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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寄居蟹

  大雪紛紛,澤西河已經蒙上了薄薄一層冰面。北風一急一緩,教堂迎接節日的鐘聲回蕩在澤西鎮上空,漫天的雪花也仿佛被這洪亮的音波驚嚇了,集體一致地在半空晃蕩著。

  即便馬上就要春節了,澤西鎮的“康乃馨母嬰連鎖服務公司”依然是忙碌的地方。裝修簡潔不失溫馨的護理間里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或是產后婦女虛弱的呼喚。如今還只在首都曼城市、澤西鎮建立的康乃馨母嬰連鎖服務公司的服務站,都住滿了產后休養的母子,若干服務人員推著裝滿營養餐的推車,正挨著床位編號一家家送上午餐。

  在這個17世紀堪稱世界首屈一指的生活質量與醫療衛生手段,導致華美國的新生兒狂潮不斷攀高。壓力不僅僅體現在各地的醫院,似乎整個國家都逐漸不堪重負起來,每年民政部預算支出的近三成都集中在了未成年人相關的社會保障上。

  大點的城鎮每個月都有上百的新生兒降生,類似母嬰產后護理此類的工作,已經無法在醫院內進行了。在奉行高福利優生優育人口政策的華美國,這么一個龐大的產后護理市場,讓首都國立醫院兒科護士長夏秋韻頓時茅塞頓開,于是一個專業的產后母嬰服務企業就這樣出現了。

  夏秋喻和夏秋韻這對雙胞胎姐妹,終于在這個國家找準了自己的專長定位,紛紛求得自家老公的同意后,從首都國立醫院辭職,正式創辦“康乃馨母嬰連鎖服務公司”。公司員工都將來自有過生育經驗的家庭主婦,業務范圍包括產婦產后坐月子以及嬰兒監護,并將逐漸覆蓋全國各個人口超過5000人的城鎮。

  在長年生活中逐漸“迷信”先進生活方式的國民,已經不像當初總對新生事物抱著懷疑的態度。加之醫院婦產科醫護人員巴不得這種事情能讓社會分擔,順勢的宣傳下。去年入秋天才在曼城西區開張的第一家“康乃馨”頓時爆滿。普通的護理房幾乎當天就被人預定一空。收費高昂、堪稱酒店級服務的高級vip護理房更是被穿越眾和一些高收入的國民家庭青睞,開業可謂十分順利,大量曾經只能窩在家里洗衣做飯的家庭主婦這下又成了社會的積極勞動力。

  走廊盡頭的護理房門外,一個華裔中年漢子,正側著身子,悄悄透過半掩的房門,看著一位服務員在給床上的產婦喂吃的,床旁邊依著一張小小的嬰兒床,一個細皮嫩肉的胖大小子正在張著兩條小胳膊,在半空中胡亂抓拿。

  孫二喜的顴骨上微微泛紅。目光一直注視著妻兒,但臉上并沒有與之配合的那種喜悅表情,一雙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著,仿佛正有什么事讓他不安。

  孫二喜的孩子已經出生一個多月了,但妻子身體實在太差,而且孫二喜自己又是個大老粗,妻子坐月子需要的照顧,他基本就沒能力實現。

  若按大明以往的習俗,產婦坐月子這樣的地方。實在是男人們不該來的地方。在華美國內的宣傳中,丈夫若經常在床邊陪伴妻子,則能夠起到許多非常好的間接康復效果。但幾年來,真正能改變看法的華裔國民卻并不多。不得已之下,類似孫二喜這樣的家庭,康乃馨母嬰服務就恰好解決了他們的需求。

  “夫人,這是您丈夫送來的午餐。看起來就很美味哦,如果他本人能夠喂你吃,那就更完美了!”

  一位的服務員身份的歐裔少婦笑瞇瞇地再次遞上湯勺。病床上的華裔少婦滿臉都洋溢著幸福的紅暈。

  “男人家哪能來這個地方。”少婦尷尬地低下頭,把兒子小心地摟到了懷里,解開衣衫準備喂奶。嘴里說著,眼睛卻忍不住朝房門方向看去,哪怕明知道自己的丈夫不大可能出現,但依然流露出期待的目光。

  妻子抬頭的瞬間,孫二喜就躲開了。最后回頭看了眼房門,才慢慢朝走廊另一頭的出口走去,只是雙腿如灌了鉛般步伐艱難。

  康乃馨服務站的門口,一溜的國土安全部的內務軍警雙肩沾滿雪花,整齊地站成一排,每個人都表情冷漠,一輛帶鐵窗的馬車停在一側。馬車旁,一個看起來地位更高的華裔青年軍警正在抽著煙。

  孫二喜一驚,瞬間就明白了一切,似乎終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塊疙瘩,反而長舒了一口氣。

  “孫二喜,你不辭而別,就不擔心這孤兒寡母以后怎么過嗎?”華裔青年軍警丟開香煙,似笑非笑地走到隊伍前面,指了指對方身后的大門,“我看你這幾日茶飯不思,也不像是個無情之人,既然舍不得,又何必強求自己?”

