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步,代善如何不知道漢官們八成是和自己那四弟設計好了,目的就是一箭雙雕,一來撤下莽古爾泰的座位,二來順便再治他大罪,徹底將莽古爾泰打垮,讓他永不翻身。
老四,你終是還要對莽古爾泰下手,一點也不念著兄弟之情啊!唉,你這四哥不念情,我這二哥如何能不念!
代善緩緩起身,對范文程道:“莽古爾泰脾氣暴躁,人所共知,范大人不要計較”“。”
范文程卻毫不客氣地將要做和事佬的代善頂了回去,他道:“大貝勒不要為其開脫,奴才之所以來投大金,是因為奴才親見汗王之仁德,八旗之雄武。然大金建國已十余年,朝堂上毫無規矩,簡直就像打家劫舍的山寨,奴才身為汗王臣子,不能不感到羞恥。”
一聽范文程將大金國的議政大殿比做山寨,殿上眾貝勒頓時大怒,代善長子岳托第一個罵道:“范文程,你個混帳東西,竟敢侮辱主子為土匪草寇,你活得不耐煩了吧?”
范文程毫無懼色,迎著岳托的目光反駁道:“不是嗎?朝堂之上,君臣不分,未經汗王允許便狂呼亂喊,甚至要動手殺人,哪里看得到一點點王法,不是草寇又是什么?”
領鑲白旗的多鐸最是年輕氣盛,雖對莽古爾泰沒什么好感,但看著他被漢人奴才欺負,心下也早是不岔。但見多爾袞和阿濟格沒有動靜,他便強按心頭怒火。但是范文程將他們大金國的貝勒比做土匪草寇,他一下就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喝道:“來人啊,把這奴才推出去!”
先汗和大汗最疼愛的十四貝勒發話,比起那幾個不掌旗的阿哥份量要足得多,頓時就有幾個侍衛沖了過來。
范文程卻是仰天大笑:“如此朝堂,不居也罷!”轉身朝侍衛喝道:“不勞你們眾位大駕,我自己會走。”
那幾個侍衛朝殿上看去,發現汗王坐在那里面無表情,什么話也沒說。
侍衛們不得明示,只好押著范文程往殿外走。豈料剛走出大政殿,范文程突然猛地一頭撞向邊上的盤龍金柱,血當時便流了出來。
范文程死諫了!
佟養性一驚,三步并作兩步,跑到范文程身邊用手一試,見還在喘氣,連忙喊道:“快抬下去,快叫御醫,這是個忠臣,不能死了!”
侍衛們也慌了,忙一齊上前,將范文程抬了下去。
殿上,寧完我和一眾漢官人人激憤,寧完我更是氣得直哆嗦。卻不知是在氣多鐸和岳托,還是在氣范文程又搶了自己風頭。
殿上諸貝勒知道這下不好了,他們可沒想到范文程竟然會來個血濺大殿,多驛當時臉就白了,岳托也是后悔起來,求助的看著自己的阿瑪代善。
佟養性返回大殿,環視著眾貝勒,尤其是看多鐸和岳托時,眼光中滿是責備。他是西屋里額駙,是眾貝勒的長輩,因此岳托和多鐸不敢正視他,但心下都覺得范文程這事做得有些過份了。
佟養性嘆了口氣,向前朝皇太極行禮,說道:“汗王,各位貝勒阿哥,關于三大貝勒與汗王同肩并坐一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還是汗王主動提出來的吧,這是汗王對兄長的尊敬。但如今大金國國勢日益強盛,漢人歸附日眾,國事越來越繁雜,完善國體,理順朝綱,已成為當務之急,所以才有去年成立六部之舉。
養性入金之前,生活在漢人中間,漢人講,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這一說法有沒有道理?我看有,俗話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佟家有人丁千口,主事者唯養性一人爾。吾與先汗少年相交,先汗主張參漢酌金。
養性以為,二位貝勒與汗王并肩同坐之狀況,已不合時宜。養性掌管漢軍旗,漢官及漢人士兵對同坐一事議論紛紛,以為不倫不類,不成體統,不合朝綱。我們既然真心擁護汗王,就應以汗王為尊。
寧完我和范文程的話說得重了些,但仔細琢磨卻不無道理,我們這是大金國,不是山寨,汗王不是山大王,眾貝勒也不是小頭領,一切都應合法度。寧完我今天提出了一個人人想提,人人又都不敢提的大問題,養性以為,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此朝綱之要旨也。所以,同肩并坐一事,我看就不要再繼續下去了,請大貝勒及五貝勒三思!”
