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陽早已落下,本來該是黑沉沉的天了,但因著前天的大雪,那天光在雪的反射下,卻是透亮透亮的。
一天的事情結束,李家幾個的幫工也結束了,明日是鄭圭迎親的正日子,這樣的日子便沒李月姐這些幫工什么事了,客人自有鄭家的人出來招呼,跑腿打雜的也自有專門的人,而李月姐等人,明日亦是那討喜酒喝的客人。
“阿奶,花媒婆怎么會這么好心幫咱家?”在回家的路上,李月姐跟著自家阿奶身邊問。
“她才沒那么好心呢,只不過這花媒婆是活絡的人精,明擺著現在柳洼將有大機遇,而且她那個外甥子在通州得罪了人,被人逼的沒活路了,央求著她,想到柳洼來落戶,花媒婆自然不能眼睜睜著不管,只是她那外甥子上回打你的主意,在鎮老那里有污點的,鎮老里正兩個年紀都大了,現在柳洼人員這么復雜,他們打的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思,那花媒婆的外甥子是個無良子,鎮老和里正自然不想應承這事,怕他來了惹事兒,但那花媒婆的外甥又帶著通州縣衙戶房的遷移文書,鎮老里正沒法拒絕,于是便拿當初他在山道上伏擊你的那事兒做文章,花媒婆便來求了阿奶,讓阿奶在鎮老里正那里說句話,畢竟這事兒,只要我們李家不計較了,鎮老里正那里就沒話說了,本來,那個無良子。阿奶怎么也不可能為他說話的,可偏偏賈家當初那灶娘又跟花媒婆牽扯上了關系,阿奶只得跟花媒婆做了交易,為那無良子開脫,但花媒婆必須把當初那灶娘跟賈五郎的事情傳出去,所以你才見到花媒婆跟我搭了臺子。”
李婆子攏著袖子,邊走邊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經過說了說。
李月姐這才明白,原來這里面還有這么多的講究,不過,話又說回來。阿奶選的這個時機是極好的,在鄭家正日子的前一天傳出,那么明天,等到鄭家迎親的正日,四鄰八鄉的人都來了,這事情一下子就會傳揚開來,賈家這回可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祖孫倆邊走邊說著。雖也不太親熱,但也不太遠,兩人關系不遠不近著,李月姐覺得這樣正好。
是夜,又是一夜的大雪,早晨起來,整個柳洼白茫茫一片。一早做好豆腐。李月姐便挑了豆腐給碼頭上幾家飯館送去,卻發現碼頭上擠擠攘攘的,許多人陌生的臉孔衣著光鮮著下船,還有人在碼頭上打聽鄭家的地址,這些顯然都是來參加鄭家婚禮的賀客。
客在來酒樓的掌柜的邊跟李月姐結賬,邊探著頭朝著正攏著袖子站在門口,一臉得意的鄭家腳力行管事打聽著。
那鄭家腳力行的管事倒是個活泛的能人,船上每下來一個便介紹著:“前頭那位爺是通州漕司的主事。哪,緊跟著的是山東漕幫的大當家,還有那位,是通州糧倉的倉頭,得,那位居然是通州花行的老媽媽,她咋也來湊熱鬧了?對了,看到那緞青襖的那一位了沒有,好象是通州十三家商行的會長,呵呵,咱們鄭大當家的,在通州可是打下好一塊地盤,這些都是通州地面上的人物,這回都是來捧場的。”
“我就奇怪了,這回鄭圭是鄭家四房的長子吧,這應該是鄭家四房的事情,怎么來的賀客全是大房的,這有點搭不上邊吧?”一邊一個伙計拍了兩下腦殼,一頭霧水的道。
“你這笨腦殼,你懂啥,現在鄭家是大房做主,四房的事情自然也是大房的事情了,再說了,醉翁之意不在酒,鄭大需要一次正式亮相的機會,這回借著鄭圭的婚禮,鄭家算是正式擺脫刀兒匠這一行當,瞧今天來的這些人,今后啊,周家怕是要難過了…”那酒樓掌柜了重重的拍了那伙計一記,搖頭晃腦的道。
那伙計一臉嘿嘿笑。
李月姐這邊收了賬,挑著空的事豆腐挑子回家,看著一路絡繹不絕的賀客,心里卻是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因著她的重生,如今許多的事情已經跟前世不一樣了,尤其這鄭家,這讓李月姐既有著改變命運的興奮,同時又有著對未來不確定的惴惴。
不一會兒,回到家里,鄭家大院那邊迎接貴客的鞭炮聲一陣緊著一陣,沒一刻停歇的。
“大姐,走,快去鄭家吃去。”李月姐剛一進家門,月嬌幾個都不耐煩的等著,鄭家要辦三天的流水席面,這三日,柳洼的人家家都不開火了。全是一大早,摸干凈臉就去鄭家蹲點等吃,因此,月嬌這吃貨格外的著急,怕去晚了,好東西沒了那才虧大了呢,昨天,她們在鄭家幫了一天的忙,自然清楚鄭家整的好料,這會兒,月嬌打的是先下手為強的主意。
