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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進京獻俘(上)

  十一月十四日,財神東南,吉神正北,宜出行、祭祀,忌遷墳。

  在通州大小官員的目視中,錦州獻俘兵馬向京師方向緩緩走去。

  兵部早派員來引導,來者是兵部職方司郎中謝一清,另有禮部一員郎中同來。

  獻俘報捷是大事,按《大明會典》及《禮部會志》規定,皇帝要至午門親迎,在京王公大臣、各部官員也要悉數在場,名曰“露布天下”,還要邀請各屬國使臣觀禮,以示國威。

  至于親迎大軍回城的官員則要在三品以上,另有五軍都督府親軍接迎。可是,錦州兵將實在是算不上什么大軍,且此番送來的建奴首級也未經兵部勘驗,雖有關門各級官員的上報驗核,但始終未由兵部最終驗核,因此,這個獻俘儀式還沒有啟動。一切,只是按尋常兵將獻級勘驗為準,所以兵部派來接迎錦州兵將的只是一個兵部職方司郎中。

  進京會受到什么樣的禮遇,什么樣的高規格接待,什么樣破天荒的賞賜,施大勇暫時都沒有去想。他只一心想早點見到崇禎帝,親眼看一看這個最終死社稷的君王。

  與那個曾往錦州封賞的武選司老郎中江一鶴比起來,這個謝一清要年輕得多,才三十多歲的人。不過,與江一鶴一樣,這位謝大人舉手投足十分的有官派。對施大勇與部下也是不冷不熱,說話也是拿捏到位,叫人既覺不著親近,也覺不著冷淡。

  倒是那個禮部的郎中對錦州兵將卻顯得熱心些,一路上不時問些錦州大戰的事情,對施大勇等人也是十分的尊崇,一點架子也沒有。如此一來,自然深得錦州兵將的喜歡,一來二去,便與錦州兵將打成了一片。

  因通州離京城不遠,京師那邊又有所準備,所以隊伍進京的時間要不早也不晚。早了,京師那邊要亂套;遲了,則是對皇權的不敬。要知道,此刻,皇帝可是在紫荊城中等著最終勘驗的確切消息。要是叫皇帝等得久了,這做臣子的如何擔當得起。

  怎么走,走多久,從哪進城,都不是施大勇能過問的。他現在和一眾部下就好像和木偶一樣被謝一清和那個禮部的郎中牽著,他們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不敢有一點自己的主張。

  好歹也是個從三品的錦州參將,卻被兩個六品的郎中牽著鼻子走,這滋味,說出來是不好受的。好在,施大勇已經習慣這個重文輕武,以文治武的時代。再說,人兩郎中是京官,他這邊將哪里能比。

  立了大功又怎么樣?只要還不是鎮守一方的總兵鎮臺,他這參將的腰桿就永遠挺不起來。即便是總兵鎮臺,在督撫的面前,同樣也沒有發言權。

  軍鎮的跋扈,在崇禎四年還沒有顯露。此刻,皇權的至高權威仍深深震攝著帶兵的武夫。如是施大勇這后世穿越者,仍不免對紫荊城皇權有著一種發自骨子里的膜拜。

  或者說,施大勇是一個傳統捍衛者,或者是一個典型的東方男人,君親天地師,深深的烙在他的骨子深處。

  大明崇禎四年,北京城里住著帝國的最高主宰——皇帝。

  施大勇從沒有想過去取代崇禎,更沒有想過在這個皇權時代搞什么革命,搞什么自由,搞什么民主。他只想去改變歷史的車輪,他只想避免華夏的陸沉,他只想替千萬被滿清屠殺的漢人復仇,其他的,他從沒有去考慮。

  他并不認為忠心于崇禎皇帝有什么錯,也許,前世只是賭徒的他,對于價值觀的感觸還沒有那么深刻,所以,他身上還有一點“奴性”。但是,他從不認為這種奴性有什么不恰當。

  忠君愛國,中華千百年的傳統,一代代人灌輸下來,一代代人繼承下來,存在必然有其合理性。

  因此,他膜拜皇權,對崇禎帝充滿同情和尊崇,愿以生命捍衛大明,捍衛這個君王死社稷的大明皇帝。

  入鄉隨俗,施大勇牢牢提醒自己——現在,是大明崇禎四年,不是公元2013。

  曹變蛟、蔣萬里、邵武他們在出了通州后,也突然變得肅靜起來,一路不敢大聲說話,對兩位郎中大人也是格外的恭敬。甚至一向不修邊幅的曹變蛟在清晨起床后,還特意找來銅鏡,細心的察看自己的面容有無不潔之處。

  將領如此,士卒們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看得出,對此趟進京獻俘,士卒們都很興奮。想著即將能夠踏入天子腳下,甚至還能夠得到天子的檢閱,士兵們心中的激動便可想而知了。

