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與杜耀祖在長安城中游玩了數日,卻沒有再撞見田迎,狄仁杰雖然遺憾,但覺得似田迎那般人物,有朝一日,定會天下聞名,倒也不愁再見。
每日里只是在長安城中游覽,等著大考之日到來。
終于,天下學子盼望已久的開考之日到了,這一日天還未亮,一群群全副武裝的禁軍便開到了貢院,這次恩科,乃是李承乾登基以來,首次開科取士,從天下各地來了三千余生員,可以稱得上是天下間的英才都匯集于此。
當初太宗皇帝在位之時,第一次在科舉改革之后開科取士,便曾有過“天下英才,進入懷中”的感慨,如今李承乾對這一次的科考也是格外的重視,不但以禮部尚書高季輔為主考,更是將武京娘推薦的李義府命為同考,負責此次大考。
狄仁杰和杜耀輝一早便到了貢院,這一日首先是確定考生的身份籍貫,真正開考還要等到明日才行,狄仁杰遞上杜陵學正開局的證明,確認了身份之后,領取牒牌。
看著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這三千余人,最后三榜也只不過錄取三百人,中榜比例是十比一,雖然考中難度很高,但還是給眾人帶來了希望。
畢竟天下間的讀書人何其多,能通過讀書走入仕途,成為人上人,光宗耀祖的又有幾個,讀書人寒窗苦讀,為的就是改變自己的命運,伸張自己的政治主張,能在大唐的政治核心地帶,贏得一個說話的機會,所以人人都是面色凝重,觀之只怕比即將上陣廝殺的將士還要緊張。
人群之中,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看上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心頭就好像被壓上了一塊巨石一般,讓他喘息之間,都覺得費力,他渴望能夠考上,出人頭地,可是心中的那件事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讓他寢食難安。
正走著,突然撞到了什么,身形一陣搖晃,險些摔倒,穩住身形之后,也不抬頭看,又朝著前面走去。
“你這人,撞了別人,怎的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還只顧著低頭走路!”
年輕人這下反應過來,再看過去的時候,自己的衣衫已經被人拉住,這才意識到是自己撞了人,見對方怒氣沖沖的模樣,忙道:“是在下的不是,兄臺勿怪!”
被撞著的正是狄仁杰,他見對方已經道歉,笑著道:“無需如此,緒論!人家已經道歉了,你還不放開這位兄臺!”
杜耀祖氣哼哼的松了手,道:“你這人也真是,這還沒開考,又不是名落孫山了,怎的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也不怕晦氣!”
狄仁杰也道:“這位兄臺,明日便要大考,可看你憂心忡忡的模樣,可是有什么心事!”
狄仁杰也只是隨口一說,畢竟這次前來參加科考的生員,哪一個不是寒窗苦讀了多年,才得來這么一個機會,要是因為私事給耽擱了,卻是十分可惜。
狄仁杰說完也沒放在心上,正要拉著杜耀輝離開,卻聽到那個年輕人問了一句:“那位學兄可是狄懷英!?”
狄仁杰一愣,轉頭看著年輕人,道:“正是在下!只是不曾得見尊面,何以識得在下!”
年輕人勉強笑了一聲道:“那一日曾在酒肆之中見過學兄,知道學兄乃是宋國公的高足!”
狄仁杰這才明白,那一日他只顧著和田迎高談闊論,根本就沒有在意一旁還有別人,卻不成想人家倒是記住了他。
“不知這位兄臺如何稱呼!”
年輕人忙拱手道:“登州季云,季連海!”
狄仁杰客氣了一番,問道:“不知季兄喚在下,有何見教!”
季云躊躇了半天,咬著牙下定了決心,道:“在下心中卻是藏著一件事,不吐不快,只是不知道學兄可有閑暇!”
狄仁杰聞言,也不禁正色,他知道季云叫住他,肯定不會是無的放矢,而且和他說是假,通過他告訴杜睿才是真。
“在下住的客棧就在貢院左近,季兄可一同前來!”
狄仁杰三人剛走,李世績便到了貢院,他雖然不是考官,但是卻被李承乾委了一個監察的職責,主要負責的就是監察此次大考一應營私舞弊。
李世績一到,主考官高季輔便帶著一群佐官迎了上來:“下官高季輔參見英國公!”
他們兩人雖然同為尚書,但是李世績乃是杜睿離開之后的當朝第一人,又任兵部尚書和總參謀部尚書之職,地位崇高,高季輔雖然身為禮部尚書,可是論起爵位,雙方相差懸殊,他不過是個伯爵,而李世績可是國公之尊,所以由李世績出任監察一職,有著極大的威懾力.
