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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軍售與路燈

  歐洲三十年戰爭第三階段已經進入到第五個年頭,期間所發生的會戰慘烈程度,幾乎相當于前兩個階段的總和。在前兩個階段勉強與戰爭保持距離的少部分德意志地區終于不復存在,許多地方甚至已經貧瘠殘破到連軍隊都不打算路過的地步。

  1631年,神圣羅馬帝國名將“批甲修士”蒂利伯爵,為阻止瑞典軍的進攻勢頭,搶先攻陷支持瑞典的馬德堡。在震驚歐洲的馬德堡大屠殺中,超過三萬軍民被蒂利伯爵手下的雇傭軍殺害。不過蒂利伯爵很快就遭到了現世報,在“布萊登菲爾德會戰”中,這支帝國軍被瑞典國王古斯塔夫酣暢淋漓地打敗,蒂利伯爵重傷去世,神圣羅馬帝國在之前的戰爭中積累的優勢幾乎一戰而盡。據說蒂利去世當晚,英雄惜英雄的古斯塔夫還專門派人到帝國軍營地探望。

  雪上加霜的是,在法國首相黎塞留的游說下,前兩個階段為神圣羅馬帝國出力最多的巴伐利亞選帝侯馬克西米安,居然開始“休戰”,宣布“中立”,讓帝國皇帝又驚又怒。

  在這個關頭,黎塞留又跳了出來,宣布和西班牙王國結束在意大利北部的戰爭,以換取西班牙王國和神圣羅馬帝國承認腓特烈五世在德意志下薩克森沿海地盤的合法性。陷入被動的帝國皇帝只能忍下,重新給予了腓特烈五世一個埃姆登侯爵的爵位頭銜。而欣喜若狂的腓特烈五世,也宣布與神圣羅馬帝國和解,退出戰爭。這個惹起三十年戰爭導火索的“首犯”,居然在華美國的蝴蝶翅膀下悠然脫身。

  為兌現和法國達成的暗協承諾,華美國很爽快地為本應該歷史上由法國人承擔的“援助瑞典協議”買單,總共500萬美元以低息貸款形式分三年支付給瑞典,而西班牙也得以從意大利抽出兵力進入神圣羅馬帝國協助作戰。這場賣了敵人又賣隊友的齷齪交易中,老狐貍黎塞留把他的外交手腕發揮得漓淋盡致。

  1632年,神圣羅馬帝國皇帝不得不再次啟用華倫斯坦。華倫斯坦與瑞典國王古斯塔夫經過一系列精彩的相互周旋試探后,萬眾期待的“呂岑會戰”終于爆發。戰爭過程眼花繚亂,兩位軍神級的統帥都讓對方無法輕松獲勝。可惜一次兵力調動的遭遇戰,瑞典國王古斯塔夫意外陣亡,一代軍神就這樣無法置信地離開了屬于他的戰場。隨后失去最敬愛統帥的瑞典軍徹底瘋狂了,居然如瘋狗一樣朝帝國軍發起了全線猛攻,讓華倫斯坦功敗垂成。

  一向戰無不勝的瑞典軍,失去了唯一能充分發揮他們作戰能力的國王,而得到西班牙軍隊支持的神圣羅馬帝國則展開了戰略大反攻。但在最關鍵的1633年,華倫斯坦再次飄飄欲仙野心膨脹起來,開始和瑞典軍私下談和,企圖以自己的實力謀求超過帝國皇帝所不能忍受的權利。

  可惜,華倫斯坦是個優秀的軍事統帥,卻未必是個長腦子的政治領袖。1634年春,華倫斯坦的腦殘謀權行為暴露,在被帝國皇帝再次剝奪指揮權后企圖逃跑,結果被部下刺殺。

  蒂利、古斯塔夫、華倫斯坦三位軍事天才相繼離開了人世,標志著歐洲三十年戰爭開始進入“沒有戰爭藝術感”的粗魯時代,第三階段也快要落幕。

  1634年6月18日,周日,亞速爾群島。

  特塞拉島的英雄港美租界,“不可阻擋”地成為了最靠近歐洲大陸的華美城鎮。人口超過5000人的美租界里,超過五分之一的當地居民擁有了華美國籍,甚至過去幾年還陸續安置了幾百華裔移民。剩下的居民中,至少也有三分之一在美租界生活工作了10年以上,并從城區環境、生活習慣、時尚服飾等等方面,已經看不出和華美本土有啥大的差異。

