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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鬧鬧鬧

  陜西。

  孫傳庭自威逼西安官員士紳捐餉十七萬兩后,便募得榆林青壯5000人,令部下驍將加以訓練,其則率撫臺行轅往各府縣視察。

  行至華縣城東一驛站,孫傳庭便傳下令來叫在這驛站住了。這驛站說是驛站,但卻早已荒廢多時,站內條件極差,隨行官員急忙派人收拾。又派人去找本地的里正前來。

  剛收拾好驛站,傳庭正欲入住,卻有一將官自華縣趕來,卻是副將羅學啟。

  “末將羅學啟見過撫臺大人!”

  “不必多禮!”

  孫傳庭虛應一下,徑直進了驛站。羅學啟看出苗頭不對,忙跟進去,道:“大人鞍馬勞頓了,先歇著,末將這就去張羅酒飯。”

  “你先慢張羅,”孫傳庭道,“本撫有話問你。”

  “大人請講。”

  “本撫一路走來,看到華縣境內田地大多拋荒,我問你,境內倒底有多少田地拋了荒?”

  “這個...末將答不出,撫臺卻是要問知情的人了。”羅學啟向外喊道,“本地里正可在?”

  門外那侯著的里正忙打簾進來,“請大人吩咐。”

  “大人問你們,境內撂荒的田地有多少?”羅學啟問。

  “遠的不知,只知本鄉附近差的十有,好些的也十之四五。”

  “難道沒有差糧嗎?”孫傳庭問。

  “本來都是膏腴之地,怎么會沒有差糧?”

  “那為啥不耕作?”

  “沒有牛呀。”

  “沒牛?怎的沒牛?”

  “有的被盜咧,盜了的牛不是賣咧就是宰咧吃咧。沒被盜的也圪利麻擦賣咧。”

  “怕被盜就賣牛?不種地了?”

  “種啥地呀,馬戶差役苛急,苦咧!莊戶人不堪苦役,就賣牛棄地,跑咧。但人跑咧,稅糧可還在,本戶其他沒跑的就要坐賠,戶不堪賠,又跑,于是親戚坐賠,親戚也跑,便本里坐賠,于是一個村都棄戶而逃。”

  “有田而棄逃之家,為啥不把田賣掉再逃,寧愿拋荒呢?”

  “正是因為有了田地,才為差役所苦,買了田賦役也就來了,就是把一年收成都交了,也不夠賦稅,何況還有差役,再遭災年,咋活?所以都逃了,沒逃的哪個有錢買呀,就是有錢的大戶也不敢買呀!”

  孫傳庭轉向羅學啟,“這種情況州縣府道不知嗎?”

  羅學啟搖搖頭,“當官的多是貢舉出身,這里的日子難過,此地為官難有晉升之機,因此或是貪,或是鞭撲催逼完糧。而且衙門弊多,大小官員自知無力去其積弊,只求自保,哪有工夫去顧及人戶之逃、田畝之荒呢?所以雖知百姓怨聲載道,也都裝聾作啞。”

  “此處為通衢,應是常有撫道經過,難道就沒人問起,都是瞎子嗎?”

  “大人啊,皇上即位之初就說過,‘加派之征,勢非得已,近來有司復敲骨吸髓以實其橐!’皇上心里清楚著吶!每到征期,那些不能按期交納的百姓,被杻系枷鎖,不絕于道,鞭笞拶打,叫徹公堂。皇上要銀子,也就睜一眼閉一眼,誰還敢在皇上面前饒舌?”

  “加派不斷,自是大批逃亡,而負擔又被轉嫁給未逃之人,于是越逃越多,結果便是朝廷最終失去稅收,多了造反大軍!”孫傳庭深吸一口氣,“羅將軍,不算洪大人軍,西安府原屯軍有多少?”

