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琢點了點頭。
一切盡在掌控之中,就算嚴慶春和龔志民有些人脈,再送些錢財,能爭取從大獄里出來,官職卻是丟定了——嚴慶春的后臺如果過硬,他這縣丞也不至于當這么多年。他想在這場官司中毫發無損,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
而此消彼漲,楊建修有在府衙時積攢多年的人脈,又有袁朝林的支持,這縣丞的位置,應該不會有問題了。而葉家大房跟他的關系不一般,所以無論是龔家、陶家,還是謝家,都再不足為懼了。
現在她所擔心的,是葉家二房。
龔氏被休了,她剛生下的孩子,也被證明與葉家明無關,可事情卻遠遠沒有結束。
這段時間秋月常跟角門的婆子聊天,二房的動靜,葉琢都知道。在她被過繼到大房后,龔氏又跟葉予章和姜氏較量過幾回,龔氏本來就精明,再加上有肚子里的孩子和龔志民的地位作威脅,葉予章夫婦倆終于抵擋不住,敗下陣來。而兵敗如山,這敗勢一起,就一發不可收拾,龔氏一步步逼進,最后將庫房的鑰匙拿了去,還將守庫房的下人換成了自己帶去的婆子。葉予章大概想著一來她是自己的兒媳婦,就算那些東西暫時歸她管,以后總要落到自己孫子手上的;二來則想等她生下孩子,再重新較量,奪回庫房,所以也就由她去。
而現在,庫房值錢的東西已被當得差不多了吧?龔氏當初帶到葉家的嫁妝,想來也就只是過一個手,頭天從葉家大門抬進去,第二天就從后門給送出去了,只留幾個空箱子。所以葉予章想從龔氏的嫁妝找補,九成九得落空。這一門親事。二房終究落得個人財兩空的結局。
以葉予章那視財如命的性子,當他知道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多年積攢下來的寶貝,全被龔氏賣掉了,他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呢?楊建修還沒當上縣丞倒還罷了,一旦楊建修當上縣丞,又跟大房有些來往,葉予章必然要來大房哀求哭鬧吧?憑葉予期的性子,他能冷眼旁觀嗎?
想到這里,葉琢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將唐順貴打發走,葉琢走出門去,看到關氏正站在菜地旁。用一個長柄的木勺給青菜澆水。外面鬧得沸反盈天,可這個小院,卻依然寧靜安詳,日子過得有條不紊。葉琢走了過去,對關氏道:“祖母。您就讓秋菊做這些粗活吧。”
“她要繡花,把手都做粗糙了可不行。這些活我都做習慣了,沒事。要是整天叫我坐著,端著架子指揮別人做這做那,我還覺得難受呢。”關氏笑道。魏大祥和唐順貴來了又走,秋月和秋菊也被葉琢派了出去。關氏卻什么都不問。自從葉琢以一已之力扭轉乾坤,把謝家和龔家的陰謀擊敗,她就再不過問葉琢的事。
而玉琢坊的生意越來越好。葉予期現在白天基本都呆在那里。
“琢兒,你來。”關氏忽然放低聲音,向葉琢招招手。
葉琢湊近她,悄聲問:“啥事?”
“這一陣楊相公到家里來,你看出些什么沒有?”
“楊相公?”葉琢裝傻。不解地歪歪腦袋,眨了眨眼睛。“看出啥?”
“咳…”關氏忽然語塞。跟葉琢這么一個小姑娘談她母親的親事,怎么看怎么覺得別扭。可因為事關鄭氏的名聲,關氏感覺不好拿這事去跟葉予期討論,趙氏又什么都不知道,這件事她悶在心里好久了。
躊躇了一會兒,她終于下定決心,神神秘秘地問:“你說,楊相公是不是看上你娘了?”
“啥?”葉琢睜大了眼睛。
“那個…我是覺得吧,楊相公挺好的,年紀也相當。”關氏被她看得有些臉紅,嚅嚅地解釋著。這樣傳鄭氏的閑話,終是不妥。
葉琢正色道:“在楊相公沒有流露出這個意思前,祖母您可千萬別跟我娘提起這件事,更不要去探楊相公的口風。要是楊相公沒這意思,我娘尷尬不說,楊相公那里以后也不好再跟咱們來往了。”
“我知道,我知道。”關氏一連聲地應著,“這事我明白的。”
“只是…”她抬起頭,又道,“我是覺得這事吧,如果咱們張羅一下,沒準真能成。比如請楊相公過來吃飯時,讓你娘也過來…”
葉琢搖搖頭:“千萬別!楊相公如果有心,這事不用張羅就能成;可他要沒心,咱們這樣做,豈不是叫人看輕了去?”
