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嶺南省會已經進入了夏天了。
作為國內有名的火爐之一,對田路這樣的北方人而言,省會的夏天既漫長又難熬,雖然出租車內開著空調,但是赤白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手臂上,仍然讓他覺得渾身一股熱意。
今天是六一兒童節,原本是一個很單純的節日,但是在經濟浪潮的沖擊下,現在充滿了越來越多的商業味道。商家們抓住這個機會紛紛推出促銷活動不提,就連各個單位也是紛紛給有孩子的職員們放了一天或者半天假,讓他們陪著孩子好好的玩上一玩。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街道上人多車多,田路從機場到學校這段路程,足足花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
給了錢,下了出租車,田路甚至還來不及去后備箱拿行李,一道疾風已經如同歸林的小鳥一樣撲了過來!
“田路!”
歡喜至極的叫聲傳入耳內,讓田路的心中頓時一熱!
連忙抬起頭,伸開雙臂,一把抱住了葉蘭柔軟的身子,田路雙臂突地用力,把女朋友抱起來轉了兩圈之后才慢慢放下,然后“波”的一聲在葉蘭嬌俏的臉蛋上狠狠親了一口。
“行了,這可是在學校門口,你們兩個別這么肉麻好不好?”馮林在司機的幫助下從后備箱中取出行禮,頗有些無奈的搖頭道。
葉蘭臉上紅暈一閃,連忙掙扎了一下,從田路的懷中掙脫了出來,不過手上卻是怎么也舍不得松開,緊緊的抱著田路的右臂不放。五個月的分離,田路還好,滿滿當當的安排讓他抽不出太多心思,但是留在國內的葉蘭,對男朋友的思念卻是早已達到了頂點!
攬著葉蘭的纖腰,田路三人一路說笑著回到了宿舍。
因為田路回來的緣故,馮林和葉蘭下午都請了假。實際上,臨床的實習也已經進入了尾聲,最后也就只剩下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大家基本上都已經拿到了研究生的通知書或者已經找到了工作,哪怕是管理再嚴格的科室,這時候也不會那么死板了。
放下東西之后,三人一起來到了學校門口的一家飯店。
“通知書拿到了吧?”
點了菜,灌了一杯水之后,喉間的干渴稍稍緩解,田路便笑著對馮林問道。
一仰頭,馮林傲氣十足的說道:“廢話,當然拿到了!咱哥們兒是誰?能拿不到嗎?”
馮林一副你問的問題很傻的模樣,讓知道內情的葉蘭忍不住噗哧一笑,忍不住打擊道:“喲,現在牛氣哄哄的了?當初沒有公布錄取信息的時候,是誰整天吃不好睡不好,擔心的瘦了一圈的?”
“切!是人都會緊張的嘛!”
被人當面拆穿,馮林臉都不紅一下,完全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表現,反而嘿嘿笑著反駁道:“你以為誰都能像你一樣,什么都不用擔心,反正現在已經拿到終身飯票了!”
因為還沒有畢業的緣故,田路和葉蘭訂婚的消息沒有告訴其他的同學,但是馮林當然不在此列,早早的便知道了。
馮林的挪揄讓葉蘭頓時大嗔,不依的晃著田路的手臂,讓他給自己報仇。哭笑不得的田路只得安慰的拍了拍葉蘭的手臂,笑著對馮林說道:“那可真是恭喜你了!在那邊事情太多,應該早些打個電話問一下的。”
田路很珍惜在洛杉磯見習的機會,除了在醫院的時間之外,也總是沉浸在系統的學習之中,因此只是每周和葉蘭通一次電話,其他的事情基本上都拋到了一旁。
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馮林笑道:“說這些干嘛?還是你那邊的事情重要一些!怎么樣,是畢業后就直接過去嗎?”
“嗯。”
田路點了點頭道:“推薦信拿到了,申請材料也在師兄師姐們的幫助下搞定了,基本上就算準備好了。我準備八月底的時候就過去,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九月到十一月份之間就要面試了。”
“這么早?”
馮林瞪大了眼睛,有些驚訝的叫道:“那你選好目標了嗎?”
