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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舟船

  武昌城鄉間籠罩著一層水霧,陽光久久不能驅散。田地間種上了小麥,放眼望去成片綠幽幽的田野,好像天早早就到來了一般。

  村莊宅院之間顯得額外有人氣,許多人坐在房屋外曬東西的壩子里忙活著。正值農閑,這兩年買賣不好做,很多百姓都不出門了,他們有了另一種工作:鉆槍管。各地的保長從武昌兵器局領一些煅裹后的鐵管以及簡陋的手工工具,分給各家鉆磨光滑。人們搶著領活干,因為加工好一根槍管后能得到一張票,到縣里領豬肉三十斤或棉布兩匹;而且沒有風險,如果鐵管沒弄好報廢了并不必賠償,只不過活干得不好的下次保長可能就不會再分發鐵管。據說鐵管并不值錢,鉆好的才精貴。

  鉆那鐵管費事卻比較簡單,就是手面活,手腳麻利有力氣的二十天就能弄好一根,慢點最多一個月。這時節地里的活很少,又快過年了。人們能額外得到一些肉,這年過得也能滋潤,或者換兩匹棉布回來,大人小孩都能置辦一身新衣服。

  有的家里四五口人,在保長那里爭活爭得幾乎要打架。對百姓來說閑著也是閑著,人力不值錢。不是武昌府的人,還沒有這種機會…據說生豬棉布大多都是從江西運回來的,東邊打了勝仗,一般人在這種時候才感受到了些許不同。

  不過鄉里最有錢的還是那些家里有當兵的,每個月都能領兵餉,有時候能拿回來一些銀錢,有時候是實物,這種收入都遠遠超過了莊稼人和手藝人,畢竟是賣命的錢。前陣子大家并不羨慕,還怕將來被當成亂黨,不過近段時間市井鄉村間的說法又不同了,主要是那些有見識的士紳說道,好像是說湖廣湘王能成事。

  沙湖之畔的水榭敞廳里,徐子新正在講述在武昌城外的那些農家見聞。

  他原本在岳州輔佐姚家父子造船及管理水師,被張寧密招回武昌,這兩天才到。徐子新同樣為建文政權的局面轉好而感到高興…以前朱雀軍進占岳州府,知府率岳州府縣各級官吏投誠,他不得已跟著過來,前途并不樂觀;他當然擔心像江西各府的官員一般,數月前被官軍控制,幾十個曾投降建文朝的知府知縣或被罷黜或被押解到南京問罪。但現在不同了,湖廣的穩固給徐子新等官吏吃了定心丸。

  而且他在宣德朝不過是一個沒有背景門路的知縣,現在被湘王重用,說不定反而是一個難得的晉身機遇。

  他現在就坐在旁邊和湘王有說有笑,他心里當然明白,建文朝廷這邊的皇帝是沒有實權的,江山都是面前的湘王打下來的,如今就在湘王跟前的待遇非同尋常。

  徐子新談論了一陣民間的見聞,一拍額頭道:“差點忘了,臣從岳州府來,帶了一點薄禮,請王爺笑納。”

  張寧隨口回應了一聲,興趣并不高的樣子。他確實不貪私財,作為一個集團的最高實權者,占有的地方都是他的,收集那些財寶玩物有什么意義?

  不過待徐子新招呼隨從抱著一個壇子上來,他的神色頓時就舒展開了,看起來應該是一壇酒之類的東西,這種禮物倒也挺好。

  隨從將壇子放在木桌上,徐子新輕輕拍了拍,笑道:“酒是越老越香,這酒從長江里打撈上來,在江底藏了二三十年。據查三十年前一艘從四川下來的貨船在江上遇匪被劫,財物被搶船也被鑿沉了,不過船上的酒卻被沒搶,而今咱們打撈了一些上來,便成了好酒。臣離開岳州時,知府便命人送了幾壇,我留了一壇贈王爺,余者進貢宮里了。”

  張寧一聽很有興趣,隨口胡謅道:“如此來歷確是上品。我聽說在西洋,有一種酒被稱作xo,便是貨船在海上遇難沉船,數十年后撈上來成了極品價值如黃金。”

  徐子新忙順著意思恭維道:“王爺見多識廣,臣拜服。”

  張寧靠近那酒壇嗅了一下,抬頭笑道:“哈,有淤泥的氣味,果然還帶著江底的味兒。晚上就廚房做幾個菜,就將這壇酒與你接風洗塵。”

