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最終被囚禁在了宗正府,太宗這次是真的氣急了,根本就懶得看他一眼。
雖然太宗和李承乾都想極力隱瞞住這件事,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消息最終還是走漏了。連著幾日,朝中幾乎是陰云密布,魏王李泰居然在太原秘密培植自己的實力,還要勾結薛延陀,起兵謀反,被蘇定方當場拿下。這些深深地觸動了朝臣們的心理,也讓太宗大受打擊。一連好多天,他都未曾上朝,只是吩咐李承乾代理朝政,自己每日里待在麟德殿內,沉浸在悲痛與傷懷之中。
長孫皇后承受不住太宗父子反目的打擊,再次病倒了,好在有杜睿這個新晉的杏林圣手在,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要是長孫皇后這個時候因氣生疾,那么對太宗的打擊恐怕會更大。
對于李泰,李承乾的心中有恨,但更多還是想到了彼此小時候的好,李泰有今日,雖說是咎由自取,但總歸是親兄弟,眼看著一個親王,就這么被扔進了高墻之內,李承乾的心里還是有一種凄涼之感。
麟德殿內,太宗正和李承乾,并文武群臣議事。
“夷男勾結李泰,圖謀河西之地,罪無可赦,朕決意征討,眾卿意下如何!?”
處理了李泰之后,妄圖與李泰勾結的薛延陀自然就成了太宗下一個要打擊的對象,這些年來,薛延陀不斷朝著定襄一代蠶食,已經讓太宗甚為惱怒,此次更是卷入了李泰的謀反案,縱然薛延陀還沒有什么確實的行動,但既然決定要做了,就要有承受太宗雷霆之怒的覺悟。
“圣上!”作為文臣之首的房玄齡率先發話,“如今國內正在推行變法之事,此時實不宜橫生枝節,薛延陀口中不過數十萬,不足為慮,國內的世家大族對抗新政,才是心腹大患,臣以為攘外必先安內,薛延陀勾結庶人李泰之事,依臣之見,還是暫且放放的好!”
“房大人說得哪里話!”武將派這邊的程咬金第一個就不干了,大聲吵吵著說道,“薛延陀雄踞漠北,而今已有反意,如何能說是小事,若不及早鏟除,只恐其做大,就不好收拾了!”
“攘外必先安內,國內不穩,如何征討四方,夷男志大才疏之輩,只需遣一勁旅,便可誅滅,新法推行刻不容緩,若是因變幻,使新法推行遷延時日,才是貽害無窮!”長孫無忌也站出來支持房玄齡的意見。
太宗皺著眉道:“侯君集,你是什么意見!”
侯君集見太宗點名,忙出班道:“臣以為房大人之言甚善,庶人李泰謀反,世家大族之人多有勾結,此時若不急躁處理,誠恐其做大,還是趁著那些人驚疑未決之時,將其誅滅,才是當務之急!”
程咬金見侯君集都不支持自己,怒道:“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覺得那些士族之人比異族還要危險,你別忘了,武德九年之時,現在要是不趁著夷男羽翼未豐之時,將其誅滅,萬一那夷男提兵南下,舊事重演,你手里還有幾支飛虎軍可以死戰!”
程咬金的一句話,正好戳到了侯君集的痛處,當年渭橋大戰,飛虎軍損失殆盡,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只是此刻程咬金胡攪蠻纏,也不禁讓他怒了:“姓程的!你胡說什么,什么舊事重演,此時的大唐,你以為還是武德九年時的大唐嗎?現在的薛延陀也不是當年的突厥,你胡攪蠻纏,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程咬金也憋紅了臉,大聲道:“我有什么居心,不過是不想看著異族坐大,那些士族之人又沒有證據證明他們確實參與了庶人李泰謀逆,如何便要喊打喊殺,若是當真如此,豈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
程咬金說著,殿內的大臣們看他的眼神也是豐富多彩,誰都知道他的妻子就是博陵崔氏的人,要說他沒有私心,誰能相信。
“夠了!”太宗一拍龍案,殿內的眾臣立刻安靜了下來,太宗見了,語氣稍稍緩和了一點兒,道,“杜睿!你認為如何!”
