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荼蘼離開的時候,心中滿是絕望,生怕夜叉真的不能醒來,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她才懵懵懂懂的感知到自己的心意,覺得夜叉可能是她活了兩輩子,惟一真正愛上的男人,怎么就會有突發情況,讓兩人前后腳陷入危急呢?難道,她有了重生的機會,上天還給了她彌補親情的可能,就不能再讓她擁有愛情?
可惜她不能久留,因為怕兩位祖父查崗。如果發現她不在,以后再出來就難了。
夜叉仍如雕塑,在寂靜的黑暗中枯坐,她卻不知,她的身影消失在菜窖門口的剎那,夜叉緩緩睜開了眼睛。他仍然虛弱,手指勉力提起,輕撫著自己的嘴唇,神色復雜,好久都沒有動。
不過她告辭時,本來很冷淡的金藏和文靜兩位道長居然走出小樓,請她喝杯茶再走。
錦衣驚訝到不掩飾,因為之前他找來時,面對的可是兩輪打斗和隨后的敵意與戒備。第一輪對文靜道長,勉強平手。第二輪對金藏老道長,輸得相當難看。若不是他長得是憨厚相,又花言巧語,騙過了這一屋子女人,只怕比夜叉死得還早。至于說想喝口水,對不起,得自己到井中打,而且還是在文靜道長的監視下。
為什么春荼蘼有不同的待遇,難道只是因為她是女的?沒這么簡單吧?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夜叉重傷之下哪里不好躲,偏偏找到這個道觀,鉆進人家的菜窖。然后,他順著記號找過來,春荼蘼又為了夜叉而出現。于是啪的一家伙…可能撞破了某些秘辛。得知春荼蘼是白家的孫女,并且有個姓春的養父后,連金藏老道長臉上也很精彩呢。
他很好奇。可馬上就就換上了一幅呆相,點頭哈腰的到菜垅中拔了兩顆菜,到前院做飯去了。離得遠點,免得人家懷疑他。再說,喝杯茶就會配點心,如今都晌午過了,沒人管他,他不能餓死不是?
而春荼蘼因為夜叉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是那樣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狀態,自然不敢得罪人。盡管想快點回去,免得穿幫,卻還是耐著性子留下。哪想到說是喝茶。桌上卻擺了幾樣新鮮小菜和蘑菇山菌之類的,還香噴噴的白米飯,茶只是飯后飲用的。
早上出來的時候,她心里擱著事,胃就感覺一直堵著。根本吃不下,折騰了整個上午,雖然心緒還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卻也真是餓得前心貼后背了。又想夜叉現在生死不明,她可能會經常跑來跑去,沒有體力怎么行?于是也不多客氣。道了謝就開吃。
小鳳一直對她使眼色,意思是叫她謹慎點,但她想。對方能救下夜叉,就不會害她,而且那位老道長目光犀利,她還是大方點才能搏人好感。
哪成想,簡簡單單幾樣素菜。卻炒得極有滋味,居然還有一盤炒雞蛋。也是香氣撲鼻,不知不覺間,春荼蘼連盡三碗飯,菜也被一掃而空。吃完,才驚覺不好意思。但金藏老道長一臉慈愛的看著她,讓她的尷尬立即消失。
那感覺…就像祖母看著自己親孫女喜歡吃自己做的飯菜,竟然帶著些幸福的神色。再看一邊的文靜道長,雖然對她的飯量瞠目結舌,卻也沒有不開心的樣子。
“我最喜歡看姑娘家好胃口。”金藏老道長慈和地說,“好多所謂的大家小姐,吃得比鳥食還少,頂多和兔子一樣多,真是讓人擔心她們的身子。”她改了自稱,不再是貧道,而是用了我字,而且說話的態度詼諧親近。她老人家改變得極其自然,不過春荼蘼敏感,還是發覺了。
一邊的文靜奉上茶,就算春荼蘼這種喝茶像牛欽,總是大口灌,完全不懂欣賞的,也知道這是頂級好茶,清香芳醇,回味無窮。難得的是,沒放香料、鹽、胡椒之類的玩意兒。
大唐人,重口味啊!
她再度道謝,捧在手上。茶盞是簡單的白瓷,但是潔白如玉,色澤勝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上繪了幾朵含苞桃花,栩栩如生,素中帶艷,看著讓人愛不釋手。
“這是觀主所繪,特意找高手燒制的。”金藏道長笑眉笑眼地說,“你若喜歡,就送你一套。”
“這怎么好意思。”春荼蘼嚇了一跳,“萍水相逢,您對我的未婚夫婿還有救命之恩,我還沒報答您呢,哪能要您的賞賜。”
“我們道家,講求的也是緣字。”金藏道長溫言道,“你與小觀有緣,說句倚老賣老的,我一見你就喜歡,幾個杯盞而已,不必客氣。”
一般說完這種話,主家就會叫人把東西包起來,春荼蘼都準備謝辭了,哪想到金藏道長卻沒這么做,而是不留痕跡的轉移話題道,“聽你那丫頭剛才的話音,你這丫頭身世奇特。我在深山已久,不問外事,今天倒是好奇得很,能和我老婆子細說說嗎?”