但同時也表明了李承乾對此次恩科的重視,讓堂堂的英國公李世績來巡視考場,說明在李承乾的心中還是很擔心這次恩科會出什么問題。
對這一點李世績自然也心知肚明,盡管他身體如今不大爽利,他也沒有任何抱怨,而是兢兢業業地做好這件巡查監督之事。而且他的目的還不僅僅是如此,揪出李義府才是重中之重。
“高大人免禮,老夫奉圣上旨意巡查考場,不需要你陪同,老夫自己隨意,你們且去忙吧!”
高季輔連忙應道:“既然如此,老大人盡管隨意巡查,有什么事,可直接找此次恩科同考李大人,告辭!”
李世績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李義府,道:“去吧!老夫自己巡視就是了。”
高季輔帶領眾考官紛紛退下去了,只留下李義府,李義府見高季輔躲了,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知道高季輔不想和李世績太沾邊,這才將自己推出來,當然還有另一個意思,那就是高季輔已經將此次恩科的大權下放了,李義府既然身為負責人,享受權利的同時,自然也要承擔一些義務,甚至是責任。
李義府雖然位卑職小,可卻是皇后武京娘跟前的紅人,李世績雖然官職超品,他卻也不懼,上前道:“李大人!今日不過是查驗考生的身份是否屬實,明日才是鎖院之時,李大人身子不爽利,不如先去休息!”
李世績聞言,道:“老夫受圣上重托,身為此次大考監察,豈能懈怠,況且老夫記得前次大考,便曾有考生冒名頂替,惹得先帝震怒,就連宋國公都因此遭受重責,難道李大人想要舊事重演不成!”
李義府是個精明人,如何不知道李世績話里有話,他更知道,這一次李世績這個監察,所查的就是他這個同考。
不過饒是如此,李義府也不擔心,不得不說,最近的日子過得順氣,接著此次大考的機會,大發橫財,讓他心生嬌縱,對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了,總覺得有皇后武京娘給他撐腰,便是當真出了事,只要武京娘代為遮掩,就算是皇帝李承乾都不能將他怎樣,更何況是李世績,李世績雖然位高爵顯,卻年紀老邁,還能在朝堂蹦達幾年,所以李義府根本就沒把李世績放在眼內。
李義府臉上的驕狂之色,如何能逃過李世績的火眼金睛,心中不禁一陣冷笑,暗想:難怪杜家小子那般言之確切,似這等驕狂之人,一朝得勢,如何會不露出馬腳。
李義府對著李世績說了一句:“李大人只管請便,下官還有職責在身,便不陪同了!”
李世績也不想這個時候和李義府太過為難,讓其生了戒心,也只是說了一句:“不妨事!且去吧!”
李世績說著,對身后一人使了個眼色,便去各處巡查了,那人正是馮照,得了李世績的暗示,微微一點頭,便朝著貢院內走了過去,他身上穿著唐軍的裝束,倒也沒有人難為他。
客棧之內,季云已經將心中之事和盤托出,原來他前些時日,得了一人指點,只要大考之時,以禮記三卷開篇,便能得中乙榜進士,他一時暈了頭,叫了五千貫的銀錢,事后心中忐忑不安,連著幾日都睡不好覺,那一日在酒肆之中,聽狄仁杰說出自己的身份,便更是憂心,他自幼崇拜杜睿,知道杜睿曾擔任上一次科舉的主考,如何還敢做這等事,今日正好撞著狄仁杰,便干脆將壓在心頭的事,說了出來,這一說出來,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狄仁杰聽過之后,眉頭緊皺,看著季云道:“五千貫便能買得進士出身,在下看季兄出身大富之家,如何不去買個甲榜舉人!”
季云聞言,不禁一陣羞赧,道:“在下雖小有家資,卻非巨富,聽那人說甲榜舉人可是要五萬貫,在下如何拿得出那么多銀錢,更何況,單單是買一個進士出身,便讓在下心驚膽顫,后悔不已,如何還能再犯大錯!”
狄仁杰點點頭,道:“你能懸崖勒馬,也并不算完,有道是人誰無過,季兄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季云見狄仁杰并不怪罪于他,哭著一張臉,道:“狄學兄,在下該怎么辦?還望學兄能拿個主意,在下如今悔恨萬分,實在不想再去做那齷齪事,可是寒窗苦讀十余載,只為一朝得中,光耀門楣,如今這科舉這般黑暗,狀元,榜眼,索價出售,這些日子聽人言,此番甲榜取士大多都被世家大族子弟所購,我輩讀書人豈非永無出頭之日了!”
狄仁杰道:“季兄不是世家出身!”
季云苦笑道:“在下哪里是什么世家子弟!我父乃是一名海商,當初要不是宋國公進諫圣上,發展海貿,杜家商社又借貸銀錢,造的大船,如今在下家中也不過是戶漁民,只怕連衣食都不得周全!原想著能憑借才學,在此番科舉之中,拔得一籌,金榜題名,可誰承想居然又遇上這等事,如今想來,宋國公去職還鄉,只怕這天下又要被那些世家之人給攪混了!”
