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亂就這么突然發生。
有因必有果,秦侯爺潑了幾天臟水,終于收到了效果。
只是秦堪沒想到,激發全城百姓怒火的導火線,居然是李二無意中砍到一名混混…
無論任何時代,惹到黑社會的后果都很嚴重,大明也不例外。
隨著混混們一聲怒吼,十幾個人很快變成了幾十人,幾百人,上千人…
滿城沸騰,大街小巷充斥著“驅白蓮,砸香堂”的口號,當初人見人愛的白蓮教,今日突然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天津城亂了,亂得喜聞樂見。
此時的市井無賴還有一種稱號,叫“城狐社鼠”,這四個字很形象地概括了他們的本性,他們市儈,狡猾,無孔不入,無所不知,很多連錦衣衛都查不到的消息,市井無賴全都知道,平日里哪家寡婦跟誰通奸,哪家小子偷了大戶人家的銀子,哪家公公趁兒子出門,偷偷摸了一把兒媳婦的屁股等等…
這些無傷大雅的八卦,城狐社鼠全知道,一旦惹怒了他們,豁出去以后,他們知道的東西卻有要命。
比如誰家孩子入了白蓮教,誰家后院的地窖里偷偷供著無生老母的畫像,誰家夜深人靜時悄悄開香案上供品拜邪教的神…錦衣衛平日向他們打探的事情,這些人支支吾吾顧盼左右不肯說,今日這群市井無賴被李二和常鳳一刺激,不等錦衣衛相問。一行人朝那些入了白蓮教的人家浩浩蕩蕩殺去。
飛沙走石,雞飛狗跳,卷起千根雞毛,白蓮如狗,一時被攆滿地走。
隨著城中混混無賴帶頭,百姓盲目跟從,白蓮教在天津經營多年的基業一朝喪盡。
城郊關帝廟內。
一記響亮的耳光驚飛了廟外幾只正在覓食的鳥雀。
馬四右臉高腫,老老實實跪在武扈面前,哭喪著臉卻不敢說一句話。
西廠大檔頭武扈冷著臉,盯著馬四的目光毫不掩飾地透出一股深深的嫌惡和鄙夷。
“不成事的東西!什么事到你手里只能辦砸。你不是說天津城里白蓮教深得民心。登高一呼百姓應者如云嗎?你現在還敢跟我說這句話么?”
“武大人,大人!是秦堪太卑鄙了,這事怨不著小人呀,誰知道他出招竟如此陰損。反過來潑白蓮教的臟水。他…他這是陷害。是污蔑,無恥之極!”
“閉嘴!你好意思說別人無恥,知道秦堪是什么人嗎?他的厲害手段連京里劉公公都不得不敬其三分。你是個什么東西,敢跟他斗心眼兒,你想找死盡管去,別拖累我和劉公公!”
馬四委屈低頭:“武大人教訓得是,小人無能,辦砸了差事。”
武扈嘆了口氣,道:“秦堪上奏朝廷,調河間,保定,真定三府六衛大軍,三面兵圍天津,兵鋒直指三衛,秦堪這人要則不動,一動雷霆萬鈞,出手果決狠厲,端的不可小覷啊…”
馬四眼皮一跳,小心翼翼道:“武大人,天津被圍,三衛…還要發動嗎?天津三衛的軍士入白蓮教者只有三千多人,若陣前煽動造反,就算三衛一萬多軍士全部被裹挾,對陣三府六衛怕是勝算也不高啊,更何況秦堪下令打亂衛所編制,三衛里的白蓮教徒全部被打散,原本擰成團的力量如今七零八落,此時發動可是穩輸無贏…”
武扈冷笑:“馬四,你還指望白蓮教贏了朝廷是怎么著?你可別忘了,如今你是朝廷西廠所屬,你該效忠的是皇上和劉公公,不是你們薊州總壇,更不是你的無生老母。”
馬四惶恐伏地:“小人不敢,小人絕無這等大逆想法。”
“馬四,我來天津的時候就告訴過你,白蓮教能不能成事,是輸還是贏,對劉公公來說毫無意義,我們的目標,是秦堪!白蓮教造反起事,無所謂多少人,無所謂勝算大小,只要事情鬧起來了,逼得秦堪坐不住了,我們的目的便達到了,白蓮教的價值僅止于此,你還不明白嗎?”
馬四若有所悟:“武大人的意思是…”
“二月初二龍抬頭,天津三衛開赴薊縣那一天尋機起事,攻占天津,手刃秦堪!”