田路點了點頭,笑著說道:“選好了。選了十四家醫院,都是神經外科比較強,或者說比較有特色的大學醫院。最關鍵的是,這十四家醫院的基礎研究都很不錯,設備也很先進齊全,比較符合我的需要。”
“十四家?這個數字可不是很吉利啊。”馮林牙疼似的咧了咧嘴,喃喃的說道。
這些都是田路自己的事情,馮林也不是很了解,隨即就不再提了,三人半年沒見,自然是一肚子的話要說,尤其是葉蘭,事無巨細的都要問上一問,恨不得田路把見習期間的每一件小事都說上一說。
正聊得高興的時候,馮林的電話突然響了。
“找你的,是端木彥!”
跟那邊聊了兩句,馮林就把手機給田路遞了過去。田路剛回來,原來的手機號也早就廢了不用了,所以不能直接聯系到他,端木彥干脆打了馮林的手機號碼。
“端木彥?”
眉角微微一挑,田路有些納悶的接過手機,耳邊一放說道:“喂,我是田路。”
“我是端木彥,聽說你回來了?”那邊的端木彥聲音有些低沉的問道。
田路點了點頭道:“是啊,剛到學校,這會兒正吃飯呢。”
“抱歉打擾你了。”
端木彥的聲音有些怪異,似乎是悶悶不樂的說道:“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頓飯吧,有些事情想和你聊一聊。”
“行,在哪兒?幾點?”
遲疑了一下,田路肯定的回答道。雖然平時來往不多,但是畢竟在一個組實習了半年,田路敏感的聽出了端木彥的情緒不怎么好,所以猶豫了一下之后就答應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端木彥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那就晚上七點,南門外的西鄉屋吧。”
“好的,到時候見。”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田路便掛掉了電話,心中納悶的同時,眉頭也深深的皺了起來。
馮林啃著一塊排骨,有些漫不經心的問道:“怎么了?端木彥找你干嘛?”
“不知道。”
田路搖了搖頭道:“不過聽聲音好像他心情很不好,是不是發生什么事情了?”
“沒聽說他有什么事兒啊?”
葉蘭臉上也滿是疑惑的說道:“聽說因為找工作的事情,他和父親吵了好幾架,不過這都是前段時間的事情了。再說了,有什么事兒也不應該找你吧?你們很熟嗎?”
田路搖了搖頭。
端木彥這個人在田路心中印象還是不錯的,不過因為田路自己的原因,他和班上其他人的關系都屬一般,真的猜不出端木彥為什么這么急著找他。
“對了,他去了哪里的醫院?為什么要和他父親吵架?”細細的想了一下之后,田路問道。
馮林撇了撇嘴道:“沒有去醫院,好像是一家跨國的藥企,去京都當醫藥代表去了。”
“當藥代去了?”
田路微微一怔,有些摸不著頭腦了。端木彥的父親是位醫生,而在以前的接觸當中他也是立志要做醫生的,怎么就突然當藥代去了?
馮林點了點頭道:“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本來已經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偏偏放棄了,非要去做什么藥代!”
這件事情似乎在班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葉蘭也是點頭道:“是啊,如果說沒有考上的話,當藥代自然是一條出路,不過專門為此放棄了心外科的研究生,可就讓人難以理解了。”
“算了,反正什么事情晚上就能知道了。”
想了片刻之后,田路就把這事兒拋開了。他從早上到現在就吃了兩個包子,早就餓得前心貼后背了,于是舞動著筷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田路,這邊!”
田路剛一走進西鄉屋的大門呢,就看到端木彥在里面靠窗戶的座位上向自己擺動著手臂,于是便連忙走了過去。
坐在端木彥的對面,田路笑著說道:“好久不見了。“
端木彥給田路的杯子里倒上了茶水,有些歉意的說道:“不好意思,你剛回來就找你,耽誤你和葉蘭甜蜜了吧?”
“嘿嘿。”
田路也不客氣,直接就笑著默認了。
兩人關系不遠不近,只能算是普通的同學,見面之后也沒有什么聊的,只是說一些班上的事情,過了一會兒之后,田路心中有些不耐,便直接開口道:“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嗎?又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今天晚上,田路可是沒想著安排其他的事情,就想吃完飯趕緊回去找葉蘭去。
猶豫了一下,端木彥問道:“你中午和馮林他們一塊兒吃飯,應該已經知道我放棄讀研,去做藥代的事情了吧?”
“知道!”
