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個南北美洲的殖民史長河中,印第安人扮演著一種與其說極其悲劇不如說極其糟糕的形象。
如果說柯蒂斯用600人滅亡墨西哥阿茲特克帝國興許還有勇氣與運氣的較量成分在里面,那皮薩羅僅僅以177人就干翻統治大半個南美的印加帝國,就絕對稱得上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歷史鬧劇。
一北一南合起來超過1100萬人的兩大印第安帝國,就這樣極其令人費解地以極快的速度肢解消融在歷史中,則完全在于中南美印第安人所持有的那種奇特邏輯思維。當然,歷史學家不得不唏噓在這個邏輯思維過程中印第安人的宗教神話所占有的分量。
“白神”歸來的宗教預言讓中南美印第安人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了極為謹慎與消極的戰斗意識。但不管怎么說,這兩場讓西班牙人吹噓了幾百年的戰爭,仇視兩大帝國的其他印第安部族所起的作用遠遠大于西班人本身那點微不足道的力量。
北美印第安人的抗爭比之他們的遠鄰表親多進行了三百多年,但沒有表現得更好,反而他們更加悲劇地總是不斷以一種站錯隊或走錯方向的一系列錯誤把自己的未來一點點葬送掉。
文明的傳播史上,軍事技術毫無疑問是傳播最快的一種。從歐洲漂洋過海而來的武器威力顯而易見,北美印第安人也很聰明地利用了歐洲人對獸皮的需求,換取了大量的武器。
北美印第安人也由此更愿意親近那些遠來的外人,總是以一種急迫的態度企圖依靠這些外來人來戰勝他們所憎恨的本地鄰居。甚至在自身遭受外來人攻擊后沒多久,又會好了傷疤忘了疼般繼續重復之前的道路。
清晨的薄霧漸漸散去,在陽光逐漸透亮的山谷平原上,燒成一片廢墟的摩和克人營地里,到處都是蜷縮或殘缺的尸體,鮮血早已滲透進土壤或凝固成果凍般的斑塊。一隊隊衣衫襤褸的佩科特人正兩三人一組地在西點鎮武裝居民的監督下打掃著戰場。
面前如同地獄般的場景,并沒有讓何語和關如中從這些佩科特人的表情上看到多少兔死狐悲的表情,更多的,是一種冷漠,甚或是一種如釋重負般的輕松。
有了西點鎮的武裝居民的協助警戒,混成連的官兵們現在徹底放松下來,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燧發步槍架成一個個小三角,鋼盔與背包丟在一邊,嘻嘻哈哈地吃著零食聊著天。
無論是華族士兵、歐裔士兵還是才在不久前參與了一場近代戰爭大戲的德拉瓦族印第安士兵,大部分人都裝逼般叼著那種在外人看來珍貴無比的香煙。
極少數在幾個小時前表現糟糕的德拉瓦印第安士兵依然垂著頭,由著一邊的士官冷眼冷語。但更多的混成連士兵則表現出一種肆無忌憚地張狂,這時幾乎看不到任何種族排斥的舉動,彼此勾肩搭背嬉笑怒罵的摸樣,讓何語等華族軍官有點精神恍惚,仿佛回到了某個時空。
“中尉!長官…我們發現了些東西!”
正在幾個軍官商量著下一步行動的時候,中士斯科特帶著幾個西點鎮的武裝居民走了過來,幾個人手里還提著幾段看起來像是火槍殘骸的零部件。
很明顯,是被手榴彈炸斷的火繩槍的零部件,這個發現讓何語等人大吃一驚。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曼哈頓社區的對印第安人貿易是絕對不會提供任何熱兵器的,但現在居然發現了火繩槍的蹤跡。
“上面刻有字母,但是長官,我們都不認識。”除了夜校里強迫學會了少許漢字的中士,在這些歐洲字母面前露出了文盲的馬腳。
“回頭帶給布萊斯特牧師看下!”關如中知道布萊斯特牧師懂很多歐洲語言。
“長官,經過偵查,摩和克人已經退過了西北的小河,在那里的河谷平原駐扎。”
地圖上,摩和克人的殘余兵力逃到了未來的康沃爾鎮以西的地區,如今還是一片原始的山間河流平原。
“我們的兵力不足,不能深入追擊。返回西點鎮休整!馮斌,你做為最高指揮留守指揮。”幾個軍官經過商量后,打算留下所有兵力就地駐防西點鎮,而何語本人準備返回曼哈頓匯報情況,并果斷地把這些后續問題踢給社區委員會來處理。
幾個小時后,大部隊開進了西點鎮。早就得知一場偉大勝利消息的西點鎮的男女老幼們都紛紛站在街道邊,用臨時編制的嫩枝花環沒頭沒腦地丟向排著整齊雙列縱隊的陸上警備隊官兵。
“嗨!斯科特中士!我們能得到什么獎勵嗎?”