一封信箋在秦堪手上拿了好半晌,秦堪一字一字仔細看完,這才收好信,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輕笑。
“王守仁已在貴州龍場驛上任了,很好。”秦堪喃喃自語。
一個世人所不知的普通官員,一個潦倒落魄的失意謫臣,半生坎坷,半生顛沛,誰也不知道,這位圣賢將在數年后的未來變得多么光彩奪目。
秦堪愿意站在遠處,靜靜看著他超凡入圣。如果可以的話,在他危難的時候,困惑的時候,也不介意伸出手悄悄挽扶他一下,這個人的腦子里裝著太多對后世影響巨大的思想,這些思想是華夏民族的瑰寶,為了這些瑰寶,秦堪在以自己的方式為他輕輕拂掃,不使惹塵埃。
如今已是正德二年,屈指算一算,大明這幾年正是多事之秋,王爺造反,百姓造反,韃子欺負,倭寇也來欺負…
秦堪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真覺得好累啊,感覺自己像只陀螺,本來不想動彈。卻被一根無形的鞭子使勁抽著,逼得他不得不動。
身后略帶幾分委屈的啜泣聲,打斷了秦堪詩情畫意般的人生感慨。
秦堪扭頭一看,心情頓時變得很差。
李二和常鳳滿腦袋纏滿了白布,包得像印度阿三,臉腫得像豬頭,瞧模樣倒很硬氣,楞是沒哭,可惜被人揍過之后,鼻涕仿佛失了禁似的。一個勁的往下流。二人胡亂用袖子擦拭,擦完又流,流了又擦,偶爾還有神來之筆。吹出一個鼻涕泡泡。引發二人久違多年的純真。兩眼露出天真的童趣,似乎有種把鼻涕泡泡頂起來的沖動…
秦堪胃里直犯惡心,眉頭皺了皺。扭過臉不忍心看他們。
挨了打確實值得同情,把腦子打壞了更值得同情…
秦堪在考慮要不要給這倆貨報個一級傷殘,批準他們提前退休,以后在家里玩鼻涕泡泡,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咳咳!”秦堪清咳兩聲。
二人急忙正襟危立。
“事情干得不錯,李二,常鳳,你們勞苦功高,如今天津城里,白蓮教的名聲已被你們壞得非常徹底,那些白蓮教的殺才想必再鬧不出動靜了,此你二人之功也,回京后北鎮撫司會有嘉賞發下。”
二人大喜,無視包得嚴嚴實實的身子,艱難掙扎著便待給秦堪下跪謝賞,二人一屈身,看起來就像兩只被包壞了的大肉粽露出了餡仁兒,非常的觸目驚心且難看至極。
秦堪趕緊阻止。
“說說吧,你們二人怎么弄得如此凄慘,雖說本侯經常鼓勵大家為朝廷拋頭顱灑熱血,勇于獻身,實現自我…”秦堪斜眼朝他們一瞟,再次不忍心地移開了目光,嘆道:“…但你們二位未免太實在了,瞧你們這熱血灑得,起碼半斤吧?”
二人的眼淚頓時涌上眼眶,青腫的臉頰委屈地抽搐了幾下,隨即疼得直哼哼,秦堪瞧在眼里都為他們糾結不已。
李二無限哀怨地冒了一句天津腔:“侯爺,屬下介尼瑪倍兒背…”
“說人話!”
“侯爺,屬下時運不濟,無端禍從天降,被宵小暗算,終飲恨天津,喋血街頭…”
常鳳滿腹怨氣,不由抽了抽眼角,輕聲嘀咕:“砍個人連刀都握不穩,如此奇葩焉不欠揍?可憐我陪著被揍了一頓,卻是冤哉枉也…”
李二怒目而視,秦堪見二人又要吵起來,不由頭疼地擺擺手,道:“同僚之間以和為貴,切莫傷了和氣,…李二,天津三衛何時開赴薊縣開荒?”
“回侯爺,三位指揮使病了,好在他們心系朝廷,三衛軍務倒一直不敢完全撒手,只是不停懇求朝廷派監軍御史協助軍務,經侯爺同意,三位指揮使商量過了,天津三衛開赴薊縣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二卯時,城郊校場兵之后,一萬四千余人分批出發。”
秦堪的臉色沉下來,緩緩道:“三府六衛大軍如今到哪里了?”
“河間和保定四衛大軍離天津尚有百里,兩日后可在天津城外扎營,真定府離天津稍遠,或可在三日后到達。”
“三衛里的白蓮教徒反不反猶在未知,如果要反,必在二月初二之前,或者…就在二月初二那天!這幾日天津或有巨變,李二,傳令勇士營孫英,命他嚴守天津城防,白日將士巡街,夜間全城宵禁,非常時期當用重典,犯夜者殺無赦。”
“是!”
秦堪臉色一緩,拍了拍李二的肩:“錦衣衛更要廣撒網,撈大魚,明巡街,暗打探,責任重大,李二啊,本侯希望你繼續為朝廷拋頭顱灑熱血…”
“侯…侯爺,屬下最近…略有貧血…”李二的臉腫得將眼睛擠成了兩條縫,縫隙里閃動著晶瑩的淚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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