  “事到如今,只有一事所求:孫某過往種種,乃一人所為,她母子二人皆不知情,家中多年儲蓄也是辛勞所得,未有半分竊物盜財之舉,只求母子二人今后平安,生活無礙,多謝了…”

  孫二喜對著丟下香煙走到自己面前的華裔軍警深深一鞠,就走上了馬車,正襟危坐,閉上了雙眼。

  “孫二喜,你應該慶幸你是在這個國家,才能讓你老婆生下孩子身體安穩后,才逮捕你。放在大明,你就是個全家抄斬的命。”年輕軍警從一邊接過一個打開的文件夾和紅泥,遞到了車門前,“這是國土安全部的特殊收監令,至于你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盯著伸到面前的文件夾,孫二喜感覺自己的手似乎凍僵了,怎么也抬不起來。

  此時此刻,在曼城灣的東面,長島西區的民運碼頭上,一隊隊警齤察已經封鎖了港區,所有船只都被勒令禁止出港。國土安全部的內務軍警們分成了若干組,挨個搜查著每艘船只。

  不多時,某艘本應該前往百慕大雙灣市的飛剪商船內部傳來了沉悶的槍聲,接著幾分鐘后,軍警們抬著一具蒙著白布的尸體走下船板,后面還架著一個重傷的華裔青年以及一個垂頭喪氣的華裔青年。

  “別殺我…我不想死…我要回大明,我有老婆孩子…”重傷的華裔青年一身碼頭搬運工的打扮。腰腹部已經被鮮血浸透了,但依然緊緊抓著身邊一位歐裔軍警的胳膊,露出乞求的目光。

  “馮麻子,原來你早就出賣了我們!賣友求榮的狗東西,難怪你遲遲不上船!”另一個被押著的青年走著走著,忽然在警齤察堆里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頓時臉色發白起來。而被他指責的華裔漢子,則惶恐地低下了頭。

  “他們答應會把我老婆孩子接過來的…”姓馮的漢子強忍著淚,直接跪到了地上。

  同伴的解釋,終于讓被捕的青年恍然大悟。一時間鼓起的怒火也泄了。

  “部長閣下,汪譙企圖協助張全、張恒等人逃亡雙灣市,已經被攔截,因三人有拘捕反抗行為,汪譙被當場擊斃,張全受傷。另外,孫二喜也在澤西鎮被抓獲。”一個軍警走到身穿黑色風衣的劉云面前,啪地一個立正敬禮,為這次抓捕行動做了總結。

  “傷員送到國立醫院救治。派人二十四小時看著,其他人和孫二喜送到礦場監獄關押。”用打火機點燃香煙后,劉云舒服地吐出一口煙,然后得意地看著身邊默不出聲的外交部長蘇子寧。“蘇哥,我就說他們會忍不住跑路,居然還讓我們挖出了汪譙這只漏網之魚。”

  “他們在這里好吃好喝地待了幾年,就算有什么想法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蘇子寧笑笑。目送軍警馬車漸漸遠去,“你不會是專門請我來看你顯擺的吧?”

  “嘿嘿,我只是想為嚴哥幫點忙而已…是范力給我出的主意。”劉云笑嘻嘻地用胳膊架住蘇子寧的肩膀。顯得十分親熱,“走,去酒吧喝幾杯。這件事我很早就和范力溝通過,他的意思是…”

  兩人一邊朝港區遠方的街口走去,一邊彼此輕聲嘀咕著,漫天的雪花中不時傳來劉云那猥瑣得意的笑聲。

  “金小寒?!”

  蘇子寧手里的酒杯一顫,金色的香檳液體差點晃蕩出來。

  劉云得意地仰頭一飲而盡,嘴角的笑容更甚:“他已經不是幾年前的孩子了,別看他今年才20歲,可是我國土安全部重點培養的好苗子啊!你有代伯童,我有金小寒,咱都有接班人!”

