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萬一
真言齋內，左凝清和蕭問不再拘泥于師徒禮節，全都在客坐上坐下，中間只隔了一條小小的竹制茶幾。
左凝清問道：“你能否用一句話具體地描述修心的作用？”
蕭問不敢怠慢，但是想了好久也只得到一個早就有的答案，只好老實答道：“打破修心上的瓶頸，進而順利升階。”
左凝清啞然失笑，搖著頭道：“可見你是專心于修行，不過，你的那種說法還不夠具體，甚至連邊都沒摸著。”
“噢？那該是什么？”
“對修仙者來說，修心誠然是為了升階，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就非要修心才行，難道不修心，道體就無法自行升階？”
“呃，這是咱們天機仙界的老傳統了啊，所有人都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蕭問先是理所當然地這么說了一句，然后不無汗顏地接道，“弟子也一樣，所以倒是從來沒想過。”
“嗯，別說是你，可能有很多真仙也都沒想過。修仙者為何非要修心不可，說白了，其實就一點，那就是人的顱腔內的道基，天仙們習慣稱之為魂根，它主導同時也限制著整個道基的提升，而要想提升魂根，只有修心一途。你可以將道基看成一根樹藤，只不過它是倒著長的，這樣魂根之說你會更容易接受一些。”
“嗯。”
“現在你聽著我說的話，不妨閉目內視，看看是否和我說的相一致。”
“好。”
蕭問點了下頭便閉上了眼睛，很快便將注意力集中到了道基上。火紅、石青、漆黑三色道基主干繞脊椎盤旋而上，過頸椎，終于是探入了顱腔底部。到了這里之后，道基主干便不再上升，而是分出了十幾條分支，分支又繼續細分為纖細的根須探了進去。這十幾條分支和那些纖細根須受大腦、意志影響，早已發生了異變，論質地，其實與全身各處的道基都不一樣了，也未必是優于別處的道基，但是肯定極特殊。那些發生了異變的分支和根須，便是左凝清所說的魂根了。
便在這時，左凝清的聲音再一次傳了來：“每一次升階時，都可以把道基比成是一個普通人，而魂根部分，便是這個普通人的道基。道基若不覺醒，這個普通人是肯定無法進一步修行的。如此，你是否可以理解魂根的關鍵性了？”
“嗯。”
“算上道基覺醒，你也才升過兩次階，經驗還太少，等將來你經驗豐富了，就算我不給你講這些，你自己也能夠總結出來。那現在我再問你，修心具體是為的什么？”
蕭問沉吟了一下，這才道：“使魂根覺醒，解除它對其余道基的限制，并讓它反過來引導其余道基的提升。”
“嗯，正是如此。那你可知，為何修心可提升魂根？”
“因為魂根深入顱腔，和人腦連在了一起，可以時時刻刻受到人的靈魂影響？”蕭問有些不確定地道。
“你有什么想法盡管大大方方說出來，為師還能笑話你不成？”
蕭問臉上一熱，應道：“弟子知道了。”
“你剛才說的其實是完全正確的，人的意志、靈魂最是神秘，甚至比真正的仙法都要神通廣大。魂根探入顱腔，是唯一與意志、靈魂接觸的道基，毋庸置疑，它們之間確實是存在著某種交互影響的。修心修心，便是充實內心，壯大自己的靈魂力量，繼而影響魂根，使魂根覺醒。”
“嗯。”
“這么說其實還有些生硬，就像是把人體和道基當成了水車、風箱、織布機等死物，只要各個零部件沒錯，整體上便不會有錯。實際上，對人的只有修心才能使魂根覺醒，并進一步升階，其實還有著深層的解釋，那就是一個意志、靈魂不夠強大的人，根本不配控制那么大的力量。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可以使用一件天仙仙器一般，其后果是不堪設想的。修心，便像是這天地強行施加在修仙者們身上的一個保護措施。”
“原來如此…”蕭問仍然沒睜眼，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由此也可看出，修心其實和品性確實沒太大關系。哪怕是一個性情極端的人，只要意志足夠堅強，靈魂力量足夠大，照樣可以使魂根覺醒。今日那岳澗壑雖是護子心切，一時失了冷靜，實際上早年向道之心甚堅，屢歷波折而矢志不移，能修到如今的境界并非僥幸。”
“嗯，我知道的。”蕭問道。
“好了，你睜開眼吧。”