杜睿如今身兼尚書右仆射,已經可以名正言順的參與朝議,見太宗問起,便道:“臣同意房大人的意見,攘外必先安內,夷男不足為懼,士族才是虎狼。”
杜睿說完這句話,便感覺到身后程咬金朝他投來了一道凌厲的目光,他也不懼,接著道:“夷男此人志大才疏,與頡利不可同日而語,要掃平薛延陀也不過反手之間,但世家大族勾結庶人李泰謀反之時,證據確鑿,程將軍何以說并無實據,圣上要推行新法,世家大族才是心腹大患,如今世家大族之人反義已明,圖窮匕見,此時不除,更待何時!”
程咬金還想要反駁,但是見太宗面陳似水,也不敢冒冒然的跳出來觸霉頭。
太宗沉吟了一陣,道:“好!便讓夷男那個跳梁小丑再得意一時,傳旨給柴紹,讓他整軍備武,等朕處理了那些士族,再去找薛延陀算賬!”
太宗主意已定,自然是萬難更改,眾臣又議了一陣國事,便紛紛告退,李承乾猶豫了一下,留在了殿內。
麟德殿外,杜睿正準備回家,卻聽到身后程咬金喊他,回頭見程咬金滿臉的憂色,他也知道是在為發妻的親族擔心,這位演義之中的混世魔王,沒想到還是戀妻的主兒。
“杜承明!你也是士族之人,為何苦苦相逼!?”程咬金緊皺著眉頭,一臉的煞氣,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揮拳相向之勢。
杜睿聞言一笑,道:“程將軍言重了,在下何曾苦苦相逼,分明是士族之人逼迫天下百姓,為了一己之私,家族利益,致使黎民流離失所,致使江山社稷動搖,圣上推行新法,為的是使黎民安樂,社稷穩固,何錯之有!”
程咬金咬著牙道:“終究是你這等諂媚的小人,在圣上面前盡了妖言,天下士族存在數百年,何曾出過你說的那等禍事!”
程咬金言語不敬,杜睿自然也就沒什么好臉色了:“程將軍,請自重,在下念著將軍與家父相交甚厚,方才禮敬,若是將軍再出言詆毀,杜睿也不是好欺負的,將軍說不曾出過禍事,那么好,在下倒要問問漢何以亡!”
程咬金聞言就楞住了,他雖然不學無術,但漢之所以滅亡的原因還是知道的,要不是因為土地兼并,如何會發生黃巾起義,要是沒有黃巾起義,漢室的江山也不見得就會滅亡。
程咬金想到此處,面色漸漸變得灰暗,喃喃自語道:“似如此,士族豈不是要橫遭禍事!”
杜睿看著,心中反倒有些不忍,道:“也不見得!”
程咬金聞言,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忙道:“你可是有主意可以解開此局!”
杜睿道:“其實辦法很簡單,只要博陵崔氏肯交出所有土地,那么圣上總歸會網開一面,但是涉險謀反的主謀和博陵崔氏的族長恐怕就要為了家族犧牲一下了!”
杜睿說完,轉身就走,能說的,他都已經說了,至于博陵崔氏會如何選擇,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麟德殿內!
“父皇!”看著越發憔悴的太宗,李承乾的心中不免酸楚。
被自己的兒子反叛,縱然是太宗這等英明神武的帝王,在強烈的打擊下,也不免心神憔悴。
“承乾!你來有事!?”
李承乾猶豫了一下,還是咬著牙說道:“父皇!兒臣想去宗正府看看青雀!”
“什么!?”太宗聞言,直氣的須發皆張,怒道,“看那個逆子作甚,他咎由自取,犯下了彌天大惡,誰都不許去探望他!你也不許!回去!回去!你來要是就為了說這件事,朕不要聽!”
李承乾哀求道:“父皇!青雀縱然有錯,也還是父皇的兒子,是兒臣的弟弟,弟弟有錯,兒臣這個做兄長的也有責任!”
