呢?
中央來的大領導也好,隔壁村里來串門子的親戚也好,在五阿婆眼里,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一樣的熱情接待。
“你好,五阿婆。”
尚為政疾步上前,主動和五阿婆握手,很是客氣。
“你好,尚老。”
五阿婆以方言答道,難為她這么大年紀,曾書記一介紹,就能記住尚為政的“名字”,而且氣度安詳,應對得體,顯然見過“大世面”,不是普通鄉下老嫗可比。
曾書記早就介紹過,五阿婆是當年的支前模范。
第472章誰是主角?
尚為政哈哈一笑,說道:“五阿婆,尚老不敢當。我叫尚為政,你叫我的名字吧。”
他不過七十來歲,五阿婆已經八十幾歲,叫他“尚老”,確實不敢當。
薛益民便在一旁含笑說道:“五阿婆,這是尚書記。”
曾書記就緊著做翻譯。
薛益民說的是正宗京片子。
“尚書記。”
五阿婆從善如流,笑著改了稱呼。
尚為政滿面含笑問道:“五阿婆,五阿公呢?老人家在家里吧?”
謝文健神情微微一滯,瞥了范鴻宇一眼,范鴻宇神色自若,沒有任何反應。謝文健不禁暗暗慚愧,范鴻宇明明比自己小了十來歲,這份鎮定可了不起。比較而言,自己就落于下乘了。看來這人就該給大領導做秘書,見大世面,才能養成如此雍容的氣度。
五阿婆笑呵呵地答道:“他不在家,到縣里開會去了。”
彥華縣改市是在十幾年前,老輩人還是習慣性地稱“縣里”。
“開會?”
尚為政微微一愣,有點疑惑。
八九十歲的老人家,去縣里開什么會?
謝文健連忙解釋道:“尚老,五阿公是老赤衛隊長,市里每年都要請這些還健在的老人家聚一聚,開個座談會,了解一下老革命的生活是不是有什么困難,給予必要的幫助。”
尚為政便連連點頭,說道:“嗯,這個好,對這些為革命事業做出過貢獻的老同志,黨和政府就是應該多加關心。”
張力華插話道:“這山路可不大好走,老革命會不會累著?”
曾書記忙道:“沒關系沒關系。五阿公身體還很健朗,走十幾里山路不成問題。每年市里開會他都參加的,每年座談會請的也是那些身體還好的老革命。身體不大好的,就不開會了,民政局把慰問品送到家里去。”
張力華點點頭,不住打量四周的情形。
“尚書記,各位貴客,請屋里坐。”
五阿婆招呼道。
尚為政笑著說道:“五阿婆,我看這堂屋門口挺涼快的。又能曬曬太陽,我們就坐在這里吧。”
“好好…”
五阿婆連連點頭,顛著一雙小腳,就要進門去搬凳子。曾書記和區里隨行的干部們便搶先跑進屋里,搬了一些竹椅子出來。擺放在堂屋門口,恭請尚為政和領導們落座。
五阿婆卻還是進到屋里,不一會端著兩個竹制的小盤子出來,里面盛著一些瓜子花生,擺放在一個竹制的茶幾上饗客。
樹亭坳竹林茂盛,舉凡家具用品,多數都是自家編織的竹制品。雖然外形不是很漂亮,在范鴻宇眼里,卻是百分之百的綠色環保。
“尚書記,喝點米酒吧?”
五阿婆笑著說道。
尚為政連連擺手。說道:“五阿婆,謝謝謝謝,這就很好了,不用喝酒…”
五阿婆卻“不聽勸”。再次顛著小腳,進了屋里。很快就提了個錫壺,拿著幾個酒杯走了出來,擺放在茶幾上,第三趟出來的時候,端一個青瓷大海碗,滿滿當當的堆著一碗泡制的小竹筍,紅紅的辣椒混在一起,酸氣四溢,讓人一見之下,便即胃口大開。
曾書記忙即介紹說:“尚老,這是我們這邊自制的泡茶,主要就是小筍子,味道還不錯,就是比較辣…您嘗嘗。薛主任,張局長,各位領導,請嘗嘗樹亭坳的特產吧。”
不由分說,拿起錫壺,給大伙都斟了滿滿一杯米酒。農家米酒,都用大杯子喝,不用小酒杯。
就地取材,這樣的泡茶,家家戶戶都藏著好幾大壇子,平日用以佐餐,下酒,都是好東西,方便實惠。
尚為政笑哈哈的,拿起筷子,夾了一條泡筍,放進嘴里,略一辨味,便即贊嘆道:“不錯不錯,味道純正,開胃爽口,比在市場上買的泡菜好吃多了。我以前在部隊的時候,特別喜歡吃這個東西,開胃,每頓多吃一碗飯呢,哈哈…”
尚為政動了筷子,其他人不敢怠慢,也忙即拿起筷子夾泡菜吃,大聲夸贊,似乎天下美味無逾于此者。
見客人們交口贊嘆,五阿婆便十分開心。
“五阿婆,中央大領導想要找曾經理了解一些情況…曾經理在家不?”
