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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勤政之君 罷礦撤監 封賞

  “皇上,二更天了,該歇了。”

  乾清宮,司禮太監王承恩心疼的望著眼窩有些發暗的崇禎帝,小心翼翼的輕聲提醒著。

  這王承恩打潛邸那會起便伺候時為信王的崇禎帝,先帝賓天時,也是他與另一王府太監徐應元力保信王入宮繼位,可惜那徐應元不曉事,竟然收了魏忠賢的賄賂,以致剛熬出頭就被皇上給攆到鳳陽去了。

  有徐應元的教訓在,王承恩便不敢肆意,雖貴為司禮監,卻是為人實誠得多,外朝的事向來不插手。其實外朝遞來的那些奏疏哪道不經他司禮監,皇上現在捧著的奏疏上講些什么,他王承恩能不知曉,心中能沒個主意?

  你道司禮監就全是睜眼瞎,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貨?絕對不是!說句不中聽的,那些司禮秉筆隨便哪個出來都不比那當朝大學士差!

  朝中那幫子大臣們,科舉入仕,明爭暗斗熬了數十年方入朝堂,內廷的秉筆們也是如此,能坐上這司禮秉筆位置的哪個不也是如此熬過來,與外朝那幫人比一點也不差,不然這司禮秉筆何以被人稱為內相呢。

  崇禎登基后,怕內廷再出個魏忠賢,沒再設司禮掌印,以免哪個太監一家獨大起來,彼此都是秉筆,相互間便利于牽制,保證出不了如魏忠賢那般的閹賊。

  因此王承恩縱是為崇禎繼位立了汗馬功勞,也只能在司禮秉筆位置上終老,想當老祖宗,這輩子怕沒指望了。

  說來王承恩也真是苦得很,當初若不是他在內廷各監游走聯系,確保大部分掌印太監站在崇禎這邊,那魏忠賢又如何能說倒就倒,崇禎又如何真能做個外朝所稱頌的圣君?

  所以王承恩坐那司禮掌印的位置一點也不為過,可是崇禎不設掌印,王承恩便只能是秉筆,進不得步。

  不過王承恩也體諒崇禎不設掌印的苦衷,當不當掌印其實真沒什么,魏忠賢不也沒當掌印嘛,那掌印王體乾還不是他一條狗。只要伺候好皇上,掌印也好,秉筆也好,不過是個虛名,這實利才最重要。

  只要不去干政,皇上便由得你!

  所以王承恩一如當年在潛邸般忠心,這不,知道崇禎又熬夜了,怕當值的太監不曉事,特地跑了過來,為的不過是讓崇禎早點休息。

  這人也不是鐵打的,哪里能經得起這般遭罪呢?

  這幾天,皇上都沒有睡好覺,常常熬到深夜方去睡上一會。五更天就又起床準備朝會。一天下來,真正睡的時間都不到兩個時辰。

  自古有哪個皇帝能有崇禎這般勤政?又有哪個皇帝如崇禎這般苦呢?

  皇上這才二十一歲啊,可是眼角都有魚尾紋了,臉色較同齡人比也顯得無比蒼白憔悴,哪里像個年輕人的樣子唉!

  王承恩真的是心疼!

  打崇禎登基以來,這大明江山便一天亂似一天,每天送進宮來的各樣文書像雪花一般落上御案,批都批不及。為著文書太多,怕的省覽不及,漏掉了重要的,崇禎采取了宋朝用過的辦法,叫通政司收到文書時用黃紙把事由寫出,貼在前邊,叫做引黃,再用黃紙把內容摘要寫出,貼在后邊,叫做貼黃。這樣,他可以先看看引黃和貼黃,不太重要的就不必詳閱全文。可是緊急軍情密奏和塘報,隨到隨送進宮來,照例沒有引黃,更沒有貼黃。所以盡管采用了這個辦法,崇禎仍然每天有處理不完的文書,睡覺經常在三更以后,也有時通宵不眠。今天,他整整一個下午就沒有離開御案。

  皇上這也是初登大寶,兩年前又被建奴給嚇著了,關心則亂,這有些事情便分不得輕重,顧不得頭尾,看不出內里玄機。

  就皇上眼前會看得這份奏疏,說得便是叫皇上罷了礦稅,撤了礦監,不與民爭利。

  這罷礦撤監提了不止一兩年了,前兩年因為皇上才登基,爾后東虜又入寇,其后便是為袁崇煥的事,這事便暫時擱置了。

  眼下,那幫東林黨的御史們又上疏了,這個要朝廷免征商稅,那個要朝廷撤礦罷監,另個則索性說什么鹽鐵專賣也不要搞了。說什么皇上是明君,中興圣主,大明國庫豐盈,何須與民爭利。不如盡讓利于民,叫子民感念皇帝恩德的好。