“行了行了,這就走。”李月姐放下挑子。
墨易倒是越來越沉穩了,說了聲:“你們前頭走,我鎖門。”長男的譜子開始有了。
隨后李家西屋幾個便雄糾糾氣昂昂的殺向鄭家的席面,一路上碰到的人,全是吆五喝六的去趕席面的。
到得鄭家,李月姐幾個熟門熟路的在后院找了一張還沒坐滿的桌子,一會兒,茶葉蛋,肉絲面,獅子頭等早點就端了上來。
李家一幫人一頓海吃,先吃了個半飽,然后便張頭張腦的看著西洋鏡。
“喂,你們聽說了嗎?賈五郎和李素娥的事情,我聽說是賈五郎的身體有毛病。”這時,隔壁桌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
“真的假的啊?”立時的,一桌人便竊竊私語了起來。
“真的真的…”隔壁那婦人道,她正是昨日里一起吃過細便飯的一個,這會兒更是繪聲繪色的把當日的情形說了說,最后又道:“不信的話,你們盡管去問花媒婆。”
“呵,花媒婆那些嘴能信的啊?”又有那置疑的道。
“能不能信也得看當時的情形啊,我看這事假不了,要不然,人家一個小婦人,帶著孩子來巴結花媒婆,花媒婆沒的去敗壞人家的名聲吧,再說了,那灶娘當初是跟著姜牙婆的,這一事兒一問就能問清,花媒婆也犯不上說這樣的瞎話吧。”先前那人道。
“其實啊,這種事真說不清是誰的問題的,總之出了這種事,都是女兒家吃虧,如今柳銀翠已經嫁給了賈五郎,咱們再睜眼看著就是,過個三五年,還不什么都清楚啊。”有那腦子清醒的媳婦子道,現在傳這些話,那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哈哈,若真是賈五郎的身體有毛病,那柳銀翠這回可是栽坑里了,我看哪,這事以后還有戲看。”說話的是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
“說什么屁話,我家五郎身體子壯實的很,當年那個灶娘娼子的坯,我賈家能讓她生個孩子出來嗎?她這是懷恨在心,故意抹黑我家五郎,說不定這一切都是李素娥在搞鬼。”隔著一桌,賈氏拍桌而起,氣的一臉的鐵青。
“可你賈家也不能黑天白日的就盡說著我姑的閑話,反正也要不了幾年功夫,咱們就在銀翠姐身上見分曉吧。”這時,李月姐見這時候還在抹黑自家小姑,便霍的站在起來,眼如刀子似的瞪著賈氏。
“就是,憑啥這事就怪我姑一個,要不,我們找個郎中,讓他瞧瞧看,看看到底是誰的不是。”墨易也站了起來,一眨不眨的盯著賈氏。
“就是,就是…”低下一般子的婦人各種語氣的應和著。
氣的賈氏一臉青白,可那心底卻真有些心虛,自然不敢接墨易的話,吃了一半的早點也丟下了,轉身離席。
“哼,就看不慣她那樣子,一個周家的管家婆子,弄的跟高人一等的當家大婦似的。”先前被駁的嫂子不平的道。
“行了行了,今兒個是鄭家的大喜日子,別鼓搗這些。”邊上有人勸著,于是話題就岔開了。
“哈哈,這下賈家面子里子丟盡了。”月嬌聽的眉飛色舞。
“活該。”墨易也沉著臉道。
李月姐嘴角也翹了起來,解氣,就算賈家不承認,但懷疑的種子種下,再澆了水施了肥,便會成長為參天大樹,到時,李月姐還真想看賈五郎是怎樣的狼狽樣子,也算為前世自家姑母平了冤解了氣。
就在這時,外面的院子響起了一陣熱鬧的鎖嗩聲,初時李月姐還道是吉時到了,可一看時辰不對啊,月嬌兒腿快,一溜煙的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又一臉興奮的回來:“十里埠的人和柳洼的人對上了,在斗鎖吶曲呢。”
后院的婆娘沒一個是省事的,一聽這個,都插腰瞪眼了起來,這還得了了,十里埠的人居然跑柳洼來要打柳洼人的臉,那是誰也不服氣,于是,大家全都涌了出去。
前面正院,十里埠的人跟柳洼的人分列左右,兩方人馬都吹胡子瞪眼的,李月姐細一打聽,才知道,原來剛才賈氏氣哼哼的出來,碰到在前院吃酒的賈五郎便把聽到的流言說了,一聽得自家大姐說的,賈五郎便氣得哇哇叫,便又竄掇起了柳家,而柳家這些日子,因為銀翠的事情,也叫柳洼人小瞧了去,那肚子里也憋著一股子氣呢,于是,兩人一攛掇,之前私人的恩怨就變成了兩村的義氣之爭了。
于是便有了這場斗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