殿中眾人聽了佟養性這番話,均是沉默不語。莽古爾泰也是呆呆的站在那里,想開口說什么,卻不知道說什么。這會,卻誰也沒有注意,坐在御座上的皇太極眼中喜色一閃而過。
范文程血濺大殿時,代善就知道今日這局面怕已成定局,撤座之事已是誰也擋不住。既然老四一心不想讓兩位哥哥與他并肩坐,那索性就成全他,自己這個大貝勒也不坐了,省得老是有人以為自己貪戀權勢。大金,確是只需要一個發號施令的君王,不需要第二個。若是自己仍要堅持坐在這里,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是第二個莽古爾泰吧。
當年連汗位都可以讓出的代善拿定主意后,不再猶豫,當即站起,緩緩說道:“額駙所言,正是我意,有關并坐之事,我早已與汗王在私下議過。汗王以為,既已并坐,何必拆分。否則,讓臣子們看了,還以為我們哥幾個不合呢。今天,既然寧完我將這一問題提了出來,我看就按額駙說得辦。”言畢,朝殿后揮了揮手:“來人,將我的座椅與五貝勒的一同搬到下面去。”
皇太極卻忙站起勸道:“二哥,這如何使得?二位是兄,朕是弟,兄居弟下,同樣不成體統。”
“君是君,臣是臣,焉有君臣并坐之理。為咱這大金國,今日說什么也要把這位子撤了下去,免得叫外人說我們大金國不懂禮法。”代善渾不理會長子岳托和次子碩托的眼神,堅持撤座。
濟爾哈朗和阿濟格、多爾袞等幾個貝勒站在那看著,沒有就這撤座之事發表什么看法。
聽了代善的話,寧完我則是暗暗的松了口氣,旋即竊喜萬分,不想這大貝勒如此識趣,自己把位子就給撤了,這倒也好,省得日后還要費心思對付他。
就在皇太極還要再勸時,漢官班首鮑承先突然率領一眾漢官跪倒在地,齊聲道:“大貝勒以國事為重,高風亮節,令吾等漢臣敬佩。大貝勒在上,請受我等一拜。”
漢官們一帶頭,滿蒙諸位貝勒只好也齊聲應和。十一阿哥巴布海帶頭說道:“吾等愿尊汗王南面獨坐!”
“吾等愿尊汗王南面獨坐!”
眾貝勒或出于真心,或出于假意,又齊聲應和。只莽古爾泰萬分尷尬,恨不能一頭鉆到地里去。代善都同意撤座了,他哪里還能不撤!
南面獨尊這事已成定局。
見莽古爾泰面有憤色,代善忙過來拉住他的手,好言勸道:“五弟,還愣著干什么,走吧,到咱們應該坐的位置上去。”說完,也不待莽古爾泰想說什么,硬拉著他便走到已經搬下來的兩張椅子上坐了下去。他如此姿態,擺明是在告訴殿上的皇太極和殿下的那眾漢官,莽古爾泰,你們不要再動了。
看到莽古爾泰仍是不服,寧完我冷哼一聲,卻是不再找莽古爾泰的麻煩。今日使得兩大貝勒撤下座位,已是難得的大喜事,這莽古爾泰且讓他再活一段時日。
現在,上面只剩下皇太極一人了,他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這一天終于盼到了!只可惜范先生卻是枉自遭了罪,等下了朝后,可得派人好生探望才是。范先生為了本汗,當真是忠肝義膽,本汗與他,日后可要做對好君臣才是。
他俯視著下面跪了一地的漢官們,心中涌起的不僅僅是感激,又尋思道:“治國需重文臣,人臣必須讀書,讀書才能明禮,明禮才能忠君,今后,本汗定要進一步弘揚儒道才是。”
“大貝勒和五貝勒禮讓本汗,本汗感激不盡,還請二位兄長受我一拜!”