曾書記嘗了一點泡菜,便即動問。
尚為政跑這么遠山路,可不是為了來吃泡菜喝米酒的。
五阿婆笑著說道:“在家在家,剛剛去支書家里了,商量修路和辦工廠的事呢,我去叫他啊。”
卻也不問中央大領導要找她兒子了解什么情況,相當淡定。
心底無私 天地寬,五阿婆堅信她兒子沒有犯事,不管來的什么領導,都無需驚慌。
“不用不用,你老人家坐著,我去叫我去叫…”
曾書記忙不迭地起身,向尚為政告一聲罪,飛也似的去了。曾書記的心思,可不如五阿婆那樣單純,無論如何都要叮囑曾冠青幾句,千萬不要在中央大領導面前“亂放炮”。貌似曾冠青就是這么個喜歡放炮的脾氣,任誰都敢頂撞。六十來歲的人了,性格還和年輕人一樣火爆霹靂。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一輩子在百貨公司當個副經理,不要說當大領導,連百貨公司的經理都撈不到手。
但這一回,實在非同小可。
得罪市里的領導沒什么,曾冠青立過戰功,又是全省勞模,正直無私,市里領導拿他沒轍。尚為政卻是“中央大腦殼”,遠非市領導可比。
當真得罪不起的。
五阿婆便坐著陪客,尚為政一邊喝著米酒,一邊有說有笑的地她聊天。范鴻宇臨時充當“翻譯”。
“張局長,東西不好吃嗎?”
和尚為政聊著天,五阿婆忽然朝張力華問了一句。卻原來五阿婆“眼觀四向”,嘴里和尚為政聊著天,眼睛卻觀察著每一位客人的神情反應。尚為政喝一口米酒,吃一口泡菜,津津有味,薛益民等人也陪著吃喝,唯獨張力華酒不沾唇,也沒有動一筷子泡菜,似乎對此不感興趣。
見五阿婆問起,張力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沒有沒有,我吃飽了。”
張力華還真的是看不上這山村里的東西,也不知道衛生不衛生。別看張力華老家是農村的,因為伯父的關照,很小就到首都城里讀書生活,早已經是扎扎實實的京城人士,一貫以“人上人”自詡,對“下里巴人”的一切都有些看不順眼。
或許,還有那么一點潔癖。
五阿婆倒是人情練達,笑呵呵地說道:“吃不慣壇子菜,張局長吃點瓜子花生吧,干凈的。”
難為她偌大年紀,對這些中央大領導的職務,竟然記得如此清楚。
“好好…”
張力華伸手抓了兩顆花生在手里,并不吃。
五阿婆也就不再理會,眼神略略有點不悅。老人家雖然八十幾歲了,身上衣服,屋里屋外都是整整潔潔,在這小山村里,算得是個體面人。張力華對農村人的輕視傲慢之意,如何察覺不到?
尚為政略略蹙了一下眉頭。
張力華只做沒看見。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嚇得住”張局長的,縱算尚為政,張力華也不是那么畏懼在意。
不一會,一名六十來歲的男子和曾書記一起走了過來,應該就是曾冠青了。看上去,曾冠青個子很高大,嚴格來說,是骨架粗大,手長腳長,卻并不十分壯實,衣服穿在身上,有點空蕩蕩的。走路大步流星,和年輕人一樣,不顯絲毫老邁之態。只是臉上皺紋很深,皮膚較黑,頗有風霜之色。長相和五阿婆有幾分相似。
“娘,來客人了?”
曾冠青大步走了過來,笑哈哈地問道,嗓門粗大,笑聲很是爽朗。
曾書記便緊著在一旁給他作介紹。
尚為政站起身來,主動向曾冠青伸手,說道:“你好啊,曾冠青同志。”
曾冠青和尚為政握手,說道:“你好,尚老。”
又一一和其他領導干部見禮,輪到范鴻宇的時候,曾冠青眼神一亮,說道:“你就是范鴻宇?楓林以前那個范書記?”
范鴻宇微笑說道:“對,曾經理,我就是范鴻宇。”
“哈哈,范書記,我對你可是久仰大名啊。你在楓林搞起那么大的工業園,幾千群眾在你的工廠上班拿工資,厲害厲害…”
曾冠青緊緊握住范鴻宇的手,連連搖晃,滿懷仰慕。剛才和尚為政握手,曾冠青卻平靜得很,沒有絲毫激動之意。似乎在他眼里,中央來的大人物還不如這個年輕人那么“厲害”。
范鴻宇笑道:“曾經理過獎了,楓林工業園不是我一個人搞起來的,是同志們共同努力的結果。”
“哎,范書記,你就別謙虛了。我還聽說,整個彥華的香港老板,都是看你的面子來的。”
謝文健頓時就在一旁微微變色。
這個曾冠青,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不知道中央調查組正在調查的就是那些“香港老板”么?
