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從甘棠湖到長江之間的防線如此狹窄,目測也就一里地寬。在這里沒有回旋余地,連退卻的余地都沒有,因為前后全是人,除了拿血肉之軀填別無他路。在古往今來浩瀚的歲月里,神州每一寸土地幾乎都揮灑著勇士的熱血。
張承宗率第三軍沖近官軍防線,看到許多人頭從廢墟中出現,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部屬即將遭遇一場災難。火炮破壞了官軍工事,但黑火藥實心彈的一輪炮擊無法對其軍隊造成毀滅殺傷,官軍后方的大量兵力也迅速在炮擊后涌上來阻擊。
相距不過幾十步,人們無法對生與死進行過多的權衡,同伴的身軀和吶喊在為每個人壯膽,士兵們懷著生存受到威脅的本能恐懼,以及心中朦朧模糊的尊嚴信念,前向沖鋒。
很快火銃中火藥的爆響和弓弦的顫抖就在戰場上四面冒起。宣大兵使用的強弓硬弩不是內地衛所的弓箭可以比擬的,射程大力道足,亂箭彈雨在空中橫飛,洞穿了士卒們的鐵甲,血在鐵甲中流淌,人們踏著同伴的尸體繼續推進。
在無數的慘叫和怒吼中,武將們用沙啞的聲音進行著狂熱的鼓動,四面人聲喧嘩成一片。
“我的發小已戰死,同鄉倒在了戰場…我豈能帶著戰敗的恥辱茍且回鄉,如何面對同鄉親人?或取勝、或戰死沙場…”有的人在人群甚至是對著稿子在大聲念,“咱們的尸首將衣錦還鄉,覆蓋寄托性命和榮光的朱雀旗…”“兄弟手足同袍,同赴湯火不離不棄,我等生死為一體!”
“轟…”“砰砰砰…”火炮火銃和箭矢仿佛就在身邊巨響,硝煙中彌漫血霧。一員武將拿著佩刀在前面,胸膛上插了幾只箭矢,血從盔甲的窟窿中冒出來,繼續向前走了幾步,終于撲地 張寧在身后幾百步的地方,親眼目睹第三軍的慘重傷亡以及攻勢的持續,他的眼睛一陣酸澀。耳邊似乎響起了華夏遠古傳來的豪邁詩歌,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第一輪沖鋒上去的人直接被官軍守軍遠程打殘,稀稀疏疏的亂兵進至溝壕前面就無法繼續了,一面破碎的紅色朱雀旗插在陣前的土上,上面寫著“第三軍第一哨”,成建制的一部已傷亡殆盡。
但是后面立刻再次響起一輪齊射,白煙中,密集的鉛彈在不足五十步的距離上向官軍防線橫飛,大片失去屏障的破敗工事不能防住鉛彈,許多人從壕溝后面和沙袋雜物一起摔進溝里。
緊接著更多的人拿著各種兵器蜂擁而上,人們高喊著“萬歲”、怒吼著“殺”聲,迅速從逼近的距離沖至陣前。人們開始用木竹結構的“橋”搭建溝壕。
這種便橋以厚木板鑲合為主體,上面又釘著橫排的硬竹以增加受力點和摩擦力,哪怕向上傾斜放置也可以蹬足。不過很多地方的藩籬土墻已被火炮破壞,大量的木板就和平搭在溝壕上面的橋沒區別。有的木板直接放在了對面的墻上,前面有個粗釘,倒下去直接釘進土里;尾部有兩處固件,然后士兵們把尖樁從固件處深深敲進地里,以穩固位置。守軍短時間難以破壞這種便橋,死死釘牢后掀不掉;尾部兩個固定點加上首部形成最穩定的三角支點,沒有軸心可以挪動。
短短時間里搭建起了無數的梯橋,期間雙方都用火器弓箭在短距離上對射,中間的溝壕里堆滿了尸體,血污灑的到處都是,腥味和硝煙味一樣濃烈。
第三軍將士陸續突進官軍防線,雙方陷入短兵混戰。刀劍在昏天黑地的煙霧中揮舞,到處都有金屬碰撞的堅硬聲音,人們的慘叫嘶吼早已變調,無數的面目已扭曲。
苦戰只因宣大軍是大明精銳,第一輪火炮就重創了其工事建制,直到現在的混戰,實際已經陷入了脫離組織、兵將互不能聯絡的狀況,但依然沒有崩潰。
朱雀軍同樣不是等閑,人們分批從木板上沖過去、就失去了隊列,只能小規模各自抱團廝殺。永定營官兵哪怕有很多征戰數年的老卒,但絕大多數仍不會使用弓箭,械斗武藝也不如北方宣大兵,但混戰仍沒崩潰,其戰斗意志和組織力顯然更勝一籌。
肉搏混戰非常恐怖,不管對方是年過半百的老兵還是才十幾歲的少年,刀槍都會毫不留情地往人身上亂捅,直到殺死對方,面對面的血濺得全身都是,人人都形同殺人魔鬼,無論情愿不情愿。雙方都是精銳,著甲率很高,一刀兩槍弄不死人,死掉的都是渾身血窟窿不知挨了多少兵器招呼,場子內臟流出來的也不在少數,斷手斷腳更是四處可見。
張承宗的第三軍約三千多人,剩下的全部沖進了官軍防線,在溝墻后面,一里地的寬度上無處不在拼殺。
就在這時,忽聞一陣整齊的號角聲,在山水之間回蕩。在狹窄的土地上,過密的一片馬兵已集結在東部,那是馮友賢的騎兵團。
這種地形完全不利于騎兵作戰,但馮友賢感到很榮幸,有幸在這一場決定生死存亡的大戰上上陣。
他從垂著頭的姿勢中緩緩抬起頭來,臉上一片沉靜的表情,雙手不緊不緩地正了正頭上的鐵盔。身上閃閃發光的新甲和英氣的面目在太陽下充滿了陽剛之氣。
“絲…”一聲悠長金屬摩擦聲,馮友賢從腰間將長柄馬刀抽了出來,又細又長的刀鋒泛著令人膽寒的流光 。他高高舉起刀,嘶聲大喝道:“兄弟們,該咱們上陣了!勇者一往無前,孬種哭爹喊娘!”