  羅學啟一聲苦笑,“名冊上是二萬四千,實則不及半數,其他都是虛設,冒領餉銀而已。”

  聞言,孫傳庭沉默了,半響方道:“這災、稅之烈還是出我所料啊!我現在明白了象升受命五省總理為何三辭不準。看來,只能以秦兵衛秦地,以秦地養秦兵,剿賊與整飭須得并舉。”

  京師,鬧得很。

  周延儒復相以后,排斥異己、重用東林黨人,罷除非東林官員,一時間朝中出現南北之爭。南,便是東林黨人,北,則是非東林官員。其后又爆出“二十四氣”案,所謂“二十四氣”,其實是對二十四名官員的嘲諷,用“殺氣”、“棍氣”、“戾氣”、“陰氣”、“妖氣”之類的定語加到那些名列其中的東林官員名字前面,后面還加上諸如“兩頭蛇”、“灰地蛇”之類的綽號。名單的炮制者煞費苦心,故意把水攪渾,既攻擊了“北黨”人物,也攻擊了“南黨”人物,挑動他們之間互相猜疑。崇禎一向反對大臣結黨,互相傾軋,為此在二十四氣案發后,特地下詔嚴厲譴責言官,不得助長這種風氣。

  禮科給事中姜埰是言官,以為皇帝對他們的譴責,是受到了“二十四氣”的影響,于是乎慷慨激昂地上疏批評皇帝。他說:皇上近來正在修身罪己,告誡言官,不至于有厭薄之心吧?因為對言官特別看重,所以要求也特別高。言官中也有漢朝的賈宜一類忠讜人物,或許是發表言論過于急躁,沒有領會皇上的心意,這當然是言官的過失。至于皇上所說,言官“代人出脫”,臣不敢說絕對沒有這種事情,但大多數言官并非如此。皇上是聽到了什么才這樣說?也許是從奏疏中看到了什么,抑或是偶爾揣測,才這樣說?最近“二十四氣”流言蜚語,甚囂塵上,一定是掌握權力的奸臣痛恨言官對他們不利,故意造謠中傷,企圖用夸大其詞的說法,激發皇上的怒氣,并且利用皇上的怒氣來鉗制言官之口。皇上如果不能識破他們的陰謀,那么今后言官都不敢講話,誰來為陛下議論天下大事?

  崇禎還在為鳳陽祖陵被焚反躬自責,他下“罪己詔”的目的是盼大臣與他分擔責任,同心同德,共渡時艱,讓周延儒復相也是想朝政有所起色,絕不是希望朝堂還跟以前一樣黨爭不斷,你攻我,我攻你,到了最后毀的是大明,是他這個天子!

  姜埰捕風捉影的無端揣測和妄加批評自然讓心情本就不好的崇禎火冒三丈,不由分說下達圣旨,譴責姜埰居然敢于責問皇帝的詔書,藐視朝廷到了難以容忍的地步,應該立即逮捕,且不是交由刑部來辦,而是讓沉寂了五六年的錦衣衛審訊。

  為了打擊這種結黨營私,捕風捉影相互攻擊的風氣,崇禎明確指示錦衣衛:姜埰罪行特別嚴重,見到“二十四氣”之類匿名文書,應該立即銷毀,為什么在奏疏里面一再傳播?必須要他老實交代是何動機。

  這時在行人司擔任副司正的東林黨人熊開元也向皇帝呈上一份奏疏,與姜埰相呼應,妄加指責天子打擊他們言官。

  崇禎見到熊開元的奏疏后二話沒說就下令把他關進錦衣衛鎮撫司監獄,并且要錦衣衛指揮駱養性悄悄把姜、熊二人在獄中擊斃了事。年輕的天子已經被這些言官的鼓噪搞得心煩意亂,也是搞得頭大,自登基以來,但凡上朝,總有那么幫言官無事找事,不是黨同伐異就是胡亂批評他這天子,為的就是搏取清名,叫他們辦個正事卻是一件都辦不出來,活脫脫就是一群烏鴉般的存在。崇禎有些忍夠了,他決定借這回好好下重手整治整治言官。

  皇上下了密旨,駱養性自然不敢草率從事,他與錦衣衛的一幫同僚商議對策,同僚卻提醒他,錦衣衛的前任指揮使田爾耕、許顯純就是因為殺害東林黨人落了個身死下場,這前車之鑒可不能不吸取。萬一東林黨人反攻倒算,以現在的錦衣衛底子,可不是他們的對手,況首輔周延儒可是東林黨的元魁,真要是奉旨殺掉這兩個東林言官,周延儒能放過錦衣衛?