  奏疏寫得那是一個好,這理由也讓人動心,當皇帝的嘛,天下百姓皆是朕的子女,這當父母的讓些利處給子女,天經地義得很。

  要說,這也就蒙得了皇上,若要咱家看,上這些奏疏的一個個拖出去砍了也不為過。

  你當咱家不知道,你們口中那民不就是你們自個!你們要皇上讓利于民,其實就是落自己腰包里。這真正的百姓哪個會得了真利?

  看明白歸看明白,知道歸知道,王承恩就是不說,他實在是怕了,知道崇禎最怕的不是外朝的臣子占他的便宜,而是怕內廷的這些太監干政!

  有些時候,哪怕崇禎問他,他也總是回道“老奴愚鈍,皇上自個拿主意就好。”

  如此回答,等于沒說,不過崇禎偏就吃他這套。實際上,崇禎也不是真的要問王承恩什么意見,太祖鐵制——太監不得干政,前朝王振、劉謹、魏忠賢這些權閹的活例子已經讓崇禎打骨子里不愿再信這些個家奴,不然,他哪里會背了哥哥的遺言——“大襠實誠,有干事之能,莫要棄之”,繼位才數月,就把魏忠賢給流放鳳陽,半路之上又派人把他給逼死呢,說到底,還是當信王那會被魏忠賢給嚇到了。

  有魏忠賢這等大太監在,這皇上做得有什么意思?

  自古哪個明君重用家奴閹人的?

  如今大明國勢如江河日下,內外皆憂,朕少年繼位,唯有勵精圖治方能保祖宗基業不失,縱然不能如先祖般英明神武,但也要把這江山守成了,日后當得個“勤政之君”的稱贊便也是了。

  提筆御批“讓利于民,善莫大焉”,這罷礦撤監的事便算是準了。

  放下筆,瞅見王承恩臉色古怪的看著御案上的那份奏疏,崇禎不由有些不悅,淡淡說了句:“怎么,朕這奏疏批得不對嗎?照你說,這礦是罷還是不罷呢?”

  王承恩心中一凜,嚇得慌忙跪下,口稱:“老奴不敢,老奴不敢…”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說。

  “起來吧。”

  王承恩這個樣子,崇禎稍稍寬了些,一邊拿下一份奏疏,一邊隨口問道:“幾更天了?”

  “回皇上,二更了。”王承恩頭也不敢一下。

  “二更了?”崇禎微微點了點頭,“也不早了,朕再批幾份便去田妃那歇吧。”

  “老奴這就去安排。”

  王承恩如蒙大赦,忙起身便要退下要小太監們到田貴妃那通傳一聲。

  正退著,卻見崇禎突然高興的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拿著一份奏疏連聲稱贊道:“好,好,好!劉懋這算說到點子上了,朝廷要想充實國庫,無非開源節流。開源之事,涉及與民爭利,朕不好過于干涉,內閣自會處理。但這節流,朕卻是要親自總辦的。嗯,全國大小驛站上萬,若是裁撤,確是能省出一大筆銀子來,還能減輕地方負擔,確是一大善政…”

  裁撤驛站?

  王承恩愣了一下,總覺這事有點古怪,但見皇上高興,便也不去多想,揮手便要叫外面的小太監過來,不想外面卻突然奔了個人影來,急急燥燥的也不看路,“撲通”一聲便撞在他身上。

  那人可能太過興奮,撞到人都沒察覺,揮著手中的報捷文書便跪到了崇禎面前,激動的叫嚷道:“皇上,大捷,大捷,遼東大捷啊!”

  “大捷?遼東大捷?”

  崇禎足足怔了十幾秒,一個箭步便沖到那太監面前,一把搶過那文書,迫不及待便翻了開來看。只掃了幾行,臉上的笑容便是止不住了。甚是興奮的贊道:

  “好啊,好他個祖大壽,不枉朕如此信任于他!斬首二百有余,果是大捷!朕要賞,要賞,要賞…”

  遼東大捷?斬首二百有余?

  王承恩也被這好消息激動了,不顧額頭還痛著,三步并作兩步便跪到了崇禎面前:“老奴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崇禎許是太過激動,還沉浸在大捷的喜訊之中,并沒有理會王承恩。

  王承恩則是悄悄轉首朝身邊那來報訊的秉筆太監曹化淳問道:“消息可曾核實了,確是斬首兩百有余?”

