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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石堡城

大唐國都長安,大明宮,麟德殿內。大文學  李承乾端坐在皇位之上,此時臉上也是泛著喜悅,滿朝文武看著皇帝,也是暗笑不已,可是這個時候,什么天子威嚴,都是虛的,這可是李承乾登基以來的第一次對外勝利,即便是有些失態,也在所難免。

  滿朝文武也是開懷不已,吐蕃大勝,一舉殲敵十萬眾,這可是多年以來對吐蕃難得的大勝了,這些年,大唐對外戰爭,一向無往不利,可惟獨面對吐蕃的時候,總是無能為力。

  一來大唐的主要戰略方向是放在了東南方向,二來大唐此時也需要有一個和阿拉伯帝國的緩沖地帶,吐蕃和那些小國顯然就是最好的屏障。

  當然最重要的就是,吐蕃位居雪域高原,大唐將士不善于高原作戰,當初征伐吐谷渾之后,杜睿也曾想過在青海湖練兵,然這些年大唐四面作戰,兵力嚴重不足,幾經抽調,當初放在青海湖,準備對吐蕃作戰的兵丁也所剩不多,練兵未見成效。

  可如今一戰就殲滅了吐蕃十萬大軍,李承乾君臣都看到了平滅吐蕃的希望,焉能不喜。

  “呵呵!”李承乾未語先笑,道,“此戰大勝,杜承明做得果然不錯,這一仗雖然才開打,結局已經注定,吐蕃這次是一定會吃大虧了!”

  “這都是圣上英明,要不然的話,任憑杜大人本領通天,亦是不能有所作為!”許敬宗抓住機會,忙拍李承乾的馬屁,字字句句透著喜悅,仿佛這一仗全是李承乾的功勞似的。

  李承乾倒也不是個好大喜功的人,更不會像歷史上的乾隆皇帝一樣,搶占臣子的功勞,還大言不慚的給自己封了一個十全老人的稱號,輕輕擺手,阻止他說下去,道:“朕坐居長安,對萬里之外的征戰,焉能有什么功勞,此皆是杜承明運籌帷幄,將士們浴血奮戰的功勞!”

  許敬宗一記馬屁沒想到李承乾卻不受用,不免有些赧然,再看同僚看他的眼神,分明都帶著鄙視,心下更是將杜睿恨得緊,可是卻也無可奈何,杜睿是李承乾駕前的第一重臣,這是朝野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

  此時李世績道:“圣上!趁此大勝之際,不若發詔到杜睿大軍處,責令其繼續進兵,最好能將那時常sāo擾我大唐西陲的吐蕃給滅了。”

  李承乾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到一幅地圖前,手指在地圖上劃動,每劃一條線就是唐軍的進軍路線,笑呵呵的道:“這一次杜承明改變了戰術,不再拒敵與國門之外,而是等在吐蕃必去之地,果是收效不錯,打得吐蕃死傷慘重,到眼下為止,吐蕃已損失了十多萬人,朕倒要看看那松贊老布還拿什么來長安迎娶晉陽公主!不過,雖然吐蕃敗局已定,卻仍未傷筋動骨,一定要把松贊干布的數十萬大軍全殲!”

  李承乾也曾統軍作戰,平滅了吐谷渾,雖然大多都是杜睿謀劃的,但是對軍旅之事,卻也并非一竅不通。

  李世績也看著那幅地圖,細細的思索著,突然驚喜道:“圣上!杜大人此時恐怕是已經有了計較,這一次吐蕃怕是在劫難逃了!”

  李承乾一愣,道:“何以知之!?”

  李世績走到了地圖的前面,對著李承乾道:“圣上請看,杜大人雖然將大軍分成了數路,阻擋吐蕃侵入我大唐疆域之內的軍隊,可所有軍隊的追擊路線卻都是朝著同一個地方,就是這里!”

李世績的手指指向了一個地方,經李世績這么一筆畫,眾人才發現,地圖上標注的唐軍追擊路線并非雜亂無章,而是很有章法,在地圖上看起來特別明晰,都是朝著同一個地方圍堵吐蕃大軍,那個地方就是石堡城。大文學  石堡城!