這邊正寒暄著,那邊卻惱了張力華局長,臉色微微一板,有些不悅地說道:“曾冠青同志,我們是中央調查組的,專門來彥華調查國企改制的一些問題。想向你了解一下彥華百貨公司的改制情況。”
請你搞清楚,今兒這里誰才是主角!
第473章牛人 “知道知道,張局長,請你略等一下,我先和范書記商量個事…”
誰知曾冠青壓根就不吃張力華那一套,頭也不回地說道,繼續緊緊握住范鴻宇的手不放,似乎生怕自己一松手,范鴻宇就不見了。
頓時滿場黑線。
張力華瞠目結舌,張開了嘴,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曾書記和區里的干部,冷汗“唰”就下來了,臉變成了綠色。
不是吧?
見過牛的,沒見過這么牛的!
這可是中央調查組啊,尚為政正兒八經是享受副國級待遇的老省委書記,就張力華自己,那也是扎扎實實的正局級干部,和彥華地委書記行署專員平起平坐的大領導。曾冠青這泥腿子,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難怪他會被香港老板“開除”,那么老資格的干部,市里領導誰也不幫他說句話,也不給他安排個其他的工作,就這樣看著他卷起鋪蓋回了這窮山惡水的樹亭坳。
倒是五阿婆神情坦然,似乎覺得兒子這么干,沒什么不對,很是理所應當。
曾冠青才不去理會,一迭聲地說道:“范書記,你來得正好,你面子大,跟楓林那些大老板說說,讓他們給我借點錢,把咱們樹亭坳這條路修一修,另外再借點錢,我去買幾臺機器…我有個想法,想要建個竹制品加工廠,咱們這村里,沒別的東西,就是竹子多,只能在這上面打主意,但我們沒本錢,找你想想辦法,化個緣…”
曾冠青說著。神情激動,滿臉放光,仿佛范書記就是財神轉世,腦袋就是棵搖錢樹,只要這么點上一點,立馬就有大把鈔票從天而降,直不楞的砸在他曾冠青的頭上。
我看上去這么像冤大頭么?人傻錢多的典范?
范鴻宇忍不住腹誹了兩句,苦笑說道:“曾經理,這事啊。咱們慢慢商量,不過我挺認同你的想法…尚老薛主任和中央調查組的領導都在這里,我們還是先聊聊彥華百貨公司的事情吧。來,這邊請坐!”
不由分說,便拉著曾冠青的手。將他按坐在一張竹椅子里,面對尚為政。
曾冠青反正六十歲了,又是“下崗職工”,可以不鳥尚為政,尚為政也只能干瞪眼沒辦法。他范處長可不能這么牛逼哄哄的,那不是欠收拾么?
“嘿嘿,尚老。對不起啊,我這人呢,就是個直性子,有什么說什么。可不是故意要怠慢你,請你不要見怪,多多原諒。”
曾冠青也沒有不好意思,朝著尚為政。裂開大嘴就是個笑。
尚為政擺擺手,笑著說道:“沒關系。老曾,我就喜歡直性子。我年輕時候,也和你一樣的性格。”
曾冠青雖說比尚為政年輕了十來歲,卻也已滿頭斑白,臉上的皺紋看上去比尚為政還多,尚為政卻以“年輕”名之,除了五阿婆,其他同志人人臉上閃過一抹古怪的神情。誰知接下來曾冠青的話,更是讓人大吃一驚。
“嘿嘿,看得出來,脾氣犟的人,相貌都與眾不同。”
曾冠青說著,便仔細端詳尚為政的面相,眼神直勾勾的,絲毫也不避諱。
薛益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再沒有想到,這曾冠青六十歲的人了,還是這樣二百五的性格。想尚為政何等身份,只怕這十幾年來,再無第二個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只是當此之時,大聲呵斥曾冠青固然不妥,就算想要很隱晦地提醒他兩句,緩急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措辭才好。
這才是真正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好在尚為政也不是普通人,能一步一步做到封疆大吏,豈能僅僅是脾氣犟而已?自有其過人之處。
“呵呵,看來我今天是碰到同道中人了,很好很好…老曾啊,你現在是村里的干部么?對村里的事情挺上心的。”
尚為政非但不曾生氣,反倒笑著說道,看上去,他的笑是發自內心,沒有絲毫不悅之意。
曾冠青一揮手,說道:“不是,我就一不適應時代發展的下崗老頭子,既不是支書也不是村長,不過支書村長都是我的侄子。他們年輕,經歷的事不多,見識太少,我得幫他們張羅張羅。不然這樹亭坳,再過幾十年也是這個窮樣子,鄉親們的日子好不起來。”
這話說得豪氣。
尚為政雙眉微微一揚,說道:“你剛才要和小范商量的事情,我也聽到了。有關這個修路的事,我贊成。不修好路,鄉親們進出大山都不方 便,萬一有個急病,搞不好就耽擱了。這個事,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小薛啊,你們體改委研究一下,給樹亭坳村撥筆專款下來,幫他們把路修一下。”
這話卻是對著薛益民說的。
薛益民微笑頷首,說道:“好的,尚老。曾經理,你們村里打個報告上來吧,看看修好這條路要多少資金…曾書記,這個事,你們區里幫忙把把關,我盡量給你們想辦法。”
曾冠青大喜過望,叫道:“薛主任,你說真的?真給我們撥款修路?”