  “不敢不敢。”徐子新忙客套推諉。

  這時也寒暄得差不多了,他便向隨從遞了眼色,隨從遂將包裹打開,小心地將一堆卷好的紙放上來。徐子新在里面挑了一陣,選出一張來展開,只見是一幅畫著大船結構的圖紙。

  “王爺請過目,這便是車輪舸。九江水戰中我軍所遇到的官軍水輪戰船,應該就是這種船。車輪舸并不稀奇,往年兵部下令造江船,岳州船塢也造過。其構造類似平底沙船,大船通常造四臺水車,很適合在內地江湖之中快速航行。”徐子新侃侃而談,“江河上不比海上,一般都是風平浪靜,帆船施展不開,只能靠木槳;但是戰船沉重,用槳費力又慢,若用水車則力大。”

  張寧對戰船確實是毫無經驗,但并不影響他判斷什么樣的船更有效。九江水戰,官軍戰艦十分犀利,既然官軍可以仿照自己的火繩槍,己方又為何不能學習官軍的戰船戰術?

  他沒看過船只的圖紙,這會兒卻也很仔細地揣摩。很快他就發現這種圖紙非常粗糙,沒有比例尺和尺寸標注,也就是畫個模樣簡單勾勒出構造。這個時代好像并不太流行規格上紙,大多都是靠熟練工匠的經驗和師徒傳承。

  “咱們要造新戰船,單是模仿不夠…”張寧若有所思道,“如果是同樣的船只規模和戰術,要在水上擊敗官軍,只能拼消耗比實力。官軍所占東部造船廠多、工匠多,他們的人力物力也比咱們區區兩個省強。墨守成規是很難掌握長江制水權的。”

  徐子新道:“王爺所言極是,只不過一時難以超過官軍。只因朝廷的水師以往都是以長江下游和大運河為重,另有沿海各城造海船,湖廣這邊確實稍有不如。”

  張寧的腦海中浮現出風帆戰列艦的模樣,大艦巨炮那才叫霸氣,只可惜光是從影視里看到的模樣,如何能設計得出來?而且現今水師的主要功能是在內河作戰,正如徐子新所言帆船作為戰船不靈活,還是只能就地學習以往的經驗。

  他態度謙虛地對徐子新說道:“徐知縣曾管過船塢,如何造船我還得聽你的…不過我有個想法。”

  徐子新忙躬身道:“請王爺賜教。”

  “九江一役,我于岸邊親眼看了鄱陽湖大戰的過程,發現此時的水戰仍以沖角、接舷近戰為主。”張寧一邊琢磨一邊說,“但是咱們的火炮已經可以在陸戰上發揮巨大優勢,如何能裝備在船上,改炮戰對敵?”

  “這…”徐子新好像并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張寧又道:“側舷面積大,可以一線擺開多門火炮。咱們應該想辦法讓舷炮作為主戰設計戰船。”

  徐子新沉吟道:“王爺言下之意是以船載大炮擊沉擊傷戰船,一般的輕炮是辦不到的。若是裝載重炮,震力是大問題。重炮就是放在小城薄墻上,連墻都頂不住,何況是水上的舟船乎?”

  “有多大的船放多大的炮,要想法子辦到。”張寧道,“如果能辦到,我可以命令兵器局專門為水軍鑄造舷炮。”

  他的心情變得有些急切,直接承諾道:“徐知縣若是能將設想實現,我讓兵部新設一司,提你做兵部郎中,專管水軍。”

  “謝王爺栽培。”徐子新忙道。

  張寧拿出地圖,指著九江的位置道:“江西巡撫的治所設在九江,你以后就駐江西行轅協助巡撫,主管造船水軍諸務。這里是八里湖,咱們擇地建一個船塢造船,并在湖上訓練水軍;同時下令當地官員征丁開通沙湖到長江的運河,待水軍練成,直接從運河拖進長江,可循江而戰,也可從湖口進入鄱陽湖,控制水面。”

  徐子新道:“臣深感重任,定竭盡所能…臣另有一言,我朝在九江大肆造船練兵,宣德偽朝定會預先識破我軍遠略,定要順江東下取南京了。”

  張寧笑道:“這等戰略是沒法瞞天過海的,叫他們知道了也無妨,大事原就該堂而皇之決出高下,難有終南山捷徑。我軍的戰略當然是取南京,從上游順江而下,有天時地利之便,何樂不為?若走荊襄進河南,一則偽朝必調北疆邊軍、關中諸軍、遼東軍圍堵,容易拉長戰線陷入消耗;二則江西分兵把守,兩線作戰,地小力薄也難以支撐。以南伐北,不能急躁求成,還是得仿照當年高皇帝的方略,‘先剪羽翼后搗腹心’。這也是武昌內閣諸公一致贊同的大略,以后也不必輕改了。”

  張寧說罷手掌拍在徐子新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說道:“子新還年輕,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之時。今番的功業若是上心實干,本王定無虧待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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