  李承乾聞言,面色驟變,死死的盯著那個地名,石堡城,太宗在位之時,唯一的一場敗仗,就是在這里。

  雖然和大唐那無數的勝利相比,石堡城一敗,折損三千軍士算不得什么,甚至在朝廷有意的壓制之下,都沒多少人知道,但這一敗總歸是太宗一生,赫赫武功的一大污點。

  李世績自然知道李承乾的心里在想著什么,繼續說道:“石堡城乃是扼守著吐蕃高原的要道,位置至關重要,可是,要想要在這里將吐蕃全殲,卻不太可能!而且如今杜大人已經鞏固了積石山一線,石堡城也就沒有了多大的意義,而且想要攻取石堡城,就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完全得不償失,臣料想杜大人要想全殲吐蕃,還是得在這里下手!”

  李世績說著,自石堡城的位置,又向東挪了一點,李承乾湊過去看了一眼,突然眼神迸射出了精光。

  可是對于石堡城,李承乾的心里還是難以放得下畢竟在那個地方,大唐遭遇過失敗,哪怕僅僅是非常微小的失敗,大唐都難以咽下這口悶氣。

  不過李承乾到底不是歷史上的李隆基,他還分得清對錯,雖然不甘心,卻也只能長嘆一聲,罷了!罷了!

  長安城中的人們此時將目光對準了石堡城,杜睿同樣也在思索著接下來的一仗應該怎么打,才能將損失降低到最小。

  這些大唐的精銳訓練出來不容易,絕不能平白的丟在了這個地方,打仗自然要作出一定的犧牲,可是這個犧牲絕對不能是無緣無故的。

  前世曾有人說過:我是軍人,我可以死,但絕不可以錯誤的死。

  石堡城何等緊要,杜睿自然一清二楚,歷史上,關于這座城大唐與吐蕃幾經爭奪,幾經易手,死在這座城下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對于大唐來說,在整個歷史上,在爭奪這座石堡城,最為慘烈的一場戰斗就發生在唐玄宗李隆基的時候,那么死在天寶八年,大唐收復石堡城一仗戰場上的將士,是不是一種錯誤?

  不管歷史評價,杜睿認為那不單單是錯誤,而且還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荒涼的青藏高原,風卷云舒之間,背靠華石山,面臨藥水河,紅色的懸崖峭壁頂端,一座沉默的石堡城,在盛唐燦爛的畫卷里,長久以來與他有關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大文學  后世的文人們在討論著杜甫,李白,歷史學家們在考證著天寶名將王忠嗣是怎么因它而死,大多都是一筆帶過的,那是因為一萬多條軍人的生命,就是因他而死的錯誤的生命。

  石堡城很重要嗎?

  重要!相當重要!

  因為就在石堡城的東面,就是“天下富庶出隴右”的隴西郡,是絲綢之路上燈紅酒綠的喧囂,是歌舞升平的繁華,在盛唐燦爛的畫卷里,它是支撐起西北大地的支架。

  唐朝西南方向的吐蕃,自松贊干布開始,如滾雪球一樣崛起的時候,石堡城,就自然而然的稱為了唐蕃雙方爭奪的焦點,在歷史上雙方圍繞著石堡城發生的大規模爭奪戰就有六次,每一次都是尸山血河,不計代價。

  吐蕃若得石堡城,就可以做為東進的跳板,繼而揮師隴西,將富庶的河隴平原盡收囊中。大唐若得石堡城,就可據險而守,遏制吐蕃人對隴西平原的滲透和入侵。既是兵家必爭之地,縱是血沃沙場,仿佛也不能說是錯誤。

  在歷史上,當年輕時代的唐玄宗李隆基,結束了中宗,睿宗兩朝紛亂的局面,開始勵精圖治的開元盛世時,他的眼睛同樣盯向了正被吐蕃侵占的石堡城。

  拿下他!就可以打出大唐的和平。

  于是就有了朔方節度使李祎導演的那一場遠征突襲戰,唐軍集中精銳騎兵,星夜兼程殺至石堡城,一場突然的襲擊,令這座淪陷數十年的邊陲重鎮重歸大唐懷抱。消息一出,吐蕃舉國震撼,慌忙遣使通好,而開元盛世的文治武功,也自此達到了頂點。

  然后就是從大唐開元至天寶年間數十年的承平局面,國富民強,四夷拜服,一個榮光萬丈的大唐赫赫屹立在地球的東端,然而在輝煌的陰影下,卻有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一一石堡城又丟了!