不容代善辭讓,皇太極真就起身向著他和莽古爾泰拜了下去,臉上誠懇至極,讓人瞧不出半點虛偽。
爾后直身,一掃殿內眾人,朗聲宣道:“各旗即刻挑選精銳勇士,三日后隨本汗征討林丹小兒,還蒙古草原一個安寧!”
當先諸貝勒領頭齊聲轟應。無其他事再要議,撤座之事又成功,皇太極心中高興,急于回到后殿慶祝,便宣令散朝。瞬間,殿上眾人走得一干二凈。
寧完我卻仍留在那里,皇太極贊許的看了他一眼:“今日之事,多虧了你與范先生。”
“此是奴才本份。”寧完我一幅不居功的模樣,皇太極示意他隨自己往后殿去,有什么事邊走邊說。
“汗王,南邊的細作傳來情報,說是明將孔有德在登萊反了,咱們這邊要不要派人聯系他?”
往后殿的路上,負責對明細作網的寧完我將最新的情報一一說了,其中便有東江舊將孔有德在吳橋起事的消息。此時距孔有德起事已經半年過去,后金方面現在卻才收到消息,不能不說是細作的失職。但想想也釋然,后金與登萊隔著大海,又有寧錦、山海關阻攔,登萊發生的事情對后金而言,實在是太遠了。就是現在這消息還是寧遠的細作從京師來的商人那里獲知的呢。
“孔有德?”皇太極覺得這名 有些熟悉,一時想不起在哪聽到過。
寧完我忙提醒道:“就是以前毛文龍的舊部,此人是礦工出身,毛文龍死后,東江舊將分裂,孔有德在皮島站不住腳,便去投了登萊的孫元化。說來他造反還是受了咱大金影響。”
“噢,此話怎講?”皇太極十分有興趣的問道。
寧完我笑道:“去年汗王親征明國,明朝從關內調兵,這孔有德便是奉孫元化之命增援遼東的,不過走到半路遇上大雪,又一時斷了軍糧,索性就扯起反旗來了。有咱大金征明才有這孔有德造反,此因果關系可是實實在在的。”
皇太極聽后不禁笑了起來:“原來如此,沒想到本汗征明倒帶來這么一樁趣事,有意思,有意思啊。”
寧完我接著道:“孔有德是東江舊部,舊部多是東江遼兵,且登州城中有不少新式火器,聽說大炮也不少,奴才以為是不是可以派人聯系孔有德,萬一他守不住登州,咱大金可以給他條退路,只要他把登州城中的軍械帶來就行。那些火器倒也罷了,但要是有了那些大炮,咱大金可就如虎添翼了,再遇堅城也不必拿勇士們的性命去填了。而且孔有德手下多是遼兵,如果能夠得他們歸附,西屋里額駙的漢軍旗便能壯大起來,對我大金而言,無疑也是好事,卻不知汗王以為這事可行否?”
聞言,皇太極面露沉思,旋即欣然點頭,吩咐寧完我道:“此事十分重要,就由你全權辦了。本汗三日后出征,屆時你可到金州去安排,本汗會使人諭金州守將,要他全力配合你。本汗希望回來后,能看到孔有德和他手下那支漢軍!”
寧完我忙正色道:“汗王放心,奴才一定使那孔有德來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