  心情大好之下,那幫建奴“牧人”也難得的不再受皮肉之苦,出通州后,他們便不再受到鞭打喝罵。只不過,沿途所遇的百姓們見到這些腦后吊根金錢鼠尾辮的建奴,卻是群情激昂,若不是錦州兵馬不讓他們接近,只怕當場便要沖上來對這些“牧人”拳打腳踢,甚至還有可能重演施大勇在大凌河城下“痛飲匈奴血,飽嘗韃虜肉”的壯烈一幕。

  對戴著面具的施大勇,謝一清有本能的厭惡。這份厭惡來自于百里外的關門。

  謝一清有一個同鄉,此人便是山海關參政鹿鳴。

  有鹿鳴這層關系,要謝一清對暴虐的施部產生好感,當真是為難他了。

  若不是熊尚書點名要他來迎錦州兵將,謝一清才不會屈尊前來呢。(在謝一清看來,自己出城迎接一幫關外的武夫,確是屈尊了。)

  但錦州兵將新立大功,此番是前往京師獻俘,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都在看著,他謝一清自然也不會蠢到刁難錦州兵將,因此,便不冷不熱的虛于應付,想著早點到京城,把差事卸了要緊。

  就這么一路向北行了八里,前方突然出現一座南北走向的石砌三券拱橋。中間大券如虹,可通舟楫,兩旁小券對稱,呈錯落之勢。橋上的每塊石頭之間嵌鐵相連,十分堅固。橋下流淌的是通惠河水。

  禮部的那個郎中叫陸豐,見到石橋后,很是親熱的止馬,抬手朝那石橋指了下,然后笑著對施大勇介紹道:“施將軍,前面就是永通橋了。”

  “永通橋?”施大勇初來此地,自然并不清楚這些石橋有什么來歷。他只知道北京附近有座盧溝橋,其它的,就不知了。

  陸豐饒有興趣為施大勇講解起來:“施將軍莫小看這永通橋,須知拱衛京師有三橋,其一為西南的盧溝橋,其二為京北昌平的朝宗橋,其三便是這眼前的永通橋了。自古以來,不管你從何處前來,但凡要往京師,便須過這三橋。因此,這永通橋乃兵家必爭之地,前年建奴入寇之時,便曾從此橋通過。”

  正說著,一直保持沉默的謝一清突然插話道:“此橋又名八里橋,乃正統年間所建,算來,也有百余年了。”

  八里橋?

  施大勇一怔,若有所悟的打量著眼前這座橫跨惠通河的大橋。

  見施大勇發呆,陸豐有些疑惑,不解的看著他。謝一清則是不動聲色的也看著永通橋。

  沒一會,施大勇轉過臉來,朝陸豐和謝一清微一點頭,并不說話,輕勒馬鞍,當前向橋上行去。陸謝見了,忙也打馬跟上。身后,眾將也悉率部上橋。

  過橋之時,施大勇仍無話說,陸豐本意向錦州兵將解說沿途風景,但見施大勇似乎并無什么興致,便也知趣不言。謝一清本就厭惡施大勇,自然也不會無事找事。如此,又行了數里,官道兩側民居變得多了起來。沿途所見百姓大多衣著光鮮,面色紅潤,與關外所見面色饑黃的百姓截然不同,想是家境富裕所致。

  自古京畿多繁華,即便兩年前被建奴擄掠過,這京師附近的百姓生活還是尚可的。隨處可見有土木工程正在大修,也可見廢墟之上正在重建,陸豐說,這些重建的房屋大院多是京中富人的私宅,兩年前毀于戰火,爾今陸續重修。

  官道之上,車馬不絕,南來北往商隊甚多,比之剛進關時看到的商隊要多了無數。操著天南地北口音的商人運著各地的貨物匯聚京師。見到突然出現的軍隊,商人百姓們都有些驚慌,待看到是大明的軍隊,這才穩住心神。等到看到隊伍之中的建奴俘虜,頓時,官道之上沸騰了。關外兵馬即將進京獻俘的消息早已傳播開來,百姓們早就翹首以盼了。如今看到確切的事,看到實實在在的建奴俘,百姓們如何不沸騰。兩年前家園被毀,建奴的殘暴還深深留存在他們的記憶中,現在,終于見到大明能夠打敗建奴,一洗前恥,最易激動的百姓自然歡呼不止。

  歡呼聲從數里外一波波向京城方向傳去,人傳人,聲傳聲,隊伍未至,正陽門下的官員們便已知道錦州獻俘的隊伍要到了。

  歡呼聲中,施大勇不失時機的叫曹變蛟扛起繳獲來的皇太極金龍大旗,不時揮舞,引得圍觀百姓更是熱淚盈眶。

  這一刻,錦州參將施大勇的名字算是深深印在了京師百姓的心底。

  人都是有虛榮心的,施大勇也不例外。他享受百姓的歡呼聲,享受崇拜的目光。他盡情的享受著,沒有一點不安的滋味。他與他的部下,有資格享受這一切。今天的這一切,是他與部下拿命換來的,因此,他毫不客氣的享受這一切。

  錦州兵將的臉上,掛著的是得意的笑容,笑聲中,是自豪,甚至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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