  由于受到美租界長年累月的傳染,毗鄰的英雄港葡萄牙城區也在這些年里發生了不小的變化,雖然歐式古典笨拙的磚石建筑依然還是主流,但不少新整改的街區已經出現了窗明幾凈的華美時尚風格的房屋。

  曾讓人嘆為觀止的電燈,也不再是美租界總領事館的專利,據說英雄港的葡萄牙總督已經在厚著臉皮向華美總領事館賣乖,打算給自己的總督官邸引入電力線路。雖然葡萄牙人在這方面的維護能力幾乎沒有,完全依賴華美領事館才能運轉,而且電費價格高昂,但葡萄牙總督這些年沒少從美租界里淘到一些歐洲大陸所看不到的東西,只要是華美人用的好玩意,以總督領銜的葡萄牙官員們總會想盡辦法地也湊上一頓。

  走過十幾年的風雨,亞速爾英雄港已經成為了歐洲與大西洋航線上最為繁忙的貿易中轉樞紐之一,也是居民生活水平最高的歐洲城鎮。無論是英雄港還是美租界,特塞拉島的商船出入數量已經從17世紀20年代初的每年不足50艘次急速擴增到如今的年均400艘次以上,年貨物吞吐量超過15萬噸。因為高價值的華美商品的中轉貿易,進出口貿易額更是超過200萬英鎊,已經快要和西歐傳統的幾大貿易港口媲美,成為葡萄牙的一只下蛋金雞。

  由重型蒸汽吊機擔綱領銜的美租界港口碼頭上,掛著華美旗幟的幾艘千噸級蒸汽商船極為傲氣地占據著最好的泊位,不緊不慢地卸下一個個大型貨箱。如果今天能完成卸貨,那最多再過一天,又將開始裝入從歐洲中轉進口的大批工農業原料。汗流浹背的碼頭搬運工還在驅趕著成串的馬拉板車在往返碼頭和港口倉儲區之間,恨不得一天之內就把這些“貪婪”的華美商船給大發走,也好過上點清閑的日子。

  特塞拉島畢竟還只是座島嶼,對華美而言,所有的進出口運輸都過于依賴往返歐洲大陸的那些個慢吞吞的風帆蓋倫商船。為了保障進出口貿易的效率,華美從1631年起就正式開始直接和歐洲大陸進行貿易。

  葡萄牙的里斯本、西班牙的塞維利亞以及法國的南特,都是面向華美開放的特許貿易港,從這里華美能夠以更便宜的價格獲取到更多的工農業原料,也能更加順當地把出口商品輸送到歐洲。

  敖廣級大型飛剪商船和朝陽級大型機帆商船,成為了這三家貿易進口對象的主要海上運輸工具,它們超越大多數本時代歐洲商船的載貨量,幾年來成為了當地港口一種幸福的“噩夢”。

  朝陽級大型機帆商船總是能一次性地卸下近1500噸的華美出口商品,高檔毛皮、皮革制品、紡織品、成衣服飾、五金工具、馬車、紙制品、食品、化肥、肥皂、燈油、涂料、咖啡、化妝品、砂糖、精鹽、香煙、藥物、玻璃、陶瓷…幾乎每一樣都能讓當地的歐洲商人趨之若鶩的同時而犯愁。

  他們實在難以湊齊能夠直接交換這些華美商品的出口原料,關系好的可以記賬留待下次貿易交割,關系一般得就不得不準備大量的金銀硬通貨來結賬,甚至還要忍受1的“匯率”損失——因為華美銀元雖然比通行歐洲的西班牙銀元或荷蘭盾還要輕上幾克,但成色很足、做工精美、誤差極小,幣值甚至還要略高于其他歐洲貨幣。據說在亞速爾群島本地,華美銀元已經成為了最主要的流通貨幣,但凡使用其他歐洲銀幣都要被當地居民打個小小的折扣。

  更令人“討厭”的是,這些能夠一次性裝走上千噸貨物的華美大型商船幾乎每個月都要到訪一兩次!為了不放過這些貿易利潤,常駐里斯本、塞維利亞或南特的歐洲商會幾乎整年整月地都在奔波著各類商品原料的采購和運送工作。而本地的稅務官們,則收稅收到手抽筋,一年到頭都笑得合不攏嘴。

  除了小部分奢侈品,羊毛、亞麻、天然瀝青、煤炭、硝石、橄欖油、銅錠、錫錠、磷礦、鉀礦、馬匹是目前歐洲大陸所能出口到華美最大宗的工農業原料,除了馬匹因為歐洲三十年戰爭導致貨源緊缺外,其余幾乎占了華美進口貨物的九成以上。但它們回頭就會變成紡織品、肥皂、涂料、五金、火柴、化肥…然后在某一天又從大西洋流入歐洲市場。

