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遼兵治遼兵?
崇禎愣在那里,年輕的臉龐十分愕然。
見皇爺怔住,高起潛忙上前一步,直道:“皇上,孔賊所部乃毛太師東江舊部,多與建奴交戰,所部又多是遼東本軍,悍勇異常。兵非兵,賊非賊,實非關內各軍所能剿殺,便是京營,也非其對手,故奴婢以為,放眼天下,非同根之源的遼東軍不能治孔賊。”
“你是說要朕調遼軍入關平亂?”
崇禎的眉目不經意動了下,趙全知道這是皇爺有所動心的表示。
“奴婢正是此意!”高起潛斬釘截鐵道,“今孔賊兵馬尚且不多,但若是讓其取了青州,入了登萊,而登萊、東江遼軍多與其有舊,屆時勢必受其蠱惑,到時孔賊擁兵甚眾,朝廷再想收拾他,便須多費手腳了。故當快刀斬亂麻,速調關外遼軍入關,將賊兵從數絞殺,以免局勢不可收拾。”
“毛文龍的舊部當真這么厲害?”
崇禎有點不相信毛文龍留下的舊部有高起潛說的這么厲害。他常年在宮中,登基前也一直在潛宅中,所見兵馬除了京營就是皇宮的大漢將軍,而他所能見到的兵卒自然都是精選出的健卒,一個個人高馬大,衣甲鮮利,自然便以為這世間的強兵就是京營了。
他卻是不知,這世間真正的強兵卻是殺人的兵。那京營和大漢將軍們長得再高大,穿得再神氣,手中的刀子沒有殺過人,就當不得強兵一說。即便是前年東虜入寇,打得官軍丟盔棄甲,他也深信若論天下兵馬強者,首推還是京營。概其關鍵,便是未親歷,未親見,未親見而已,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北京城自始至終仍是被京營牢牢守住了。
若是崇禎帝親眼見了東虜兵馬的強大,怕也不會時隔兩年,仍以為他的京營天下最強了。因此,高起潛說孔有德的賊兵厲害,非京營能敵,他當然震驚不已,震驚之余,自然多了幾分不信。
高起潛求兵心切,否則他根本平定不了孔李之亂,因此見皇帝不信,自然毫不含糊便道:“皇上,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君。據奴婢親眼所見,那孔賊部下的遼兵確是十分的了得,絕非關內諸軍可敵!”說到最后,語氣隱有提高,以示堅定之意。
“是嗎?”
見高起潛說得這么肯定,崇禎也不禁有些相信,畢竟京營五千兵馬敗于孔賊六百兵的事實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但是,真要調遼兵入關,又從哪里調?調誰的,調來之后,關外又怎么辦?若是調的話,又要調多少兵馬為宜呢?
一系列的問號在腦海中不斷交加,崇禎的目光慢慢變得沉遂起來,右手的食指輕輕的叩在御案上。
高起潛秉聲吸氣的跪在那,大氣不敢喘一下,心中卻是忐忑萬分,唯恐皇上會否了調遼兵入關平賊的法子,那樣一來,他高起潛的富貴就再也無法求得了。甚至于,他在內廷的地位都將變得岌岌可危。
要知道,這內廷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這提督京營,總掌御馬監的太監呢。一旦他出了差子,那些眼睛的主人可就將一個個跳出來,棒打他這落水狗了。
因此,無論如何,高起潛都必須說動皇上同意調遼兵入關平賊,不然,他的下場將變得十分的慘。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高起潛忐忑不安的等待,趙全卻是一點也沒有感同身受,他只是在計算著,皇爺見過高公公后,會不會就此歇下,還是又回到東暖閣批閱奏疏,他又要陪到什么時候。至于什么孔有德,什么東江舊部,什么遼兵入關,他才懶得去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用于計算時辰的沙漏絲絲的漏著,微不可聞的流沙聲靜靜飄在人的耳邊。
崇禎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高起潛跪得兩膝生痛,卻是也不敢動一下,正難熬時,一個年輕的長隨太監卻提著一盞宮燈推門走了進來,輕輕的走到離崇禎還有十步遠的地方站定,然后躬著身子奏道:
“啟奏皇爺,周閣老來了。”
“叫他進來。”
一聽周延儒來了,崇禎忙向高起潛揮了一下手。高起潛見了,馬上磕了一個頭,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人卻是沒有離去,而是在殿外侯著。趙全仍留在殿內,身為御前太監,沒有皇帝的吩咐,他是不敢擅自離開的。
“臣周延儒磕見萬歲!”
周延儒進殿之后,便行了常禮,身上并未穿著官袍,而是一身儒服,配上他本就倜儻的身形,顯得極是瀟灑,甚有風度,看得崇禎神色一和,贊許的點了點頭。
進殿之時,周延儒便看見高起潛了,也知道他為何會深夜在此出現,雙方心知肚明,卻是如同路人,互不搭語,各自低頭走路。
崇禎叫周延儒起了,周延儒依言起身,不經意的掃了一下殿中,目光在趙全身后的屏風頓了一下。
屏風后,有人,是御用監專門記錄皇帝起居的太監。這個太監的存在,是個公開的秘密,但是誰也不會,也不敢去攆這個太監出去,便是皇帝也不行。因為這個太監的存在,是祖宗家法的體現,也是歷代皇帝都不能改變的一個存在。
這個隱藏在屏風后的太監,將如實記錄殿中的一切,皇帝說的每一句話,臣子應對的每一句話,都將由他親筆記錄在冊,以供日后核對。
這個隱藏在屏風后的太監,便如同外朝的史官,原原本本記錄著他所見到的一切,所聽聞的一切。
但是誰也沒有將這個太監放在心中,甚至于放在眼中,因為這個太監根本當不得“太監”一說,這個太監只是一個小太監,無職無權的太監,他的存在,只是用來記錄,他筆下的文字甚至都不帶有一點個人的感觀,完全是原情實現。
周延儒是內閣首輔,常出入宮中,自然知道但凡皇帝出現的地方,肯定會有這么一個太監的存在,因此,也見怪不怪,并不將這太監當一回事。但他要跟皇帝說的話,卻是那么的難以啟齒,他甚至于不希望殿中除了他和皇帝外,再有任何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