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勇不想進城倒不是嫌香河縣城殘破,而是不愿進城擾民。且看香河縣城這模樣,似也沒法一下容納七百士兵進駐,尋思反正明早就又要啟程南下,索性就不進城了,在城外尋個地方安頓一夜就是。
征戰在外,能不驚擾地方就不驚擾地方。但既已到香河縣,按例還是要和地方官打個交道的,另外還要地方提供三日糧草,不然錦州上下就要空著肚子趕路了。
這人能餓得一兩日,可那戰馬卻是餓不得。軍中總共就兩百匹戰馬,都當寶貝似的供著,如何能餓著它們。南下作戰,關鍵也靠這兩百鐵浮屠,要是戰馬因為饑餓而不堪重負,那鐵浮屠就發揮不了作用。如此一來,施大勇所期待的重騎破陣,步兵掩殺戰術就難以奏效。
據王承恩講,孔有德賊兵雖也是東江遼鎮出身,但其精銳只七八百人,余者多是裹挾之輩,只能搖旗吶喊,并無甚戰斗力。因此,在神機營駐地時,施大勇便想到了應用重騎破孔部的法子。
幾百精銳裹挾 萬百姓,與烏合之眾沒有區別。加之孔部沒有騎兵,就難以對鐵浮屠實施反擊和牽制,如此一來,鐵浮屠重甲碾壓一個回合,這仗便可以宣告結束。
因此,這兩百戰馬在施大勇的整個戰術安排中便占據了極為重要的地位,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從京師啟程時,兵部只撥給了兩日糧草,余下的行程中,施大勇只能持兵部發給的公文征調地方,不然,他這七百人就將面臨無糧可食的危險。
另外,除了要糧外,王承恩還說天子調撥給施部指揮的一千京營兵也駐在香河,所以不管錦州軍進城于否,施大勇總要是和地方官員見一面,要對方提供三日糧草的。另外再見一見這一千京營兵的指揮,與他商量一下南下事宜。
是商量,那京營兵的指揮是正四品的世襲指揮僉事,論品級,比施大勇這從三品的錦州參將要低一品。但對方是天子禁衛軍京營的指揮使,自己則是邊軍的參將。
一個在京,一個在地方,按慣例,施大勇這從三品的邊軍參將是無法指揮得動正四品的京營指揮的。但天子既然將這一千京營撥給自己指揮,施大勇便當仁不讓的壓過那指揮僉事一頭,不過明面上,施大勇也不能用上官的名義壓制對方,只能持平起平坐的態度與對方相商南征事誼。
在城門口停下后,大勇便叫郭義進城通報地方知曉,隨后下馬與蔣萬里、曹變蛟他們尋了塊大石坐了下來等。
此時才剛過申時(后世下午三點多鐘),進出縣城的百姓雖然不多,但還是有些。從衣飾和所持的物品來看,多是縣城附近的村民進城賣貨歸來,又或是進城采購鹽鐵之物的村民。極少見到商旅路過,便是有,也是行色匆匆,見到城門處的錦州軍也是面現警惕之色,不敢靠近。
因一路所見都是家破人亡后的悲慘景象,尤是那一座座墳頭,深深牽動著錦州上下,因此七百將士均是心頭沉重,沉默的就地坐在路邊暫歇,并無人大聲說話。
見到百姓,也不過問,對那些商人,更沒有上前盤問,此點讓來往百姓商人十分奇怪。
待了不一會,卻見城中有百姓神色慌張的往城門口跑來,見到城外也有官軍,頓時驚慌不已,團在城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個個不時往城中看看,又往城外看看,古怪不已。
施大勇和諸將見狀,均是奇怪,還朝自家兵士瞅了會,以為是自家的兵嚇到了百姓。但見自家兵士并無異樣,而那些出城而來的百姓卻更是驚恐,心中疑惑頓起。
莫非是城中出了什么事?
施大勇和蔣萬里對視一眼,后者微一點頭,轉身招來兩個親兵,對他們耳語一番,二人忙向城中跑去。
城門口這會已團了百多個要出城的百姓,見到對面官兵突然有人朝城門奔了過來,頓時嚇得四散而去。隱約中,似乎聽到“兵賊兵賊”的叫喚聲。
此情此景不禁讓施大勇疑心更重,眉頭微皺,低聲吩咐下去,全軍戒備。
又等片刻,方見城中有一隊人匆匆奔來,待這隊人奔出城門后,這才看清來者是香河縣城的官員和差役,最前頭者赫然是身前繡彪,袍服皆綠的七品縣尊。
香河縣令既來,施大勇便率諸將向前相迎,兩方在城門口十余丈的地方相遇。
“敢問來的可是月前在錦州重創東虜的遼軍將士?”趙文起不太確定眼前這些兵將是錦州來的遼軍,為防不是,他特意問了一句。
施大勇朝對方打量一眼,點頭道:“正是!本官乃錦州參將施大勇,奉旨南下山東平亂,敢問縣尊貴姓?”