  1628年到1629年巨額花費的東方遠征,為華美國打開了更為順暢的東方移民通道,隨后大量移民涌入帶來的巨大副作用,就是每年都要“揮霍”掉數以百萬計的預算和近40的遠洋運力,華美由此陷入了一場自己給自己挖的大坑。

  雖然人口的激增讓華美的國內內需經濟大幅度提振,但依然占國家GDP大頭的進出口貿易卻從1628年開始出現連續的大幅度下滑,從而導致整體經濟增長被嚴重拖累。在最惡劣的1630年,國家經濟增長率一度降低到1.7的糟糕水平,直到1633年下半年國家經濟增長率才開始重新回到兩位百分數。

  貿易入超過于厲害,自然也不是華美商務部喜歡看到的事情。為了平衡貿易,更為了保障自1632年經濟大復蘇以來的國內各行各業的需求,對歐洲商品原料的進口是獅子大開口,種類和數量齊飛,甚至因為國內的鋼鐵消耗節節攀升,連冶煉成本遠比國內高得多的歐洲生鐵、熟鐵都列入了進口原料名單。這樣一來,每年的貿易入超才堪堪壓在了數百萬美元的規模。

  亞速爾英雄港的西班牙外交官駐地里,史文博帶著老婆安娜,正在參加一場由西班牙外交官臨時主持的宴會。宴會的公開主題,自然是西班牙方面衷心感謝華美國外交部為西班牙王室即將出嫁的瑪麗婭公主贈送的一批珍貴奢侈品。

  說是一場酬謝宴會,其實與會者只有寥寥數人,連本地的葡萄牙總督都未能赴宴,看起來更像是西班牙單方面為達成某種目的而和華美外交代表史文博的一次單獨會面。

  “…那么,讓我們為菲利普國王陛下的健康干杯,為瑪麗婭公主的幸福干杯!也為尊敬的安娜侯爵小姐的永遠美麗干杯!”擔任西班牙外交官的迪亞戈男爵高舉著酒杯,滿臉紅潮,笑得非常夸張。

  “親愛的,迪亞戈男爵大人在致辭了…”安娜頗為得體地舉起了酒杯,一邊還偷偷用手指在席下掐了下出神的丈夫。

  “啊,您的提議很棒!”從一段憂傷的回憶中回過神來的史文博,趕緊舉起了自己的酒杯,那種倉皇失態的模樣讓妻子安娜暗暗皺眉。

  史文博這種失態在安娜看來是“罪不可恕”的,但對面的迪亞戈男爵卻兩眼放光,似乎這個難纏的華美外交官終于答應了西班牙方面一個了不得的要求。

  “您的意思,戰艦可以馬上開工了?!”迪亞戈激動地丟下手里的餐巾,趕緊站了起來,“相信圣克魯斯侯爵閣下會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的!”

  “嗯?我們今天有說過這件事?”史文博微微張著口,傻傻地看著對面的西班牙外交官,有點不理解對方為什么又扯到了華美國為西班牙王國承建海軍戰艦的事。

  其實從宴會一開始,史文博就沉浸在那個和自己眉來眼去了近10年的瑪麗婭公主終于出嫁神圣羅馬帝國皇儲、奧地利大公費迪南三世的“傷心欲絕”中去了。

  “迪亞戈男爵一直在和你討論這件事,你是不是太累了…”安娜再次狠狠擰了下丈夫的大腿,嘴里恨鐵不成鋼地嘀咕著。

  由安娜牽頭,圣克魯斯侯爵在1633年委托華美北洋船舶集團專門設計了一款適合西班牙海軍的新型縱帆戰艦,以振作因為王室靡費生活而戰力大幅度下滑的西班牙海軍。

  據說戰艦設計專家游啟是沒多大興趣去搭理那種“古老”的歐洲風帆戰艦,很傲嬌地找理由避開了設計工作,但集團的另一位大佬石益格卻是個狂熱的風帆戰艦歷史愛好者。石益格興奮地接過了設計工作,用積累了多年的風帆戰艦測繪數據,再結合國內的船舶建造經驗,用一周的時間給史文博的老婆安娜回復了一套方案。