太宗怒道:“你如此說,可是覺得朕也有錯,養不教,父之過,杜睿的那本《三字經》里可是有過這句話!”
李承乾連忙低頭道:“兒臣不敢,兒臣此去只是想勸勸青雀,讓他認個錯,父皇!要是青雀誠信認錯,還請父皇能寬恕他!”
“認錯!他要是個能聽得進去勸說的人,還能作出這等混賬事,罷了!罷了!你要去便去,朕不管了!”
太宗雖然面上惱怒,但是其實心里卻非常欣慰李承乾的兄弟之誼,雖然不可能原諒李泰,不過讓李承乾去探望一下,也還是可以的。
李承乾聞言,趕緊謝恩,退了出去,當日李承乾便獨自一人到了宗正府的內苑,這個少有人至的地方如今守衛森嚴,看守的侍衛帶著討好的笑容打開了殿門,有灰塵在射進來的陽光中揚了起來。
太宗到底還念著父子之情,雖然將李泰囚禁,卻沒有怎么為難他,雖說這個宮殿遠遠比不上真正的皇宮那么豪華,但是,基本的生活設施都是齊全的,太宗甚至還從掖庭派了兩個年紀已經有些大了的宮女前去服侍,作為一個父親,太宗也稱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李承乾見到李泰的時候,李泰正獨自坐在一張石凳上,形容憔悴,十幾歲的年紀,頭發居然都有些花白了,眼睛里似乎少了些許當年的光彩,只余下無限的黯然,走到了他這一步,已經徹底無力翻身,他縱然也是心灰意冷了,多年的夙愿,如今卻成了一場空,他豈能不悲。
李泰早就看到了李承乾,頓時眼睛之中有多了幾分機鋒,仰著頭,厲聲道:“你來做什么,來看我的笑話嗎?”
他如今這幅模樣,反倒好像勝利者是他一樣,而失敗的是李承乾才對!
李承乾暗嘆一聲,看著李泰,心中不禁想起了當年,這個弟弟跟著自己身邊玩耍的場景,雖然很少,但是對自幼便生長在冷冰冰的宮室之中的李承乾來說,確實難得的溫馨。
李承乾一出生,就被高祖李淵養在了身邊,他享受到的兄弟之情都是在那些堂兄弟身上,而玄武門之變,李承乾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的叔伯兄弟,所以即便李泰,李恪再怎么苦苦相逼,他也不愿意對這二人怎樣,只是一味的忍讓,直到如今讓無可讓的時候,他依然不希望這個弟弟死。
李泰慘笑了一聲:“是啊,我自找的!成王敗寇,你贏了,你現在是勝利者,當然你想怎么說,就能怎么說了!如果是我贏了的話,我也可以這樣!”
李承乾聞言,也不禁有些惱了,這個李泰都到了這步田地,居然還是沒有絲毫悔改之心,搖了搖頭,道:“青雀!直到今天,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了嗎?”
李泰神色猙獰起來:“我錯了!我有什么錯,那個位子本來就應該我來坐,你憑什么竊據太子之位,憑什么,還不就是因為你比我年長,所以你就是太子,而我呢,我什么都比你強,我只是要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李承乾聞言,又是一陣搖頭,神色暗淡,道:“青雀,你從小在父皇母后身邊長大,幾個兄弟中,父皇最寵愛的就是你!因為你很聰慧,那些夫子教給的四書五經,我們都要琢磨很長時間才能看懂,而你卻一點就明,這一點我確實比不上你!還有,你能在父皇母后身邊長大,你以為我就不羨慕嗎?”
李泰哼了一聲:“可是你一回來,所有的一切都變了!無論是母后,還是父皇,在他們心里,你都是最重要的!就因為你是長子,我就是不服氣!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因為你是長子,所以他們才偏愛你,你說父皇母后偏愛我,真是可笑,他們給過我什么?”