“嗯嗯,你說的對。行了,我知道該怎么做了。”關氏原來只一心想要撮合這樁婚事,并沒有考慮別的。此時聽葉琢一說,立馬打消這念頭。葉家大房雖然無權無錢,但活的就是一個骨氣。任何讓人看輕的事,都是不能做的。
龔氏的事,畢竟關系到葉家的名聲,而且還容易讓人連帶著翻出鄭氏和葉琢的事來,所以楊建修并沒有把龔氏與陶長生的事宣揚開來。但陶長生與人設圈套陷害他人在先,與有夫之婦私通在后,陶俞謹作為書院的山長,連兒子都教育不好,私德有虧,再不適合在這個位置上呆著。袁朝林一紙公文將這事情稟報上去,便是那南山書院出身的吏部尚書都不好幫他說話,十天之后,陶俞謹也被罷了職務。
在陶俞謹被罷職的同時,楊建修的任命書也下來了,他如愿以償地當上了南山縣縣丞,走馬上任。
而那日葉家明回家把龔氏的事一說,再把葉家二房的庫房一查,將龔書的嫁妝箱子打開,看著到處空空如也,葉予章當場就暈了過去,躺在床上半個月沒起得來床。丟了錢那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顧不得家丑,逼著葉家明到縣衙遞狀子,想讓縣太爺作主幫葉家二房把損失要回來。可袁朝林正與嚴慶春、陶俞謹的后臺勢力掰手腕呢,哪里管得上這種小事?直接叫師爺來質問葉家明,當初龔氏是不是他自愿娶回去的?庫房的鑰匙是不是葉予章自愿交給她的?葉家明被問得面紅耳赤,掩面而逃,再不肯去縣衙丟臉了。
葉予章沒法,只得躺在床上心痛如絞地悔恨,只半個月時間,足足老了十歲。而葉家明則在家里借酒澆愁,整日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就砸東西打人。
當楊建修被任命為縣丞的消息傳到葉予章耳里的時候,他一咕嚕就從病床上爬了起來,拄著拐扙到了大房,一進門就跪下了,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哥啊,您救救我吧,我可是你的親弟弟啊,您不能不管我啊!”
葉予期自那天晚上回來,就聽葉琢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早已知曉了龔氏的事。只是二房自作孽不可活,這一次不過是損失了一些金銀器皿,房產、作坊、鋪子還在,根本不影響他們的生活;而且楊建修的任命書也還沒下,他便是想幫也幫不了。所以他除了嘆息幾聲,并沒有主動去管二房的事。
此時聽見哭聲,他連忙從房里出來。看到自已的弟弟半個月不見,原來全黑的頭發竟然已經白了大半,面容消瘦,形容枯槁,看上去比自己還老上幾分。便是知道二房咎由自取,他也忍不住心酸,連忙上前伸手扶道:“阿章,你這是干什么?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來,趕緊起來。”
“不,我不起。要是大哥不幫我,我也活不成了,不如跪死在這里算了。”葉予章老淚縱橫。
葉予期長嘆一聲:“既知如此,何必當初?你要不貪心,不妄想著攀龍附鳳,本份過日子,又怎么會弄成今天這樣?好在不過是損失些錢財!錢財乃身外之物,你看開些就是了,身體重要。這要是命都沒了,要那么多錢來干什么?”
“大哥,我知道錯了,以后再不這樣了,你就幫幫我吧。這一關要是過不去,我這條命眼看就活不過今年了呀!”葉予章哭道。
院子里動靜這么大,葉琢早就從屋子里出來了。此時看到葉予期面露不忍之色,趕緊道:“叔祖父,您嘴里說自己知道錯了,卻還是執迷不悟啊!我祖父剛才可是說了,錢財乃身外之物,讓您看開些。您卻說沒了那些錢財,就活不過今年。您這是想干什么呀?莫非您想讓我們大房把作坊和宅子賣了,來填補你們二房拉下的虧空不成?”
關氏一聽這話就橫眉倒豎:“休想!自己不仁不義,逼著曼文和離,又逼自己的親孫女到尼姑庵去,哭著喊著要娶那喪門星回來。現在損失了些錢財,又想來拿我們的錢去填你的窟窿。你當我們都是死人呢?還親弟弟,呸!當初我們被謝家逼得走投無路時,也沒見你拿出一文錢來幫我們,有多遠就躲多遠,還不如人家陌生人。現在不過是損失些錢,不少你吃不少你穿,還有大房子住著,一群下人伺候著,作坊鋪子每天都有進項,卻到我們這里來哭窮,你以為我們都是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