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得好!”
從千里鏡中看到那明軍統兵官被自家人的紅夷炮打中,阿濟格不禁放聲大笑,帶著諷刺的意味朝那錦州城頭一指,大聲道:“好極,妙極,本貝勒要為那明軍的紅夷炮請功!”
聞言,固山額真阿達忙側過臉來提醒阿濟格道:“主子,錯了,是天佑神威大將軍炮!”
經這奴才一提醒,阿濟格才想到四哥已經將紅夷炮改為天佑神威大將軍炮了,但轉而一想,不以為然道:“阿達,那炮是明軍的,又不是咱們大金國的,怎能用我大金國的封號。”
“主子這話可錯了,奴才覺得這錦州遲早是咱大金的,那城頭上的炮也就是我大金的,現在只不過讓明軍暫時保管而已,待咱八旗入了城,主子還能說那天佑神威大將軍炮是紅夷炮嗎?”阿達一幅奴顏媚骨的樣子,極盡阿諛本能。
聽了這話,阿濟格又是哈哈一笑,揚手作勢要打,笑罵道:“你這奴才,何時學得這般會拍馬屁了。”
阿達忙做出一幅委屈的樣子,苦著臉道:“事實如此,奴才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哪里是拍主子的馬屁了。主子信不過奴才,難道信不過咱八旗勇士的實力么?”
見他這樣,額爾克和另兩個固山額真穆克譚、屯布祿不由感到惡心,打心眼里瞧不起阿達。但是主子高興,他們也不能掃了興,可要叫他們也跟阿達一樣說些不要臉的話,卻是萬萬做不出來的,只能裝作關心城下戰事的樣子視若未聽。
額爾克見明軍統兵官已死,胡里領著一百多人在明軍紅夷炮的射擊下大難不死,便對阿濟格道:“主子,明將既死,是不是派人接應胡里回來?”
阿濟格點了點頭,視線看向屯布祿,吩咐他道:“屯布祿,你出個牛錄把胡里接回來吧。要是讓他折在明軍紅夷炮下,可是我鑲紅旗不小的損失。”
“喳!”
屯布祿于馬上應了一聲,策馬奔向本部,不一會,一支蒙古牛錄從陣中馳出,卻是那日曾在大凌河下和明軍打得傷筋動骨的古爾布什和他的族人。
“將軍!將軍!”
迷迷糊糊中,似是聽到有人在自己的耳畔大聲叫著,可是卻又聽不清。
臉疼得厲害,依稀好像是右半邊,感覺就像是右臉被利刃切開,皮和肉都被剜去,只剩下骨頭一樣。
痛啊,痛…
想叫,卻出不了聲。
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天空一片昏暗,好像天塌了一般。
漸漸的,施大勇的腦海變得一片空白,昏昏欲睡。
耳畔,似有那無盡憂傷的《明行賦》響起:
耀華四洲萬邦朝,時盡天霾日難照。
晷移世易元坤覆,帝毅臣忠道恒昭。
曄曄其曜兮大明,慨慨其貞兮悼行。
明行賦!
神州陸沉,百年丘墟。
故國回首,漢心依舊。
縱有劫火猛烈,焚之不失,燒之不盡,燃之不消!
大明,我漢家最后一個王朝!
大明,我心中永遠的日月之國!
永別了,大明!
崇禎帝,你可知在遙遠的遼東,有一個幾百年后的漢家兒郎為你而死!
莊烈帝,臣施大勇已力竭!
但盼來生再供帝之香火,佑我漢家千萬年。
眼皮已快合上,遠處,卻又傳來馬蹄聲。恍惚間,似又聽到滿兵的鬼叫聲。
也不知是回光返照,還是胸口最后一口惡氣不得下去,不知哪來的力氣,施大勇突然直直的坐了起來,雙目瞪得如牛眼般,那半邊被削去的臉一片血肉模糊,不知是人是鬼。
如此模樣,怔得殘部們是目瞪口呆,縱是膽大如曹變蛟,也是嚇了一跳。直以為施大勇是詐尸了!
但細一看,那眼珠分明還在動,嘴巴也在輕微的顫動,不由狂喜叫道:“將軍沒死,將軍沒死!”
我這卻跟死了沒有兩樣了,施大勇心頭苦笑一聲,自知自己傷勢太重,怕是很快就要一命嗚呼。但心頭有件大事還沒放下,若不辦了,終是死得不甘。撐著最后一口氣終是張開了嘴巴,極其微弱的說了句:“扶我起來。”
“好,好!”
曹變蛟慌忙上前將他扶起,瞥見施大勇那右臉,不由又是一陣心酸難受。
直起身后,目光從部下們臉上一一掃過,見能夠站立的只有幾十人后,施大勇悲痛難耐,用盡力氣痛聲呼道:“今敗,非不戰之過,實無力回天!然千秋之后,我等必為后世所記!眾位兄弟,且讓我們向南而磕,與故土親人告別,報君王大恩吧!”因為太過用力,竟使得臉上一塊尚連著筋的血肉飄然落到地上。
在曹變蛟的攙扶下,施大勇緩緩轉過身來,向著錦州、向著山海關、向著京師、向著南方飽含深情的跪了下去。
沒有再說一句話,他已不能再說一句話。
身后,數十名狼騎將士不約而同的也跪了下來,向著南方,深深的磕了下去。
一磕,再磕,三磕!
無聲勝有聲,無情勝有情。
城頭上,守軍早已泣不成聲。
那紅夷炮無論如何也打不出。
僥幸不死的金兵們也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前來接應胡里部的古爾布什也突然止住了戰馬。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此刻,他的心中不是復仇,而是敬意與畏懼。
遠處的阿濟格卻不干了,他不敢相信中了紅夷炮的明將還能再次站起來,還能帶著他的殘部向著南方拜下去!
必須殺了他,必須殺了他!
阿濟格咬牙切齒,從戈什哈的手中搶過號角,親自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聽到身后響起的金軍號角聲,施大勇笑了,已經辦完了所有的事,現在,便是死了,也沒有什么好遺憾的了。
腦袋越來越重,他已經不能再支撐下去。
好困,好困。
就此倒下好好的睡一覺,倒是人生一件痛快之事。
“撲通”,施大勇的身子向前撲去,重重的趴在地上。
倒下去的瞬間,錦州城的城門卻“吱吱”的打開了,一桿打著“兵備道張”的大旗在無數旌旗的簇擁下疾速向城外開來。
崇禎四年八月初四,太仆寺少卿、兵備監軍道張春率薊鎮、關門大軍四萬,戰將四十六員來援大凌河城。
作者注:曹變蛟生食建奴心正史未載,只見于明末小碑林野抄,另《明季北略》也略有提及。不論真假,且在書中一用。其實真也罷,假也罷,食那建奴黑心有何不可?
另,紅夷炮彈乃開花彈,絕非實心鐵彈,即早期加農炮。炮彈本身是一體,但內部中空,填以石,鐵,鉛,射出觸地炸開,形成開花效果。單純實心彈是跳彈殺人,殺傷力不會是“糜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