  原來吐蕃人也來了一次故伎重演,用一個漂亮的奇襲,再次奪回了石堡城。這已經是開元二十九年的事了,距離唐朝上一次收復石堡城,整整過去了十三年。

  丟了怎么辦?

  打回來就是了。像上次一樣再搞奇襲嗎?

  不可能了,諸葛亮的空城計也不過用了一次,這樣的花招,人家早就學乖了,看透了,那怎么辦?

  難道只有不惜一切代價的強攻?

  那將是前仆后繼,尸山血河。更重要的是,奪回來,吐蕃人還要再過來打,兩個當時東方最強大的國家,難道就只能在這彈丸之地上反反復復的拉鋸嗎?

  最終只能是拉鋸戰,為了拉好這個鋸,唐玄宗大手一揮一一換將。

  換來了一個在當時大唐軍最狠的人。

  誰知道這個最狠的人,縱馬在隴西防線上轉了一圈,然后又在地圖前掌燈研究了幾個晚上,終于抬起頭來,很冷靜的說:拉鋸,完全沒有沒必要。

  這個人就是身兼大唐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彼時盛唐將星里的頭號人物一一王忠嗣。

  以一個老將軍戎馬半生的閱歷,以一個軍人超越官位和殺伐的責任心,王忠嗣終于看到了那隱藏在石堡城背后的真相,要鞏固西部邊防,未必非要得到石堡城。多少年來,無數邊陲猛將都沒看明白這個局,王忠嗣看出來了,而且看的精。

  他看到石堡城固然地勢險要,萬夫莫開,但是遏制吐蕃攻勢的最關鍵事情,是要在整個戰場對峙的局面下重創敵人的有生力量,控制最能夠遏制敵人的區域。多少年來,大唐和吐蕃都在鉆石堡城這個牛角尖,也該跳出來了。

  于是王忠嗣跳出來了。

  出擊!

  唐軍經過周密部署,發動了旨在打擊吐蕃西線精銳的積石山之戰,經過激烈的戰斗,唐軍重創了吐蕃有生力量,控制了積石山區域。

  然后是固防,沿積石山一線,唐軍修筑了大大小小的防御工事,西北的防御被連成了一線。至此,石堡城的戰略位置,已經沒有這么重要了。

  杜睿現在所做的,就是按照歷史上王忠嗣的戰略,鞏固積石山一線,重創吐蕃的有生力量。用最小的代價重創敵人的有生力量,達到守衛邊陲的目的。

  歷史上的王忠嗣如同現在的杜睿一樣,初步大功告成,可是當王忠嗣喜滋滋的寫工作報告,喜滋滋的回到京城找唐玄宗匯報時,誰知卻看到了唐玄宗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石堡城怎么還不打?

  還打?

  王忠嗣呆了,費盡口水解釋了半天,現在整個西北防線已經成形,石堡城的戰略地位已經不重要了,更何況打這個地方會犧牲很多人的生命,所以,根本就沒有意義。

  王忠嗣認為自己解釋的很清楚,從戰略價值,經濟價值,軍事價值都解釋的很清楚,證明了這是一個賠本的仗,也是一個送死的仗,絕對不能打!