一聽對方叫自己縣尊,趙文起忙慌得連連拱手,順勢便拜:“不敢,不敢,下官趙文起見過將軍!”(作者注:大明例,參將以上皆可稱將軍。)
“趙大人快快請起!”施大勇一個箭步上前,要扶趙文起起來。來這時代也有些日子了,他頗有自知之明,知道不管對方是如何的品級低下,但自己身為武將,除非萬不得已,不然還是客氣恭敬點好。
趙文起略一謙讓,便也起了。起身之后,有些激動的打量起對方,這才注意到對方臉上竟然戴著個面具,不禁有些愕然。但很快就恢復常態,極是恭敬的側身請道:“將軍遠道而來,想來一路辛苦,下官在衙門已備下薄酒,還請將軍能夠賞臉移駕飲上幾杯。”
“噢,不必了,本將皇命在身,再者軍情緊急,實不便飲酒。”
施大勇拒絕了趙文起的好意,又道:“本是不欲打擾貴縣的,奈何出京之時糧草并未多備,故本將想向縣尊大人征些糧草。”說完將蔣萬里遞過來的兵部文書遞到趙文起的手中,“此是兵部勘文,請縣尊大人驗明。”
趙文起接過看了一眼后,不迭點頭道:“不錯,確是兵部公文。”爾后將公文禮貌的又還給施大勇,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將軍要多少糧草?本縣但能籌集,必為將軍湊齊。”
施大勇道:“不多,七百將士、兩百戰馬三日所需而已。”
七百人、兩百匹馬三日所需?
聽到這個 ,趙文起怔在了那里,身后的師爺鄧泰等人也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個個露出不信的神色。
對方這個樣子倒讓施大勇有些不好意思了,以為自己要多了,人縣里沒這么多存糧,忙又道:“若是貴縣有困難,那兩日所需也可。”
這下,趙文起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對方要的就是三日糧草,不加思索便道:“不多,不多,三日糧草不多,本縣雖不富裕,但這點糧草還是有的...將軍請稍侯,下官這就叫下面去安排,晚間定能為將軍備齊。”說完,就轉身吩咐鄧泰立即帶人去縣衙倉庫為錦州軍調撥糧草。鄧泰等人這時早已是喜壞,萬沒想到眼前的遼軍如此體恤地方,征糧就征了三日所需,若是換做別地兵馬路過,怕是不要上一月所需便萬不肯走的了。
鄧泰唯恐遼軍反悔,兩腿生風就領著小吏們往倉庫奔去了。
待鄧泰帶人去后,趙文起見錦州上下軍紀嚴明,絲毫聽不見喧嘩之聲,再想到城內那些京營兵,不禁對錦州軍敬意更重。暗道:也只這般軍紀嚴明官兵才能勝過東虜建奴,也只這般官兵才能與建奴廝殺抗衡,換作那些京營兵,只怕三兩下就叫人家給敗了。
敬重之下,邀請之心更甚,不由開口再請:“糧草還需準備,不若請將軍移駕鄙衙,吃些飯菜,待本縣糧草調齊后,再請將軍查驗。”
“趙大人好意,本將心領了。但確是不必了,本將與部下們就在城外等侯,晚間也不入城,就在城外安營便是,免得驚擾貴縣百姓。”
此言一出,趙文起更驚,對眼前這戴著面具的遼軍參將是刮目相看,想來所謂名將便是指眼前這位將軍了!怕是昔日岳家軍也只這樣了!
施大勇見對方臉上忽而這個表情,忽而那個表情,有些好笑,以為對方別有所想,便指著破敗的香河城墻道:“趙大人,看你香河縣城這樣,怕你這縣尊當得也不易。酒席便作罷了吧,大人要是有心,就多給百姓些方便好了。所謂百姓安樂,為官者才安樂。本將也是朝廷兵馬,衣食俱為百姓恩養,故盡所能減免地方負擔,能不驚擾地方的就不驚擾,試問,你這縣城之中若一下住進我七百將士,如何能沒有個驚擾?若是生出事來,本將這心便難安了。”
聞言,趙文起再次怔住,暗自感慨,這錦州的施參將真乃為國為民的好將軍,若我大明多幾個施將軍,何愁天下不早太平!
“將軍高風亮節,體恤民情,下官深表感激,也敬重不已。下官謹代表全城百姓向將軍一拜!”說著,趙文起便躬身深深的拜了一拜,施大勇攔都攔不及。
“趙大人不必如此,此都是小事,不值大人如此多禮。”
施大勇說著,卻瞥見城門后有不少百姓在那緊張兮兮的向往觀望,想道方才見到的那些驚慌百姓,不由開口問趙文起:“趙大人,恕本將多嘴,不知你這縣城中發生何事,何以百姓神色慌張,見到本將的人馬也是驚恐不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