  “我記得,他當初是被眾議院議長李萍老太太收養的吧?唉…前面還有個黛卿卿,怎么就被你這種人給禍害到骯臟陰險的工作中了?”蘇子寧撇撇嘴,對劉云老是把穿越眾里年輕的一輩給吸納到國土安全部里表示鄙視。

  金小寒,是當年穿越大災難時19名未成年兒童之一,一個在大災難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兒。恍然多年過去,金小寒已經成長為一名20歲的青年,也是常春藤學校今年即將畢業的數學專業高材生。

  “這小子腦子靈活,去年幫國土安全部建立檔案管理中心的時候,對我那里很感興趣。我也就‘稍微’教了他幾招而已…”劉云眼里閃著精光,似乎對這個無意中挖掘出的好苗子感到異常慶幸,“黛卿卿還只是性格愛好才加入的,范力和我都是二把刀,但金小寒卻有當情報頭子的天分!這次組建東方情報站,以范力為首腦,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寄居蟹’,是不是很拉風?總理那里我已經打了報告了,估計就這兩天就會召開內閣會議,你可要支持我啊!”

  “寄居蟹,鳩占鵲巢…你打算讓金小寒做范力的助手…包括今天抓住的這些鄭芝龍的密探?”蘇子寧總算知道為什么今天劉云會突然“邀請”來觀看一場國土安全部的特別行動。

  “那個馮麻子在幾個月前就被我們暗中抓捕審訊了,基本上掌握了孫二喜等人的底細。鄭芝龍在大明沿海眼線耳目非常多,假使有孫二喜這樣的基層頭目為我們服務,可以節省我們很多時間和精力。”劉云吐著煙圈,對自己放長線這么久才找到孫二喜等人的性格軟肋表示得意,“這些人都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才來的北美,顏家一回大明,他們就失去了方寸,這次他們心里那根弦終于自己崩斷了。在這個時候抓捕他們才能擊中他們的痛點。”

  “你們這樣又一窩蜂地往東邊跑…”蘇子寧眉頭微皺,對劉云和嚴曉松不遺余力地在內閣推動“東方影響力”的立場感到擔憂,“嚴曉松就不說了,再加上你一個,范力一個,你們真是…”

  “別這樣,蘇哥,我知道你想說啥!”劉云豎起一根手指,打斷了蘇子寧的話,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特別凝重。“要按你的想法,真要讓大明自己度過‘歷史休克療法’才能涅盤重生,那我們也不是完全的旁觀者吧?與其臨時抱佛腳,不如未雨綢繆,就當是我給外交部打頭陣了。建立東方情報部門,其實無論短期還是長期,都對我們有利無弊。”

  “可我就怕大家陷進去…你應該知道,這已經不是我們那個歷史了,而且大明王朝和我們這個民族根本就不是一個性質!”蘇子寧死死盯著眼前這個長期以來都力挺自己的鐵哥們。對對方越來越明顯的“歷史狂熱”情結感到擔憂,“我們這個國家,從一開始,就和大明的軌跡不在一條線上。格格不入都是輕的,以后…”

  “我明白,這個國家是我們的心血,一切都要以這個國家的利益為重。我們已經在實現‘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民族事業,以后會怎么樣,我們無法永遠掌控下去。但至少…算是一種心愿吧?如果沒有穿越這檔事,我和范力基本就是一事無成的絲命,但誰不想證明下自己?我們也就活幾十年而已,在我們有生之年,能有希望看到一個截然不同的大明,也是一種欣慰吧?”

  劉云似乎有點醉了,看著窗外的大雪,如同自言自語一樣。

  “算了,也許你是對的。我們這一代人,終歸是跳不出來的。如果我真看得開,當初又何必辛苦弄明朝移民呢…但我要提醒你,歷史是很危險的,你能改得了過程,未必能改得了結果。這個慣性的背后,是持續了幾千年的力量。不置于死地而后生,只能是又一個循環的開始!”

  自嘲地搖搖頭,蘇子寧丟下一枚結賬的銀幣,朝外走去。

  “你又患得患失了,蘇子寧…”

  站在街頭,蘇子寧抬起頭,努力望著天。雪花紛紛而下,觸碰到皮膚的瞬間就化為了水漬。

  第二天,劉云以《國家安全法》的若干內容定義,在內閣發起了建立東方情報部門的提議。也許類似的提議,早在幾年前都已經說過多次,但在此次東方遠征計劃正在進行的背景下,劉云再次的“舊調重彈”就顯得有味道的多。

  國會和內閣的某些人一直對國土安全部存在著“尾大不掉”的暗中擔憂,為此不止一次對這個劉云掌權的部門進行了各種分拆。先是分拆出骨干,劃到外交部的歐洲情報司,然后又把黛卿卿一批人轉到國防部軍情局。

  種種表面是合理的行政配置優化措施,實質上包含來自后世的諸多不信任情感在內,這點也導致劉云一直讓自己在公開場合顯得有點不合群。但現在,劉云主動提出將把這些未來培訓出的情報人員轉為外交部新建的亞洲情報司編制,倒讓內閣部長們都有點意外。