  誰知煞費苦心解釋半天,卻換來了唐玄宗怒氣沖沖的回答:必須打,馬上打。

  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你不打,我換人。

  王忠嗣傻了。

  歷史上的王忠嗣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確實傻了,他忘記了自己不是生活在亂世而是生活在盛世的,生活在盛世就要給盛世增磚添瓦的,盛唐的赫赫偉業不但需要亮閃閃的GD成就來拉大旗,更是需要血淋淋的邊功來扯虎皮的,所以萬把條炮灰,巨大的戰爭物資消耗,王忠嗣看的金貴,可在皇上眼里眼皮都不眨一下。

  石堡城,于軍人眼里是戰略要地,在皇上眼里,不過是個盛世宣傳的噱頭,說不好聽了叫面子工程。可這面子工程不是堆沙子造房子這么簡單,是要拿人命換的。

  這道理王忠嗣不懂,但有很多人懂,于是就有懂這個道理的好心人提點王忠嗣,皇上那邊要面子就給面子,要做虎皮就給他做,你是主帥,送死也不用你親自去,小小的石堡城,拼上炮灰也就拿下來了。到時候加官進爵榮華富貴金票大大的有,可要是不打,皇上怪罪下來,可就要打你了。

  經過百般提點,王忠嗣懂了,但懂歸懂,覺悟歸覺悟,面對愛將李光弼等人的擔心,王忠嗣微微一笑,說出了那句擲地有聲的豪言: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哉!

  皇帝眼里的炮灰,是王忠嗣心中的生命,生死與共的袍澤弟兄,拿他們的血換官位,換粉飾太平的面子工程,誰愛做誰做,反正王忠嗣不做,所以結論就是一一石堡城!我不打!

  因為在石堡城問題上的死頂,王忠嗣最終觸怒了唐玄宗,而政敵李林甫又從中作祟,誣陷王忠嗣卷入了最敏感的“立儲風波”里。

  天寶七年,王忠嗣被押送京城解除兵權,唐玄宗本想把他一刀砍了,卻耐不住哥舒翰等軍官們的流淚哀求,終于免去死罪,貶為漢東郡太守,次年病逝。

  一代沙場名將,落得如此郁郁而終,說是jiān臣陷害皇帝昏庸,卻都是石堡城這個面子工程惹得禍。

  面子!

  國人歷來最看重的就是這個面子,卻不知道這個面子才是最最害人的東西,就為了這個面子,在華夏的歷史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枉死。

  可這個面子工程惹得禍還沒有完,天寶八年,在經過周密準備后,唐玄宗以哥舒翰為將,率領六萬精兵,正式發動了石堡城會戰,如以往爭奪戰的劇本一樣,這又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爭奪,數萬唐軍強渡藥水河,然后前仆后繼爬懸崖,接著就迎來吐蕃人的箭雨和滾石檑木,戰斗持續數rì,唐軍的尸首摞成了山,心急火燎的哥舒翰殺了攻城副官高鳳巖,并立下限期破城的死命令。

  終于以一萬多條人命的代價奪取了石堡城,連俘虜帶消滅的敵人數量,竟然不到六百人。一切的一切,都如王忠嗣之前給唐玄宗的奏報里說的那樣,這是一場賠本的買賣,送死的仗。

  但賠本就賠本,送死也不是皇帝去,但是面子總算有了,于是唐玄宗高興了,哥舒翰加官進爵了,王忠嗣在湖北長眠了。

  于是就有了李白嘲諷的詠嘆: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城取紫袍。

  但是唐玄宗沒有想到,這個面子工程,對唐王朝的禍害,并沒有完。

  因為王忠嗣因此出局了,唐朝也就失去了制約安祿山藩鎮的重要力量,以至于七年后安祿山扯旗造反,唐王朝初期竟然無將可擋,大敗虧輸。

  同時長眠在石堡城的數萬大唐軍人,多是唐朝的邊地老兵,老兵命金貴,關鍵時刻一個頂十個,這個上過戰場的人都知道。

  更為諷刺的是,不惜代價奪取石堡城的唐王朝,并沒有因此守住河西走廊。隨著安祿山的叛亂,唐朝調西北軍回中原平叛,吐蕃乘虛而入,兵不血刃的占有了河西地帶,這就是唐朝中期以后讓無數人扼腕嘆息的“河湟之恥”。

一場真正的慘敗,一場丟掉了大唐國運的慘敗,自那以后,唐王朝也就再沒有踏足過這邊富庶的土地,只是為了一座無關緊要的石堡城。大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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