  駱養性害怕了,可笑,他不怕皇帝卻怕起東林黨來了。他沒有執行天子的秘密旨意,而是把這一密旨透露給言官廖國麟,廖國麟又透露給同僚曹良直。這二人都是東林黨人。

  曹良直不相信皇帝會下達這樣的密旨,公開彈劾駱養性,這是“歸過于君”的行為,陛下不可能下達這樣的密旨,顯然是誣陷誹謗;退一步講,即使有這樣的事,也不應該泄漏。他請求皇帝立即處死駱養性、熊開元。崇禎怕把事情鬧大,扣下這份奏疏,不置可否,也不下發內閣,不了了之。

  其實熊開元雖然是東林黨人,但他的獲罪與周延儒有很大關系。熊開元在擔任吳江知縣時,仰慕張溥的學問名聲,大力支持復社在吳江縣召開大會,頗受江南名士愛戴,稱贊他“以文章經術為治”,“知人下士”。周延儒復出后,他由地方官升任京官。

  行人司畢竟是一個清閑的差使,他盼望升遷。正巧光祿寺缺員,他就向周延儒“通路子”,希望獲得這個肥缺。不知道什么原因,周延儒沒有幫他辦成這件事,引起他老大不高興。

  恰好崇禎希望大臣針對中原流寇如何圍剿建言獻策,熊開元便想借此機會獲得天子青睞,踴躍報名,很快被召入宮中向皇帝發表高見。熊開元本來想彈劾周延儒執政無方,見到周延儒站在皇帝身邊,不好意思當面講他的壞話,敷衍了事地談了一些軍事方面的意見。

  過了兩天,熊開元再次請求皇帝召見。崇禎在御德殿召見他和內閣輔臣,熊開元一看周延儒在場,毫不客氣地說:“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輔臣暫退。”

  周延儒等輔臣再三表示要回避,崇禎不同意,要求熊開元當著輔臣的面直言。

  熊開元無奈,只能硬著頭皮說道:“陛下八年來企求天下大治,天下卻愈發混亂了,一定有緣故。”

  崇禎問:“緣故在哪里?”

  熊開元道:“今日出謀劃策的焦點,就是解決軍餉,平定外患內亂。如果本末倒置,即使夜以繼日不吃不睡,也不可能求得天下大治。陛下登極以來,內閣輔臣多至數十人,不過是陛下說他們賢能,左右說他們賢能,封疆大吏和百姓未必說他們賢能。皇帝把他們當作心腹股肱而任用,那些庸人身在高位,相繼為奸,造成的天災,迄今都沒有停止的跡象。待到言官揭發他們的罪狀,皇帝再對他們進行處分,政治已經敗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崇禎品味出熊開元這話什么意思了,明白他在含沙射影指向周延儒,但卻故意裝糊涂,問道:“你心目中有人要推薦嗎?”

  “臣沒有!”

  熊開元立即否認,但掩飾不住內心的秘密,一面說話,一面睥睨周延儒。

  周延儒何等機靈之人,早已看出苗頭,立即向皇帝請罪要求辭去首輔之職。

  這周延儒才復相幾日,崇禎能讓他走嗎?便道:“天下不治都是朕的過失,與卿等無關。”

  熊開元聽了,卻是揚聲道:“陛下要大臣實話實說,但是內閣輔臣站在旁邊,誰敢發表不同意見而遭殃!況且以前的輔臣橫征暴斂,打擊忠良,現在的輔臣奉行德政,釋放囚犯,減免賦稅,引用正人君子,只不過偶有不平的慨嘆而已。”

  這話顯然并非真心話,只不過當著周延儒的面不敢說而已,崇禎知道熊開元還有話要講,微一思慮,便叫他先退下,回去寫成奏疏遞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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