  滿載排水量2000噸的大型四桅縱帆三角船首戰艦,雖然看起來總有點那么不倫不類,但性能卻并不差,人力操帆難度低于全帆裝的西班牙橫帆蓋倫戰艦,可以最大程度適應各種大西洋風向,順風最高速度可達10節。

  戰艦采取傳統的二層甲板舷列艦炮布局,一共裝備48門艦炮,其中24磅炮8門、18磅炮16門、12磅炮24門,都是可發射“圓球開花炮彈”的新式前膛加農炮,標準成員搭載420人,其整體戰斗力在目前的歐洲絕對屬于超一流檔次。

  華美的軍費開支因為全面轉向經濟發展而低迷了數年,同樣被餓了好幾年的北洋船舶集團上下也是滿心期待著能吃下這筆海軍裝備軍售,所以游說掌管軍火出口審批大權的國會和國防部的事根本就不用西班牙人來操心,北洋船舶集團自然是全力以赴。

  這可不是什么廉價的21B燧發步槍或是12磅加農炮那種貨色,是動輒幾十萬美元一艘的海軍戰艦啊!各個配件供應商和急于從軍火出口中撈取巨額稅收的財政部也是心急火燎地盯著國會和國防部。最終經過國會的批準,華美有史以來的第一筆歐洲海軍軍購案得以通過。

  經過精心計算,型號為“伊比利亞2000型四桅縱帆戰列艦”在北洋船舶集團的內部成本價只有17萬多美元,如果買方是華美海軍,即使有大批量的訂單,單價至少都會是35萬美元。而今采購對象是西班牙王國,石益格等人絲毫沒有給史文博老婆安娜任何面子,直接在這個數字上又提高了一倍,對外報價70萬美元,甚至為了顯示“產品高檔貴重”,還慢條斯理地把原本12個月的工期故意說成了24個月。

  比起這個時期歐洲千噸級大型風帆戰艦動輒幾萬英鎊的造價,這種華美設計的大型縱帆戰艦的性能明顯高出一大截,但在價格上,西班牙方面依然死皮賴臉地講價。最終在安娜的社交游說下,單價降到了65萬美元一艘,西班牙本土海軍統帥圣克魯斯侯爵得到回復后立刻拍板定下了七艘,合同總金額455萬美元。

  如今雖然是歐洲大戰時期,一切都要為戰爭讓步,但要讓長期糜爛在宮廷宴會和豪華生活中的西班牙王室一口氣拿出那么多資金來為海軍造船,似乎也是件天方夜譚的事。為了湊齊這筆資金,圣克魯斯侯爵等憂國憂民的海軍將領甚至還找中間人從荷蘭銀行家那里貸款,但總數依然差了200萬美元。

  “是的,國王陛下和圣克魯斯侯爵閣下,希望三年內能獲得所有戰艦,因為我們相信美國朋友能夠做到這一點。至于資金問題,希望能以貸款形式,從貴國獲得200萬美元。”迪亞戈朝著安娜感激地點點頭,雙手搓在一起,情緒很亢奮,“我們可以用戰馬、棉花、蔗糖、羊毛和畢爾巴鄂的優質鐵礦石分批償還這筆貸款的!”

  “呃…我個人原則上十分愿意為西班牙王國盡其可能地提供任何幫助,不過這大概…也許…可能…需要花費點時間吧…不過和之前說的一樣,我國政府也很希望貴國能接納遭受英格蘭迫害的愛爾蘭流亡貴族。”

  史文博暗暗流汗,對自己心不在焉就“促成”了一筆交易感到萬分尷尬。不過這似乎也不算什么壞事,至少外交部交代的若干重要工作得以完成。

  “沒問題,任何一位虔誠的愛爾蘭天主教徒都能夠得到西班牙王國的庇護,這也是國王陛下的心愿。那么,為我們的友誼干杯!尊敬的安娜侯爵小姐,不知道什么時候奧斯卡(史文博的長子)還能到塞維利亞進學?塞巴斯蒂安主教閣下是格外看重圣克魯斯侯爵家的繼承人。”

  “很快,男爵大人。我明年會親自陪孩子到塞維利亞去的,如果時間允許,還會參加瑪麗婭公主殿下的婚禮。”安娜巧笑嫣然,對自己的娘家能夠由此而繼續強大而開心不已。

  不過再看看丈夫史文博那副呆板干澀的表情,安娜心里也是暗暗恨得咬牙,因為她早就清楚自己的花心丈夫這些年和瑪麗婭公主的某些見不得人的丑事。

  亞速爾的風一如既往地活潑熱烈,但在更加深入歐洲的地中海,另一股來自大西洋的風也悄然登陸了亞平寧半島。

  半島中部的西麓盆地,阿諾河從古老的佛羅倫薩城邊靜靜流過。作為歐洲文藝復興發源地的佛羅倫薩,在權傾歐洲、鐘愛藝術的美第奇家族的統治下,成為了歐洲近代藝術文化和思想的中心。