“萬歲…”數千騎兵吶喊,聲勢氣壯山河。
馬蹄緊接著就轟鳴起來,密集的馬隊漸漸向前慢跑。沒有馳騁縱橫的沖鋒,過密的隊列造成無法快沖,只能這么彌漫過去,卻同樣是一道鋼鐵洪流,勢不可擋的氣勢。
沉重的鐵蹄壓上去,將沿途的草木盡數踐踏為渣渣。騎兵陸續從便橋上越過防線,隨即就橫沖直撞瘋狂砍殺。居高臨下的鐵甲騎士用騎槍在很遠就攻擊到敵兵,重量的沖撞和揮舞的斜劈更是干脆利索。
馮友賢親自上陣,這個滿腹經書通過兵部武舉出身的所謂武將,完全沒有彎彎繞繞,動作干凈見人就砍。加上身邊二十多騎精銳親兵,突入混亂的戰場,無人可當,鋒利的戰刃幾乎刀刀見血。
騎兵難以靜止作戰,大股人們很快擊潰亂兵,直接洞穿戰場向前奔騰。很快遭遇了宣大精騎來擋,兩軍即刻交戰,而且毫無迂回之地,隨即就相互穿插陷入混戰。
不多時,只見溝墻防線上再次出現了如潮的步兵,次級紅色軍旗上有漢字,永定營第一軍。大股步兵很容易就追了上來,因為這個陸地走廊實在是太小了。
宣大精騎立刻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抱團的騎兵被步兵用燧發槍打成篩子,雙方相距往往只有幾步之遙,鉛彈幾乎是抵著臉飛來,什么甲都擋不住這么近距離的射擊。分散的騎兵也沒法沖擊,被朱雀軍的騎兵團團圍住劈殺,周圍無論敵我全是人,戰馬根本跑不動,和步兵一樣作戰而且還不如步兵密集,處境是災難性的。
雙方戰至日上三竿,張寧的身后方向傳來了炮響,好像后翼與官軍其它部隊交戰了。
但是前面的攻勢也接近尾聲,西北營官軍全軍潰亂,亂兵向東后退時似乎遭到了周夢雄大軍的阻擊,東面的槍聲十分密集。
只見一些騎士被逼沖進了甘棠湖,人從馬上摔進水里,水深的地方立刻不見了,身上穿著至少幾十斤重的鐵皮,神仙也浮不上來。有的在水淺的地方,在及腰的水深里掙扎,天寒地凍的水里滋味恐怕十分不好受,淺水的地方全被撲騰成了污穢的泥漿,泥水泛紅,里面不知摻進了多少血水。
血流成河的戰場上,想投降都很不容易,亂兵沖上來就殺。
潰不成軍的宣大精兵在這種恐怖的地方,很多人也被嚇哭了,不過毫無用處。一個筋疲力盡的人不知何處是出路,也失去了軍隊,突然一群渾身血污的人紅著眼睛沖上來,手里拿著刀槍,上來就往身上捅,這種感受恐怕只能是恐懼和絕望。一些官軍士卒干脆丟掉了兵器,抱著頭縮在地上,慘叫著只求痛快被殺死。
前期步騎惡戰剛一過,官軍潰敗后這場戰斗就變成了屠殺。這里真正是一個死地,前后都是成群成集團的叛軍,兩邊是水。落水者甚眾,若非屠殺場面太慘,這么冷的水誰也不愿意跳…
張寧避開視線,心里卻松了一口氣。勝負已定,他不想貿然阻止屠殺,阻止人們發泄惡戰后的情緒;恐怕也無法阻止,戰場上至今還亂作一團。戰爭中恐怕最多的時間是在跑路或屠殺,而不是爭鋒相對。
西北營的官軍精銳數量至少超過一萬人,看樣子這回是要徹底覆滅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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