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舒這個名字對于高官貴戚多如牛毛的長安城來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但是將其斬首,還是在那些豪門子弟,王公公子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房舒是籍籍無名,但是他的身份卻是如此敏感,太宗皇帝的外孫,高宗皇帝的外甥,當朝天子的表弟,真真正正的鳳子龍孫。
可就是這么一個人,說砍了就砍了,縱然高陽大長公主苦苦哀求,卻依然換不回兒子的一條性命。
有人說李賢太過心狠,作為一個皇帝,連自己親人都不肯回護,當然說這些話的人,無一例外都是豪門貴戚。
大唐承平已久,天下富庶無比,曾經那些打天下的老臣大多故去,他們的兒孫輩漸漸冒頭,這些年輕人根本就不知道當初打天下,坐天下的艱難,自小便是錦衣玉食,難免性子嬌縱。
這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高門子弟橫行不法之事出現,每次犯了事,官場上都是一次大地震,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網,那些人情帳,利益帳,就好像突然被曝光了一樣,一下子就全都出現在了公眾的眼前。
那些高門子弟,仗著自己的父祖對大唐有功,便橫行無忌,總覺得即便是犯了王法,天子也會念在他們父祖的功勛網開一面。
但是隨著房舒被處斬,他們算是徹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血淋淋的事實就擺在他們的面前,容不得他們不驚。
李賢回到宮中,心中還是難安,畢竟房舒是高陽公主唯一的子嗣,就這么被斬了,他的心里豈能不內疚,對崔迪也難免有些怨言。
當時為形勢所迫,李賢不得不當著圍觀百姓的面,升了崔迪的官職,可是死的到底是他的表弟,縱然不甚親厚,可到底是親人,他豈能沒有氣。
杜睿到了宮中,見李賢悶悶不樂,也不急著勸解,而是先給李賢講了三個故事。
李賢自然都是知道的,也很奇怪,杜睿為什么要對他說這些,詫異道:“朕下旨殺了房舒,姑父可是擔心朕會怨恨崔迪,事后懲治于他!”
杜睿笑道:“臣知道,圣上對崔大人心中有怨恨,可臣認為崔大人秉公執法,不過是盡了自己的本分,圣上的怨恨是沒有道理的!”
李賢聞言,不禁有些氣悶,道:“姑父多慮了,朕雖然怨恨崔迪,可是卻并沒有要懲罰他的意思,朕也知道,他做的沒有錯,可是死的到底是朕的表弟,難道朕心里連怨氣都不能有!”
杜睿道:“圣上因崔迪殺房舒而心中生怨,可是如果圣上不處置了房舒,那百姓們的心中是否也該有怨!臣以為為人君者,當為天下之表率,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方是正途,而今圣上因崔迪殺房舒,而對崔迪生怨,自然是有些偏頗了!臣聞,一個有道德的人,在同別人的相處中,由于他能夠嚴格的約束自己的言行,并且很好的關心別人,尊敬別人,所以,他也能夠得到別人的關心和尊重,這也就是他所說的“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的道理,而那些喜歡歸罪于人,是一種缺乏勇氣的態度,以及懦弱的表現,人人都應時時具備一顆了解責任與反省的心。只有節儉可以培養廉恥,也只有寬恕才可以做到仁德。世人皆教育子女待人接物要“嚴于律己,寬以待人”,但要確實做到誠然不易,原因在于一般人往往只看到世間的不滿、不美好,就會覺得不滿意、不舒服,嗔惱的心就顯現起來,就想責怪別人、教訓別人。因此即使再愚笨的人看別人的是非過失,都能看得清楚、說得明白,但是聰明的人要反省察覺自己的問題缺失,卻是胡里胡涂、十分困難。因此德行成就的關鍵就在“以責人之心責己,以恕己之心恕人”。眼睛看到別人的問題,正好用來提醒自己不要做錯,如果天下人能夠這樣要求自己就容易進步。往往一個人原諒自己很容易,要原諒別人卻很困難,能夠把原諒自己的心拿來原諒別人,如果每一個人能像這樣做,就可以不斷的提高自身的修為。嚴以律己,就是要嚴格要求自己,時刻反省自己,提醒自己,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為人處事,三思而后行,寬以待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問題,就別求全責備,哪怕別人有缺點,我們也要盡可能的去容忍,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既然如此,就要學會去理解、去寬容。圣上身為一國之君,天下萬民的表率,更應當如此!”
李賢聞言,不禁臉色黯然,道:“姑父說得這些,朕都明白,可是那房舒畢竟是高陽姑母唯一的子嗣,就這么被朕下旨殺了,朕心難安啊!”
杜睿道:“圣上心中不安,乃是私情,處決房舒,安天下臣民之心,此乃公理,圣上須知欲正人,先正己的道理,若是圣上都不能秉公執正,又如何要求天下人呢?”
杜睿所說的就是要李賢以身作則,《論語。子路》有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對于一個國家來說,皇帝就是一個特殊人物,皇帝的行為往往對天下臣民起表率作用。皇帝必須以身作則,率先垂范,帶個好頭。皇帝要求別人做的事情,自己首先要帶頭做、做得好,這樣才有影響力和號召力。
說得就是要以身作則,如果不想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話,就必須“正人先正己”。孟子曾說:“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人要自律,正人先正己。
李賢聞言,想到自己方才還在怨恨崔迪殺房舒之事,不禁滿面羞慚,道:“非姑父此言,朕幾乎要做了昏聵之事!”
杜睿點頭笑道:“圣上能明白此理,臣也是不勝欣慰,圣上心傷高陽大長公主孤苦無依,此乃天理人倫,然民心所向,不可違逆,殺房舒,而得天下萬民之心,此誠為大善!”
李賢正身拱手道:“姑父所言,朕受教了!”
開解了李賢,杜睿回到家中,安康公主也是面帶哀戚,杜睿知道她也是在為高陽公主心傷。
“怎的?涑兒也覺得我逼著圣上殺房舒,是錯了!”
安康公主泣道:“那房舒咎由自取,只是可惜了高陽,她年過不惑,膝下只有這一子,今后可如何過活!”
杜睿聞言,也是漠然,那一日高陽公主離開之時,那滿是仇恨的眼神,直到現在還在他心里揮之不去。
十幾年前,高陽公主就是在那里送走了她的情郎辯機,現而今又失去了愛子,對一個女人來說,確實是有些殘酷了。
安康公主又道:“睿郎!那房舒縱然殺傷了人命,難道他就非死不可嗎?”
房舒非死不可嗎 如果喚作一般人家,或許杜睿都要為之求情,但是誰讓房舒是皇親國戚,說起來房舒雖然任意胡為,可到底沒有做下太大的惡事,殺傷人命,也不過是義氣而為。
可是房舒的身份太敏感了,他是太宗皇帝的外孫,高宗皇帝的外甥,當今天子的表弟,他犯了人命官司,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盯著李賢看,看他到底會不會因私廢公。
房舒是沒有必死之罪,但是卻有取死之道。
殺了房舒,李賢就是天下人人稱頌的有道明君,為了公理法度,大義滅親,如果不殺房舒,那可就是離心離德的禍事了。
圣上尚且可以徇私,皇帝還怎么去要求別人,若是天下百官臣民盡皆效仿,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嗎?
“涑兒!此事以后都不要再提起了,家中的兒女,你們也要多多叮囑,須知權利越大,我們所要承受的也更多,若是他們犯了相同的錯,到時我縱然是心中不忍,也回護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