  曹化淳一臉喜色,很肯定的點了點頭:“祖大壽和丘禾嘉聯名報的,怕是不會有假。”

  王承恩不信祖大壽,但卻信丘禾嘉,一聽是丘禾嘉和祖大壽聯名上報,心中信了八分。

  不過還是又問了句:“斬得是真韃子?”

  曹化淳笑道:“文書上說是一百多北虜,八十多東虜,首級已經路上,約摸兩天便到。”

  北虜指的是蒙古兵,東虜則是建奴。

  王承恩確信無誤了,暗松口氣,他實在是被那些報捷的文書嚇怕了。前些日子,西北報捷的文書一封接一封,今兒這個參將斬了三千,別兒那個副將破敵上萬,最后兵部核驗首級,能有幾百就算不錯了。而且據西北地方官密報,內中可能還有殺良冒功的。搞得皇上起先高興,后面則是不住的發火,罵那些武將們瞞上欺下。司禮監再接到這類報捷的文書,也都不敢直接送給皇上,而是先派人到內閣問清楚再決定是否上報。否則,要是又是胡亂瞎報的,皇上又要罵他們不知驗核了。

  其實若是祖大壽他們報什么殺敵數千,王承恩是絕計不信的,但這回報來的數字叫人不能不信。一百多北虜,八十多東虜,讓人不能不信。

  遼東這回總算是替皇上爭了口氣,皇上今兒能睡得踏實了!王承恩越想越高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他這笑聲過于大了,有些放肆了,不過崇禎這會也是激動興奮,如何會計較這老奴君前失禮。

  “皇上,當年寧遠大捷,報捷的文書上不過是斬級二百六十有九,爾今祖大壽又斬級兩百有余,且全是真韃子,朝廷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好生封賞才是!”曹化淳不忘提醒崇禎前線報捷,做皇上的得表示了。

  “是的,是的,朕都樂糊涂了,要賞要賞!”

  崇禎哈哈一笑,將那公文拿了又看一遍,沉吟一聲宣旨道:“祖大壽統兵有方,致有大捷,朕心甚悅,著加鎮武將軍銜,蔭子錦衣衛同知一員,賜金銀各百兩,貂裘、雕鞍、白馬各一;另巡撫丘禾嘉統籌有方,特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銜,賜金銀亦百兩,貂裘、雕鞍各一、錦緞十匹…”

  宣到這,崇禎突然頓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王承恩、曹化淳道:

  “文書上說那松山守備施大勇智勇雙全,以一軍之力力敵建奴精騎,其功堪巨,祖大壽和丘禾嘉聯名保他為錦州參將,以守備升參將,是連升三級了,按常例,似有不可,你們怎么看?”

  王承恩不假思索便道:“既是其功堪巨,理當升遷。以守備升參將,雖是連提三級,但本朝并不是未有先例。且所斬乃建奴精銳騎兵,非尋常流民,依老奴之見,皇上當準之。那施某人破格連提,必感念皇恩,報效朝廷,他日再立新功不定!”說完之后卻是暗罵自己一聲:糊涂了,武將升遷自己焉能胡亂說話,這不是干政嗎?

  “升賞有功將校,皇上一力定奪便是。”曹化淳聰明得多,一句話便又推到了崇禎身上。說完看了王承恩一眼。

  “嗯,那好,朕準了。著松山守備施大勇加升錦州參將,賜金銀各五十兩,另賜御刀一柄,御酒十壇,其部有關將校亦一同升賞。朕另撥內帑萬兩以賞參戰將士,以示朕恩!”

  崇禎高興之下,也不在意王承恩是否干政了,還大方的從內帑中又撥了一萬兩出來,加上國庫應賞的,在他看來,絕對是厚賞了。

  皇上沒有不滿,王承恩暗松口氣,本不應再說話,但還是開口提醒道:“皇上,是不是待首級驗核之后再封賞?”

  崇禎想了想,點頭道:“也好。”吩咐曹化淳:“你擬個旨,叫內閣會同兵部好生查驗,確認無誤后,參戰將士著名單一一升賞,不得有誤。”

  “奴婢領旨!”

  作者注:刑科給事中劉懋上疏裁撤驛站乃崇禎二年之事,此處略提了下,讀者勿需計較,只要知道這驛站一裁,銀川驛卒李自成失去鐵飯碗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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