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端彼時正是累個半死,卻又興奮得要死的時候,聽說許櫻哥使人過來詢問張儀正的安危,本想一句話便打發了,想了想,又改變了主意:“讓她們進來。”
待見著了秋蓉與青玉,耐心地聽她二人傳了話,溫言道:“讓三嫂放心,三哥一切安好。”
秋蓉與青玉也不敢多問,就此行禮謝過退下,自回去與許櫻哥回話不提。
張儀端在房中默坐片刻,整整衣服,行至正房前低聲問道:“奶奶可是睡下了?”
顧婆子迎他進去:“回四爺的話,奶奶身子不適,早就睡了的。”
張儀端抬眸一瞧,果見里屋鴉雀無聲,黑燈瞎火的,由不得想起自己去了這么久,一不見有人關心他是否還餓著肚子,二不見有人關心他的安危。再看府中幾位嫂嫂,世子妃與王氏都是不知大事,只當男人在外頭正經行事,所以不曾使人來問。而許櫻哥,這都深更半夜還記得使人盯著要問張儀正的安危,便是有那莫名的身世傳言,也抵擋不住娘家和人能干有力,將來大事若成,始終還是張儀正的福氣,自己卻是娶了個不省心的喪門星。不但鬧得闔府不安,讓父親兄弟小看鄙視自己,就是自己親娘也沒得閑,就光去招呼她肚子里那塊肉了。這哪里是賢妻,分明就是來討債的呀。
盡管如此,卻還抱了幾分希望,希望能盡力穩住并爭取馮家。但要爭取對方,也得看看對方是否有意,否則賠了夫人又折兵,才真正是得不償失。張儀端一念至此,同顧婆子說話的聲音都柔軟了幾分:“嬤嬤辛苦了。今日奶奶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可服了藥?肚子可還在疼?”
顧婆子忙遮遮掩掩地回了幾句話,道:“奶奶之前還等著四爺的,奈何藥勁兒上來撐不住就先睡了,待老奴這就去把她喚醒。”
張儀端道:“你下去。”
顧婆子一驚,只恐他又要折騰,便強笑道:“三爺,這不太好…”
張儀端大怒,冷笑道:“怎地不好?”
見他神色不善,顧婆子經過這些日子也摸清了他的脾氣。平日看著溫文爾雅的,實則動起手來比誰都狠心。于是不敢多言,趕緊低頭認慫退了出去。
張儀端掌燈入里,也不出聲,只站在床前盯著馮寶兒看。馮寶兒本就沒睡著。不過故作姿態,被他盯得發毛,忍耐不下去,少不得睜眼假作了才醒來的模樣道:“你又要做什么?”
張儀端在一旁坐將下來,問道:“我來看看你還好么?”
馮寶兒眼眶一紅,幽幽道:“死不掉就是了。”她雖被幽禁并斷了消息來源,卻看得出這兩天府里下人反應奇怪。氣氛低迷,王氏和宣側妃都是蔫巴巴、心事重重的樣子,連著許櫻哥竟也深更半夜使人來尋張儀端打探消息,便猜著府中當是發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少不得又急又好奇。作了可憐狀看向張儀端低聲道:“宮中還是日夜哭靈么?四爺看著氣色不太好,想是辛苦了。”
張儀端道:“不曾了。先前有羅昭容等人逼著,父王不得不求圣上收回成命,改為朝夕哭臨三日。故而今夜宮中便不用再輪班哭靈了。”
果然這冊封太子一事不是那么容易的,羅昭容母子不會善罷甘休。還有那隱藏在后頭的什么王爺們更不會善罷甘休。許櫻哥兄妹那事兒便是此刻還不曾泄露出來,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馮寶兒目光微閃,輕聲試探道:“那圣上有沒有怪罪父王?”
張儀端嘆道:“父王生生挨了一硯臺,又被痛罵了一頓。”
“啊…”馮寶兒掩住櫻桃小口,滿臉掩飾不住的驚色,一顆心更是跳得“咚咚”亂響,幾乎已經覺著朱后這一死,康王府便是風雨飄搖馬上要倒,便急道:“那可怎么好?”
張儀端見她驚慌,又皺起眉頭嘆道:“怎么好?還不是只能忍著耐著。那起子小人真是不知足,先是七叔父主動請纓,想要領兵去攻打叛賊李氏,后又有五叔父相幫。哦,你當還不知大嫂的事情,西晉敵兵全線壓境,梁王也反了,還發了個檄文,圣上很是震怒…”慢吞吞地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專只看馮寶兒是個什么神情。
馮寶兒此刻的感受就與其他人一樣,朱后沒了,李家謀反,各大王府又沒人支持康王,且她還更知道許家這邊關鍵時刻也是靠不住的,她不能不往最壞的方向去想,于是語氣和神情里少不得就露了幾分恐懼:“那可怎么好?”