狄仁杰聞言,卻只是笑,也不說話。
季云見狀,詫異道:“學兄覺得在下說的不對!”
狄仁杰道:“在下只是覺得季兄太過悲觀了,在下恩師窮盡二十年,輔佐先帝,方才有今日大唐盛世景象,豈會讓那些蠅營狗茍之徒給毀了!”
季云聞言,忙道:“依著學兄的意思,該如何做!?”
狄仁杰正說著,突然房門被人推開,季云一驚,連忙看過去,見進來的是和狄仁杰一起的杜耀輝,后面還跟著一個身著唐軍裝束的中年人。
“馮叔!”
狄仁杰看見來人,登時就站了起來,執晚輩禮。
馮照對著狄仁杰一笑,道:“懷英!要不是在外面看見了耀輝,還真不好找到你!”
狄仁杰見馮照居然在長安,知道定然是杜睿派他來有要事,正愁著不知道該怎么向李世績舉報此番舞弊,見了馮照,狄仁杰立刻就有了主意。
“馮叔來的正好,小侄正有一件要事,要與馮叔商量!”
馮照見屋內還有外人,道:“懷英有何事!?”
馮照方才在貢院外看見了狄仁杰,只是當時李世績還有要是吩咐他,不便相見,那邊全都料理好了之后,這才來尋狄仁杰,此次杜睿也有任務要交給狄仁杰去做。
狄仁杰將馮照介紹給了季云認識,季云一聽馮照居然是杜睿身邊的人,慌得連忙跪下,道:“馮將軍!小人做了一件有辱斯文之事,請將軍責罰。”
馮照見狀笑道:“老夫可不是什么將軍,況且你做了什么事?居然要這般!”
季云連忙答道:“是關于此番大考之事!”
“此番大考!?”馮照聞言,頓時變得嚴肅起來,道,“究竟是何事,你據實道來!”
季云接著便將方才對狄仁杰所說的話,又對著馮照重復了一遍。
馮照聞言,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道:“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是!小人不敢亂言!就在幾日前,小人經一個同鄉介紹,找到了李義府大人的長子李澤春,給了他五千貫錢,他便當即保證我能中得乙榜,得一個進士出身。”
“李義府的兒子?”馮照的臉色越來越冷,道,“他倒是好大的膽子,這種事居然讓自己的家人出頭!”
馮照接著又問道:“據你所知,一共有多少人花錢買榜?”
“小人聽說不下百人,單單小人這些時日認識的就有十幾人花了錢,得到了李澤春等的承諾!”
“都是通過李澤春一人?”
“不是,聽人說還有李義府大人的次子李澤田,還有女婿薛鐘!都曾賣過榜,丙榜要一千貫,乙榜要五千貫,要是甲榜則要五萬貫,至于狀元,榜眼,探花就更多了!”
馮照低頭沉思片刻,又對季云道:“好!季云!你能知錯就改,老夫定然會在英國公面前為你說項,不過還有另一件大事想讓你去做,不知你有沒有膽量!”
季云聞言,知道馮照是不追究自己行賄買榜之事,心中大喜,他連連應聲道:“請將軍吩咐,小人萬死不辭!”
馮照微微一笑,道:“沒有這么嚴重,老夫只是讓你去見一見英國公,到時候該怎么做,英國公自然會吩咐于你!”
季云連忙應下,現在他只求能良心得安,要是能揭發了這等天大的科舉舞弊案,便是從此之后不能再參加科考也沒什么可遺憾的。
一旁的杜耀輝見事情已經說完,這才氣道:“就憑一個李義府,就能決定科考成績,假如我也給他塞點兒錢,讓他說我是文曲星下凡,只怕他也會說,這科舉還有什么公平可言!”
狄仁杰道:“你氣什么,這種事情很難避免,只是這李義府未免也太膽大包天了!”
杜耀輝嘆了口氣,道:“我只是為天下的生員抱不平,千里迢迢的跑來,卻遭遇到了不公,甚至是種耍弄,這簡直太黑暗了。”
馮照道:“這些時日英國公也在查訪此事,這次科舉舞弊可能涉及不少高官,只是不知道高季輔是否牽涉在內,若是他在內的話,只怕這次的事情可就大了!”
要只是下面的人胡作非為,好好處理一點兒,可要是高季輔也牽涉其中的話,這次的舞弊案,只怕都能把天給戳一個窟窿,要知道李承乾欽點的主考,居然營私舞弊,一旦捅出來,朝廷的公信何在,到時候,就算是李承乾再怎么仁德寬厚,少不得也要開殺戒了。
狄仁杰看著馮照,問道:“恩師這次派馮叔來長安,難道就是為了應對這件舞弊案!?”
馮照聞言,輕輕搖了搖頭,笑道:“不是我,而是你!老爺派我來,乃是為了協助于你的!”
狄仁杰聞言,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沒想到杜睿居然會是這種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