薛益民笑著點頭。
國家體改委雖然不是個管錢的機構,但幫這小山村修條毛坯路,也用不了多少錢。不要說尚為政親自發了話,就薛益民自己點個頭,也能把這事辦妥了。
曾書記也是喜出望外,一迭聲地朝尚為政和薛益民道著感謝。
盡管這筆錢肯定是戴著帽子下來,區里不可能從中撈什么油水,沒那個膽量。然而國家體改委直接給他們馬崮區的一個村子撥款修路,那就是天大的臉面,曾書記臉上頗有光彩。尤其要緊的是,尚為政親自關照撥款,就證明尚老心情頗佳,今兒這一趟,不會有什么大風險了。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歡快起來。
“老曾啊,聽說你原本是彥華百貨公司的副經理兼黨支部書記,怎么回老家來了,還沒退休吧?”
“嗨,退什么休啊?我是讓人家給優化組合下來了。尚老,我聽曾書記說了,你們是專程來了解我們百貨公司改制情況的,那我也不隱瞞,把我的想法跟你們談談吧。”
尚為政含笑點頭。
秘書便緊著打開了筆記本,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這就是正式的談話了。
謝文健臉色微變。雖然他一直在暗暗要求自己,努力向范鴻宇學習那份養氣功夫,事到臨頭,還是免不了緊張。看來這個東西,一時半會真學不到位。
“尚老,我明白跟你說,對百貨公司現在這個搞法,我有意見。這樣搞不對。”
張力華在旁聽著,不由精神大振,忍不住插口問道:“曾經理,怎么不對了?”
“就是這個合資的方法不對。讓香港人占大頭,我不同意。百貨公司是國營單位,全民所有制,現在香港人占了大頭,那我們這些原先的干部職工算什么?到底算是國家干部和工人,還是黃文越這個香港資本家的雇工?這個問題必須要搞清楚了。我老曾上過戰場,為國家打過仗流過血…尚老,我不是在這里擺功勞講資格,我不是那種人…但我這個國家干部的身份,卻不是香港人給的,是國家給的,是上級組織確認的。現在黃文越一來,就讓我們優化組合,組合不上的直接回家呆著,不給發工資,只給發生活費。這算怎么回事?彥華百貨公司還是不是國營單位?到底歸市里管還是歸香港人管?這個問題不搞清楚,絕對不行。我去年就向市里反映過,市領導誰也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答復。我記得那個常務副市長陸月,是個年輕人,態度相當橫蠻。我當面向他反映問題,他愛理不理的,盡給我說歪理。談不了幾句話,起身就走,說是要去開會,把我晾在那里…還好他調走了。這個干部不行,高高在上,就知道打官腔…”
一言及此,曾冠青忍不住憤憤然起來,滿臉不高興。
他說前面那段話的時候,尚為政,薛益民,張力華等人破顏微笑,秘書走筆如飛,記得很來勁。一談到陸月,那筆頓時就沉重起來,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記錄。
一絲尷尬之意,飛快地在薛益民張力華眼里閃過。
怎么繞來繞去,繞到陸月頭上了?
張力華盡管對陸月并不如何感冒,陸月本身也毫不足道,卻正兒八經是他們老張家的孫女婿,這個身份改不了。中央調查組下彥華,擺出這么大陣仗,查來查去,若是最終查到陸月頭上,未免過于諷刺了。
且不說張老爺子和張部長如何反應,單只自己那個寶貝侄女張冰,就絕不會答應。張力華沒參加調查組倒也罷了,既然親自到了彥華,卻查出個這樣的結果,無論如何都交不了差。只怕到那個時候,就不是自己瞧不上陸月,而是張冰瞧不上自己了。
想象著張冰那蔑視的神情,張力華忍不住了,說道:“曾經理,陸月只是常務副市長,這樣的大事,通常都是由市委書記和市長來做最終決定的,陸月只是個執行者。何況他早就已經調走了…咱們繼續談百貨公司存在的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