春荼蘼抿了口茶,正好垂下眼睛,擋住變幻的神色。
這個道觀中的人很奇怪啊,好像對白家特別好奇。只是她強烈的感覺到對方沒有惡意,腦子迅速轉了幾圈,考慮到她的身世在長安城中盡人皆知,打聽一下就知道,她不用小氣巴拉的藏著掖著,就把那套對外的說詞講了一遍。
在說到父親是春大山、祖父叫春青陽,她原來住在范陽,家為軍戶之時,她無意中目光一瞄,恍惚見到里屋有人影閃過。她這才注意到,隔間放置著八扇屏,雙紗雙雕,是十分高超的技藝。這道觀真是低調的奢華,看著樸素,實則處處用心思,都是好東西。
“不知道春丫頭的生辰八字是…”金藏道長問道,但馬上意識到有些不妥,因為這年頭人們的生辰八字是半保密的,除非說親的時候,不然不能隨便透露。
還有,算命的時候。
于是她又補充一句,“我們觀主修習道法。替人批命排八字是極好的,不如贈你一卦。”
到這時候,春荼蘼如果還沒有懷疑,就實在是太傻了。只是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她不能隱瞞,畢竟夜叉還要在這里一陣子。
不過她也留了個心眼兒,假裝不好意思的說,“我只知道我是慶平元年十月初十生的,具體的時辰…我從小就沒了娘,我爹倒沒有和我說過。”她不拒絕回答提問。卻也不說具體時辰,如果有妖道施法害人,或者別有用心的話。也不太礙事。
只是她才說完,內間里又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金藏道長倒還鎮定,卻唬得文靜變了色。
金藏道長就連忙道,“春丫頭。剛說送你一套茶盞,你今天兒就帶回去。文靜,拿那套從沒用過的粉荷杯子出來,包好了,給春丫頭帶回去。我瞧著天色不早,山路又難行。待會兒你送她們主仆下山,免得被家里的長輩知道了,少不得一頓教訓。春丫頭。你是偷跑出來的對不?”
春荼蘼赧然點頭。
轉瞬就意識到這老道長看似前言不搭后語的話,卻成功的掩飾了剛才內間的聲音,順便把算卦的事也帶過去了,不禁暗嘆姜是老的辣,連她自詡機靈。都給繞里頭去了。不過,那觀主似乎很沉不住氣。聽到她說的話總是一驚一乍的,很是失態,也不知是為什么。
轉眼,文靜拿出來一個普通的藤編盒子,里面鋪滿了軟布和絮麻,大約是起防震作用。只是看到這盒子,春荼蘼心里就像閃過一道光芒似的,突然想起剛才在菜窖中的熟悉感來自哪里。
當時,她看到個盒子。當然和這個藤盒不同,但卻和白府里送人的點心匣子一模一樣。
供奉此處的,難道是白家?她們安國公府?這個年代,高門權貴喜歡供奉特定的寺廟和道觀,以示虔誠,以求其福,白府自然也不例外,但大家供奉的全是香火鼎盛的地方,怎么會資助這樣一處小觀?而且既然她沒聽說過,就證明別人也不知道,是秘密進行的,為什么?
不會是外祖父的外室吧?倒聽說有人包養尼姑或者女道的。若真如此,夜叉的秘密豈不是很容易泄露?想到這兒,春荼蘼冷汗都要下來了。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她外祖父白相,雖然心機深沉,為了家族利益不擇手段,什么都可以拉攏,什么也可以犧牲,堪稱冷酷,可是相處下來,她卻清楚外祖為人儒雅高傲,就算行小人之事,也立身于君子之德,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桃色交易是不屑為之的。他要置外室,也會大大方方的。況且,他老人家最近很是修身養姓,連歐陽姨娘那里也不去,哪會來這么偏遠的地方?只是走上來,他就先累趴下了。
但終究,此觀與白家有關聯,夜叉就危險。只是她現在不方便露出什么形跡,她需要回家試探一下,然后再想個辦法解決。反正看起來觀里的人暫時不會下山,山下的人也暫時不會上來,算是給了她充分的時間準備。
隨后,金藏道長沒有食言,由文靜道長帶她和小鳳下山,因為走了捷徑,一路小鳳又背著她,兩人在黃昏時分,驚險的回到凌花曉翠。
“今天沒事吧?”進了屋,春荼蘼就問過兒。
過兒臉色不好,拍著胸口道,“小姐您可回來了,再這樣,我得短壽十年。老太爺和白相倒沒要進樓,只親自過來問過您睡得如何,讓奴婢給含糊過去了。倒是老爺,急火火的要見小姐一面,為此還被老太爺訓斥了幾句。奴婢看老爺臉色十分不好,只怕是真有急事。”
……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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