蕭問剛接觸魂根這種說法，本想多看看，聞言也只得連忙睜開了眼睛。
“你以后有的是時間觀察，我還有更要緊的跟你說。”左凝清笑道。
“嗯。”
“只要資質不是太差的人，這一生中總會升階數次，好一點的，便可從小仙到真仙，又從真仙到天仙。你是如何看待這種升階的？從一個高度上升到了另一個高度？”左凝清笑問道。
“是啊，現在見了高境界者，我還有種從內心深處仰望人家的感覺。”蕭問也笑道。
左凝清點了點頭，然后道：“此界一萬個人里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是這種看法，現在你可要聽仔細了，因為我希望你能從今天起就成為那一萬人里唯一特別的一個，對你的修心會大有幫助。”
蕭問心中一凜，連忙凝了凝神，本來放松了的身體也一下坐端正了。
左凝清點了點頭，然后道：“此界早有此說法，即世間萬事萬物萬般法則乃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亦即廣義上的‘天地’。而我等修士，為的便是超脫這一天地。你可認同？”
“完全認同。”
“那好了，既然這天地已經包含了一切，那么，小仙、真仙、天仙三個大境界就也都是這天地之內的，它們不會因為你還沒有修到那一境界便不存在，也不會因為任何人沒有修到那一境界而不存在。這世間第一個修行到某一境界的人也沒有什么了不起，因為這天地不會專門為他創造了那一境界，而是早就創造了那一境界等在那里，他恰好成了第一個罷了。有了人，才給它們安上了‘小仙’、‘真仙’、‘天仙’三個名字，即使天機仙界一個人都沒有，它們依然存在，只不過它們不會擁有人類取的這三個名字罷了。”
蕭問：“…”
“現在問題來了，那便是這天地是如何來看待這三個境界的。我們不妨先從別處下手，便如這了然峰的一草一花一木，若是細觀，變可知草有青黃、花有美丑、木有高矮，但是，這都是人的看法，這天地卻是如何看的？一把野火過去，盡皆化為飛灰，還何來青黃、美丑、高矮？若是林中有猴群，蜂窩，管他是猴王，蜂后，也盡數與普通猴子、工蜂盡數燒死。這天地，可曾高看誰一等？”
“沒有。”
“這小仙、真仙、天仙境界也是如此，它們確實有很大區別，但是那是人類如此覺得。在這天地眼中，這三個境界卻與這天地萬事萬物萬般法則一樣，并無優劣高下之分。這其實便是為師修行體系的一個很重要的基礎，你來看。”
說著話，左凝清伸手在空中一抹，便有一個矩形的黑色光幕出現在空中，長約一丈，高約四尺。左凝清手指又往黑色光幕上某處一點，便點出了一個青色光點來，又在旁邊迅速寫畫，寫出了蕭問二字。
“這天地既然將萬事萬物平等視之，便不必再將任何人、事、物高看一眼，這么一個平面的畫卷，便足以代表這天地。而你，現在便是這天地中的一部分，這一個小點。”左凝清指著那個綠色的小點道。
“嗯。”蕭問應了一聲，不過心中竟隱隱有些激動。
“你現在是這天地的一部分，屬于這個整體，從這個角度講，你在這天地間得到任何東西將都不僅僅是你自己的，同時還是這天地的。甚至，連你自己都是這天地的。將來你死了，或者飛升了，那些東西都還得留給這片天地，你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它們。”
“嗯。”
“而你的志向是在修行路上一直走下去，超脫此界，超脫這片天地，從這個角度講，你得到的所有東西仍然不是你自己的。因為你本就不以此界人立足于世，而是以一個‘超界人’立足于世，但那些東西卻全都是此界的。”
“嗯。”
“既然這些你都能理解，那么接下來的就簡單了。既然不管從哪個角度講，你在此界都什么得不到，那么，你在此界修行的真實目的便永遠都不是得到什么，掌控什么，而是從這個點發散出去，去見識更為廣闊的天地，理解更多的天地之理。”左凝清說著話便從代表蕭問的那個青色小點向外畫出了幾條線指向黑暗中，而且又在更遠處分別畫了三個越來越大的同心圓，并分別注明小仙、真仙、天仙，接著道，“只有先理解了，才能夠超脫。那三個境界其實就在那里，它們并不是在升高，而是在擴大，當你看得足夠多，理解的足夠了，就自然則然地達到了那一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