  自15世紀以來,這座充滿著無上活力、曾匯聚停留過無數偉大藝術與科學巨匠的城市,同時也有著這個時代與思想激烈沖突的另一面——佛羅倫薩深受羅馬教廷嚴加約束,許多在這座城市里有著奇思異想的人都上了羅馬教廷的黑名單,或是下場悲慘。

  佛羅倫薩以西十多公里的阿諾河南岸、小城錫耶納的郊區原野之中,幾輛被黑布裹得嚴嚴實實的馬車緩緩地停在了一座簡陋的莊園之外,幾個身穿黑袍帶著頭罩的男子默不作聲地走了進去。

  白發的老人坐在書房之中,似乎很疲憊,目光漫無目的掃過書架,好半天才伸出手,朝著某個方向微微晃著,可惜的是,他的大女兒維姬尼亞此時正在莊園外,無法為他取下選中的書籍,而幾個陪伴在身邊的學生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

  走廊里傳來腳步聲,如農婦般樸質的維姬尼亞帶著幾位黑袍男子走到了書房門口,老人,于此同時,幾個年輕的學生也莫名其妙地堵在走廊出口。

  “我的維姬尼亞,這是哪來的客人?這種安排沒有讓皮柯羅米尼主教大人為難吧?”老人感覺到氣氛有所不對,支撐起身體,向自己的大女兒投去詢問的目光。

  “尊敬的伽利略先生,我是中華美利堅共和國駐阿姆斯特丹的外交官,埃爾森。今天特地前來拜訪,有一些學術上的問題需要像您請教。請放心,我的朋友已經取得了皮柯羅米尼主教大人的同意。”

  一個黑袍男子退去了頭罩,臉上帶著微笑,與此同時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書房的門關悄然關上。

  老人一愣,慢慢腦海里出現了這些年聽到的各種傳聞,大西洋另一頭的新興國度,一個被歐洲各國羨慕與嫉妒的國家。

  “埃爾森先生,也許您應該知道,我被禁止與他人進行學術交流。”

  此時的伽利略表現出了他獨特的個人操守,一種無法跳脫出這個時代基本面的矛盾兩面性。他既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科學家,深信科學家的職責就是探索自然規律。但他同時也是虔誠的天主教徒,認同教廷管理人類靈魂的權力。

  伽利略對教廷的軟禁令與各種傳喚幾乎是無條件的服從,即便經歷了多次的殘酷迫害與審問,他都至始至終服從了教廷的任何處置,比如現在的他,就是被教廷明令軟禁在家的對象。

  似乎早就摸清了老人的處事原則,埃爾森嘆了口氣,并沒有過多解釋,只是從黑袍里摸出了一本書籍,輕輕放到了書桌上:“這是我國科學院委托我帶給伽利略先生的書,想和您探討一下,也許您會感興趣的。”

  對科學知識發自骨子里的狂熱,讓伽利略瞬間從這本做工精致的黑皮書籍的封面上看出了門道。一串花體拉丁文在幾個方塊字下灼灼生輝——《彈性力學與動力學原理》。

  “偉大的上帝…”顫抖著手慢慢翻開幾頁之后,伽利略原本渾濁的雙眼突然冒出精光,這本書是拉丁語版本,似乎就是專門給自己準備的一樣。伽利略如同打了興奮劑一般,沖到了一邊的書架邊,抓出一摞手稿,就當著客人的面在對照參閱。

  按照歷史的走向,關于這兩種學科的諸多理論研究,將在兩年后由伽利略親自立著成書,但現在伽利略所看到的,則是無數和自己不謀而合、甚或更加清晰的東西。

  “我很榮幸…埃爾森先生,如果允許的話,我可以長期借閱嗎?”伽利略止住了自己讀下去的欲望,慢慢合上了書籍,終于露出微笑。

  “伽利略先生,如果只是這一本書籍,那我可以代表本國科學院贈給您。但實際上,我們還有更多比這復雜無數倍的問題需要和您一起討論。”埃爾森頓了頓,又從黑袍出取出一封信,親自展開放到了書桌上,一邊還比劃了個靜聲的動作。