“放肆!”李承乾是真的動怒了,指著李泰,手都在哆嗦,道,“你居然會如此想!我從小在武德殿長大,我對你們的熟悉感還不如叔伯家的幾個堂兄弟,我們一起長大,可是,一夜間,他們都死了!然后,我做了太子!你以為太子是什么好當的嗎?那時候,朝中近半的人,特別是封德彝,他們都在支持三弟做太子,因為他聰敏果敢,還有他那個出身高貴的母妃!兩朝皇室的血脈,呵呵!真是高貴到沒邊兒了。就連父皇說他英果類己,還有你,也是聰明伶俐,向來受幾位夫子的喜歡,我呢?坐在這個位子上,每個人都不斷的告訴我,我不能犯錯,每一步都要走的戰戰兢兢,你以為我這些年當真開心過嗎!沒有,一天都沒有,我每天都生活在惶恐之中,生怕自己做錯了什么,你知道嗎?歷朝歷代,有那個丟了太子之位的,還能活著的,所以我不能輸。父皇將我當成了這個龐大帝國的接班人,處在我這個位子上,你覺得我能享受到多少父子之情,所以父皇就把所有的關愛都給了你,可是你居然還不知足,居然還說父皇母后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以為你做的隱秘,要不是因為我顧念著兄弟之情,要不是父皇偏愛于你,早在當初你派人行刺我的時候,父皇就殺了你了!”
“你全都知道了?”李泰明顯嚇了一跳。
“哼,你以為天下人都愚蠢,就你一個人聰明嗎?”李承乾用看白癡的目光看著李泰,“你把別人當傻瓜,自己才是大傻瓜!只是我不說而已,但父皇那么精明的人,他肯定比我知道得還早還多,只是他也沒說!你從小喜歡玩弄小聰明,做些小動作!那畢竟上不得場面!你太聰明,太自負,以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我是不想讓母后傷心,而父皇,是因為他覺得你做出來的事并不影響什么,因此一直在放縱你而已!”
李泰臉上神情有些難堪,就像是一個人在舞臺上耀武揚威,自以為自己很了不起,結果一問才知道,原來別人就當自己在看戲,他只是個別人眼里地小丑而已。
“李承乾!我知道了,都是杜睿,都是杜睿對不對!你之所以能贏我都是因為杜睿,要不然憑你的才智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李泰瘋狂的大喊著。
李承乾點點頭,說:“不錯,我之所以有今天,全賴杜睿之助,但這也是因為我有識人之明,你呢!仗著身份,自高自大,你想過招攬杜睿,但是你的心里什么時候,將他當作一個可以平等面對的朋友了!?”
“哼!你現在贏了,隨便你怎么說,我是不會認輸的,只要有機會,我還要和你斗!”
李承乾心中暗怒,道:“你這么說,就沒有想過母后,你還想要讓她繼續傷心嗎?”
李泰陰沉著臉蛋,忽然叫了起來:“我怕什么,反正母后一直偏愛你!我在她的眼里不過是個隨時可以扔掉的兒子!”
“你這么說簡直是禽獸不如!”李承乾也發怒了,“你看看你做了什么?母后大病初愈,你就敢做出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居然還和異族勾結,你還有什么顏面說母后!”
李泰算是豁出去了:“那又怎么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我能成功,你還有機會在這里指責我嗎?父皇還不是一樣,他殺了自己的兄弟,但是他成功了,現在有誰說他的不是!”
李承乾冷冷的看著他,最終呼出一口氣,帶著點憐憫,說道:“這就是我們的不同!你永遠只想著自己,卻忘了,就算你有了天大的權勢,身邊沒有可以分享的人,那又有什么意思!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無情!”
“難道父皇不是這樣嗎?”李泰叫道,“他成功了,所以他是圣明天子,而我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失敗了!”
李承乾淡淡地說道:“當然還有不同,你有什么本事,可以跟父皇比呢?父皇英敏神武,創造了一個貞觀盛世,而你,卻出賣了大唐的利益,勾結異族,背叛祖宗,背叛大唐。我說的一驚夠多了,不想再說了,青雀,你好自為之,用你的余生來懺悔你的罪孽吧!”
李承乾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