  另一邊,蘇子寧領導的外交部,可謂這些年唯一“賺錢”的政府部門,歐洲情報司在經濟領域對歐洲若干強國的“打劫”行為持續不斷,“資金自籌”能力出眾。

  以虛假的“大西洋銀行”針對英格蘭和法國的國家貸款已經完成了好幾筆,甚至英格蘭的第一批債務償還已經入賬。過去的1628年,外交部又成了唯一個年終預算結余居然超過年初預算撥款十幾倍的奇葩部門。這直接導致年度政府財政審計工作結束后,國會對外交部的工作再次另眼相待,1629年度的外交部財政撥款繼續減少不說,只有個空殼的“大西洋銀行”也索性從外交部剝離,直接成立了一家由財政部百分百控股的正式的國有銀行。

  對這個結果,蘇子寧是哭笑不得,也對總理齊建軍和財政部長劉鑫這種“過河拆橋”的行為無可奈何。但在國家中央財政并不樂觀的背景下,這種舉措也在情理之中。

  又是幾天后,國會開始審議總理齊建軍的提案聽證會。有關東方遠征的熱血勁頭被一場惡性瘧疾病澆滅,冷靜謹慎態度再次回歸,但代表內閣出席聽證會劉云,一番“優秀的情報收集與處理機制,能夠最大程度提升國家在東方的各方面工作效率,降低風險與工作成本”的解釋,倒是對了某些人的胃口。

  代號為“寄居蟹”的遠東外交情報行動正式啟動立項,負責單位為外交部亞洲情報司,新任司長為范力。情報工作范圍將包括整個東南亞與東亞諸國,但國會卻并沒有為此給外交部增加一分錢撥款。

  1629年,1月17日,周三。遙遠的歐洲阿姆斯特丹城,西郊的中華美利堅共和國領事館內燈火通明,幾個仆人正在匆忙走動,大廳里已經擺上了好幾件行李箱。

  臥室中,大腹便便的瑟琳娜還在床邊默默收拾著衣物,一邊的嬰兒床里堆著好多早就準備好的嬰兒衣物和尿布包,但今天過后,這間豪華的臥室里,就將只剩下瑟琳娜一人。

  瑟琳娜還有一個月就要臨盆了,現在又是北大西洋航線最危險的冬季,但范力卻不得不在這個檔口離開妻子回國。阿姆斯特丹領事官的職務,已經由老部下埃爾森暫代,范力則將回國組建一個全新的情報單位,并主持一場曠日持久的工作。

  “明天一早我就出發,親愛的,很抱歉不能守在你身邊。等生下孩子,你再回北美,我在曼城等你。”范力用著只有夫妻間才能明白的手勢比劃著,臉上還笑呵呵的,“這么多年,你還一次沒去過,但那邊的家比這里漂亮多了!以后就在那邊住,不回來了。”

  “嗯啊…”瑟琳娜摸著自己的大肚子,一只手在范力胸前畫著,嘴里發出簡短的盲音,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要去東方,大概一兩年吧,不過肯定是等你和孩子到曼城以后才出發。”范力溫柔得摸著啞巴妻子的長發,在對方露出落寞表情的那瞬間蹲下了身,將耳朵貼在了妻子的腹部,“聽聽,小家伙在睡大覺吧?是兒子還是女兒呢?”

  瑟琳娜見丈夫迫不及待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心里的埋怨與擔憂也就淡了許多。

  比劃了一番讓丈夫一定要小心的手勢后,瑟琳娜把最后的包裹放進了箱子里,然后摟著丈夫的胳膊,雙眼泛著淚花。

  一場絕大多數國民都一無所知的反間諜國土安全行動在春節前夕結束了,孫二喜等人通過喬裝打扮,妄圖潛逃到百慕大雙灣市,然后換乘葡萄牙商船前往西非,再從西非輾轉回東南亞的癡心妄想被終結。

  被捕的孫二喜等人,被送往了“富有特色”的宋河東岸的監獄礦場,等待他們的,將是幾個月難能可貴的生驗。而孫二喜留在澤西鎮的妻兒,則被告知其丈夫被國營農林漁牧集團重金雇用前往海外領工作,需要好幾個月才能回來,甚至一大筆提前支付的薪水都被送到了一臉緊張的少婦面前,結果引起了其他主婦的羨慕。

  范力還在途中,而作為范力助手的新生代情報官金小寒,則被劉云丟進了外島區的陸軍特戰隊訓練營里接受為期兩個月的“往死里折騰”的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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