  迅速看完信里的內容,伽利略微微張開了嘴,但好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

  “父親,埃爾森先生,皮柯羅米尼主教大人今天傍晚會過來的。”大女兒維姬尼亞此時退開一道門縫,小心地提醒著書房內的人。

  “您剛才撒謊了…無論對于我,還是對于我的朋友皮柯羅米尼主教大人,埃爾森先生你的好意,我無法接受。我不能違背教廷的命令離開佛羅倫薩。”幾分鐘后,伽利略帶著惋惜的目光遞回了書籍,緩緩坐回了椅子,但眼底的痛苦卻一覽無遺。

  “我很理解您現在的處境,但科學就在于維護真理。上帝的歸上帝,科學的歸科學,難道您愿意放棄和我國科學院的教授們一起研討世上一切科學真理的機會?”埃爾森大概知道對方會做出這種選擇,于是按照既定的計劃展開了游說,“您的學生們也期待著您的選擇,這將讓您畢生所追求的許多東西得出答案,而不是在無休無止的教廷指責中被淹沒。”

  “哦不,我還沒有貪婪到企圖對整個世界了如指掌的地步,但您說得對,門外的學生們應該有更多的科學疑問需要得到解釋和學習。”伽利略似乎下定了決心,終于從書架上取出了自己的許多書稿,一并放到了埃爾森的面前,“帶這里的學生們走吧,我會再給你寫幾封信,有些聰明的青年會把握這些機會的。”

  伽利略取過鵝毛筆,似乎正在做著一件超越自己前半生所有科學研究的大事,幾乎寫滿整頁的信紙。

  埃爾森等人走了,黃昏下,又是一輛來自佛羅倫薩的馬車停靠在了莊園外,走下的皮柯羅米尼主教忽然發現今天在莊園里陪護老朋友伽利略的幾個學生都不在了,只剩下了伽利略的女兒還在莊園門口掃地。

  從1630年開始正式啟動的、代號為“路燈”的歐洲人才尋訪計劃,目前正由的駐荷蘭外交官埃爾森全權負責。

  也許是高層們早就知道類似伽利略這樣的巨人身上所綁縛的時代枷鎖,但埃爾森依然得到了一大串名單。對科學領域一片茫然的埃爾森,幾乎花了數年的時間來對照尋訪這份名單上的人物。

  第一個被埃爾森說服的對象,是在荷蘭都小有名氣的笛卡爾,一位離開法國寓居阿姆斯特丹的學者,對于這位人物,埃爾森所花的心思反而少了些。一本國內大學數學教材用荷蘭語翻譯了幾段后,笛卡爾的眼睛就亮了,然后義無反顧地登上了去亞速爾的船。

  第二位,是康斯坦丁.惠更斯,一個曾在阿姆斯特丹有過交道的荷蘭外交官。埃爾森一直無法理解為什么這個看起來普通無奇的荷蘭外交官會赫然出現在絕密的“路燈”名單上,而且還要求必須是弄來整個家庭。

  埃爾森依然遵照了歐洲情報司的指示,斷斷續續用了一年的時間,以可以幫助康斯坦丁.惠更斯的兒子治療疾病為由,將對方一家成功挖角到國內。他不知道的是,就是這個惠更斯家庭中名叫克里斯蒂安.惠更斯的孩子,才是國內權貴們真正在意的對象,一個從小體弱多病、未來卻是集物理學家、數學家、天文學家、機械發明家于一身的天才。

  第三個,則是自許多年前“倫敦瘟疫”期間親眼目睹了華美藥物治療炭疽疫的威廉.哈維,一位奠定近代生理學的英格蘭王室醫生。在埃爾森的安排下,哈維已經多次前往亞速爾美租界觀摩了當地的租界領事館醫院,雖然還未有下決心移民華美,但從目前的進度來看,哈維似乎已經有點按耐不住了。

  說服伽利略的行動一開始就是悲觀的,因為羅馬教廷的態度不得不讓埃爾森及其背后的歐洲情報司小心翼翼。伽利略本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表現,讓埃爾森只能轉而求其次,準備將名單上包括托里徹利在內的另幾位伽利略的學生或推薦的后輩“打包帶走”。

  至于名單上的其他人,難度也不亞于伽利略,所花的精力和時間差點讓埃爾森這幾年一直處于“不務正業”的狀態。但埃爾森目前的成果,已經得到了本土的高度贊賞,讓埃爾森之后獲得了年度的“最佳政府公務員獎”,獎金額比他本就優厚的年薪又多出了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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