張儀端斜睨著她道:“怎么好?只有受著。誰叫大嫂娘家竟然會在這檔口出這樣的事呢!現下我們都只盼著父王能打了勝仗,便是大功,誰也奪不去!壓不住!”
可若是敗了呢?馮寶兒出身將門,多少有點數,這梁王不曾攪進西晉與大華的紛爭中,多年休養生息,正是兵強馬壯銳不可當,又與西晉隱然有呼應之勢,大華以一敵二,又當皇帝半瘋半癲,人心浮動之時,康王哪里能贏?只怕人還未到前線,就被后方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各大王府給吃干凈了。那時候,自己怎么辦?難道要像賀王府的那些女眷一樣凄慘?她雖不知家中是怎么打算的,卻可以肯定若康王府不得勢,祖父馮璋是絕不會站在這一邊的。
“是,父王一定會贏的。”馮寶兒想到此,心中已然有了決斷,試探道:“如此立大功的好機會,夫君可要跟了去?”
張儀端蹙眉道:“我倒是想去,就是放不下你們母子。你這個脾氣,鬧得大家都不喜歡,我若不在,還不知道又要鬧出什么亂子來!”
有他在,自己才是真正不得自由,不得善終,馮寶兒目光微閃,抓住張儀端的胳膊勸道:“我不會的!我便不為誰想,也要為腹中孩兒著想。如此大好機會,夫君可要抓穩了,你立了功勞才是真正為我們母子著想!”
張儀端嘆道:“待我好生想一想。我所慮者,不過是后方不穩,所幸有許家和岳父,還有姑母在,不然只怕讒言都能害死人。”
馮寶兒忍不住暗自冷笑,許家,人家張著好大一個口袋就等著一舉將許家掀翻呢,你們還癡心妄想著許家,真正愚不可及,都說許櫻哥好,卻不知那才是真正的掃把星。卻又聽張儀端輕聲道:“我想要你明早親自回一趟岳家,若是能辦好這樁事情便是大功一件,說不得能與三嫂一爭長短,讓父王母妃刮目相看,對你是好事…”
這時候讓自己去,無非是讓自己去試探娘家的口風,再勸馮府堅定地站在康王府這邊,好替他們善后墊背罷了。這時候倒是想起馮家人有用來了,早的時候怎記不得?就只光記著李家勢大,許家清貴,馮寶兒心中冷笑更甚,垂了眼輕聲道:“夫君有命,妾身只要能撐下去,總是要跑這一趟的。但我想,有件事總拖著怕是不太好。”
張儀端忙道:“什么事?”
馮寶兒抬眼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道:“家里留著個禍害不除,偏來你們要去討伐李氏叛賊,就不怕后院起火么?容我多一句嘴,當斷不斷,這更像是個笑話。”
張儀端之前本也為長嫂李氏一事憂心,但因見老皇帝不曾追究,父母兄長嫂子個個都無多話,且后頭大計已定,成敗都與世子妃無關,也就不再去管這事。此時聽馮寶兒如此說來,便正色道:“父母兄嫂都不說話,你說該當如何?”
馮寶兒冷笑:“她還好意思活著?府中眾人不說,那是心善心軟,她怎地臉皮就如此厚了?我若是她,便該主動死得干凈才是,省得拖累了人。”見張儀端沒有反對的意思,便輕聲獻策:“不如使人去提醒提醒她!想當初啊,她是何等威風,在你我面前擺著嫡長的臭架子,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說到此,由不得又想到將來許櫻哥兄妹身世泄露,許家倒下時許櫻哥的狼狽樣也該一般無二,李氏或許還能得一全尸,許櫻哥怕是未必,由不得越發歡喜。
張儀端見她談著如何逼死李氏卻笑得如此暢意,由不得反感異常,乃不動聲色地試探道:“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但到底她在府中多年,并無過錯,又是幾個孩子的母親…”
馮寶兒冷笑道:“大家都勞苦功高,就我一個人是禍害。老實說了,若這事兒解決不好,我這趟娘家也是白回。四爺這樣黏黏糊糊的,想成大事怕是有些難。”
平時可以小打小鬧,互相看不順眼,但此刻生死攸關,怎能盡去算計這些?旁人都不要李氏的命,偏她就是這樣迫不及待,許家那事兒也是她在背后推波助瀾。李氏、許氏都倒了,便是她馮寶兒一枝獨大,這也不是不行,他也想獨大,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其他人都知道要與人結善,偏她可勁兒地攛掇自己做這吃力不討好的惡人。可見這婦人不但毒辣還是個目光短淺的,眼里心里更無他和這康王府。
張儀端再一次確認了這個事實,已覺索然無味,便皺眉道:“你就這樣恨大嫂?我記得她也不曾怎么得罪過你。且我若做了這個惡人,以后倒叫兄長與幾個孩子怎么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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