點了點頭,田路笑道:“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事情,不過你這個決定確實讓我大吃了一驚。”
“呵呵,說起來,應該是自己覺得自己不太適合做醫生這一行了吧。”端木彥苦笑道。
田路眉頭動了一動,納悶的問道:“為什么?當初你學習不是挺用心的嘛?我覺得你有些太過沖動了。”
從大一的時候開始,田路對端木彥的印象就不錯。大概是因為父親是醫生的緣故,端木彥在很多時候表現的很成熟,實習的時候也讓田路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我讀醫科大學本來就是父親安排的,自己并沒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只是既然已經讀了,自然而然的就想學好而已。”
端木彥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這次放棄讀研的機會,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并不是一時的沖動。”
“哦?”
端木彥這么一說,田路終于提起了一些興趣。
看了田路一眼,端木彥突然問道:“還記得當初咱們一塊實習的事情?”
“實習的時候?哪件事兒?”田路的眉頭皺了起來。和端木彥在一個組實習了將近半年,發生的事情有很多,但是田路一時間實在是想不起有哪件事兒能讓他如此在意的。
田路一副茫然的樣子,讓端木彥重重的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恐怕你確實已經不太記得了,就是在咱們在急診科發生的事情。”
“急診科?”
田路心中越來越疑惑了。
他們當初在急診科的實習只有短短兩周,雖然第一天去的時候就遇到了警察被刺這樣極端的情況,讓田路刻骨銘心,但是其他的印象卻是不太深了。
“還記得有那個老太太嗎?被三輪車撞的那個!”端木彥低聲的說道。
田路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她啊!她怎么了?”
對于那個以為醫生就喜歡讓病人花錢的老太天,田路印象還是比較深刻的,畢竟那是他第一次接診的病人。
“死了!”
端木彥聲音很低沉的說道。
“死了?!”
田路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忍不住驚聲問道。
叫聲立刻引起了餐廳其他人的注意,十數道驚異的目光立刻便向田路身上射了過來。只不過田路此時當然不會注意這些細節,馬上又坐下急忙追問道:“怎么死了?難道說。。。。。。”
端木彥點了點頭道:“沒錯,內出血,第二天早上死的。”
那天,端木彥和田路值得夜班,一大早就回宿舍睡覺去了,而短短的兩天后,兩人便完成了急診科的實習,去了下一個實習科室腎內科,關于老太太的后續就不知道了。
田路的心情突然之間壞透了!
“怎么回事?李老師為什么不告訴我們?其他的人怎么也不說?”田路一臉陰沉的問道。
端木彥苦笑一聲道:“是孟主任和李老師,他們專門交代了科里,讓大家把這件事情瞞著咱們的。”
“為什么?”
“可能是怕咱們承受不了那種壓力吧!”端木彥幽幽的嘆道。
得到這個答案,一時間,田路也沉默了。
確實,如果是剛剛進入臨床實習的田路和端木彥,可能真的難以承受這種壓力。尤其是明明可以救回的病人,卻因為沒有能夠勸說對方留下來治療而死去,這對兩個年輕人來說是很沉重的心理負擔。
“這么說,李老師認為現在我們應該有能力承受了?”過了好半晌,田路才沉聲問道。
端木彥點了點頭道:“可能是吧。上個月我在普外實習的時候,去給羅老師送東西,正好碰到了他,他就告訴了我。”
田路默然。
“這并不是咱們的錯!”
見田路的心情不好,端木彥很理解的安慰道:“當初是老太太自己死活不同意做檢查的,這并不是咱們的錯!”
強調重復了兩次的句子,并沒有讓田路心中釋然,雖然知道端木彥的話是正確的,但是這并不能讓他的心情好轉起來。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在國外,實習的過程中田路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實際上,醫院哪有不死人的?有些時候甚至一天都能見到好幾例!
但是這件事情。。。。。。
“算是一個誘因吧,這件事情讓我看清楚了自己,發現自己真的不喜歡做醫生,所以最后選擇了放棄!”
端木彥自嘲的笑了笑道:““本來是不想告訴你的。不過正如李老師告訴我的時候所說的那樣,有些事情早晚要學會去承受,而且我想,你也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默然半晌,田路點了點頭道:“謝謝了。”
氣氛有些凝重的吃完了晚飯,兩人便分手了。看到遠去的田路略顯沉重的步伐,端木彥暗暗的搖了搖頭:“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希望他能夠比我堅強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