蘇格蘭裔二等兵喬納依然扮演著他的跟班角色,對著身邊挺胸抬頭的士官小聲說著。
“也許會在這里度假半年,菜鳥。”斯科特中士看著不遠站在某座小屋邊一臉羞澀的某個英格蘭少女,心不在焉地回答。
“哦?喬納,你好像把那兩發子彈全浪費掉了,卻連野蠻人一根毛都沒有碰上,也許中尉會把你吊起來用鞭子好好地抽上一整天!”
又是那個喜歡陰陽怪氣捉弄人的愛爾蘭裔小兵,整個隊列都爆發出一陣大笑。
“誰能證明我沒打中…可能有個酋長就是我干掉的…”喬納紅著臉,急忙辯解著,隊伍里又是一陣歡笑,就連帶隊的何語都樂了。
中午,整個西點鎮的家庭主婦都忙了起來,一鍋鍋熱騰騰地蔬菜肉湯或香軟的面包送到了臨時營地,讓那些本身家就安置在西點鎮的部分歐裔兵大為得意。
而鎮長家里,幾個軍官和西點鎮的官員都聚集在一起,商量著后面的安排。
“何語,我會派探子繼續監視摩和克人,你盡快返回社區委員會,看上面打算怎么處理。”關如中憂心忡忡地望著西北方,眉頭都皺緊了。
“嗯,我們前腳撤走,他們后腳又再來那么一下,就頭疼了,總不能三天兩頭折騰吧。”華族步兵排的中尉馮斌也感覺事情比較麻煩。
“哦,軍官先生們,難道在西點鎮駐軍會很麻煩?”威廉鎮長此時支撐著拐杖站了起來,臉色潮紅,似乎有點激動,“我們有美麗的家園,有勇敢的鎮民,還有可口的面包和肉湯,士兵們可以再這里獲得最好的生活,為什么這個國家不愿意真正保護她呢?”
“中尉,也許您的長官還有其他的考慮,但西點鎮不能長期處于不安全狀態,我們的居民、果園、菜地、瓷磚工場都需要保護。”牧師布萊斯特也站了起來,語氣很認真,“還有鐵礦場和煤礦場,上千的戰俘勞工,僅僅我們百多個鎮民,是沒法兼顧的。”
“老頭,你廢話又多了…我也知道,但是…”何語正打算說出兵力不足的實話,但瞬間又吞了回去,只是悻悻然地端起酒瓶灌起酒來。
“那些佩科特人,能否利用起來?”突然,稅務官毛建在一邊嘀咕了一句,就連關如中也似乎在沉思這個問題。
佩科特人如同劫后余生般的表現,讓毛建和關如中都動了這個念頭。這些曾經的對手,就因為摩和克人的不斷攻打才退到哈得孫河中流流域,結果因為一場并非自己的過錯又遭受了陸上警備隊和莫西干人的雙重打擊,現在雖說不算滅族,但也算分崩離析得差不多了。
“他們很痛恨摩和克人,但又實力不足,現在他們能依附我們生存,已經是他們最可靠的生活方式了。”關如中又想起了昨天那個主動要求參加戰斗的佩科特戰俘,于是謹慎地補充著,“而且從前天晚上到今天來看,那些莫希干人更加不靠譜,與他們和平相處做做貿易沒問題,要讓他們出血出力,就別想了。”
“嗯…威廉鎮長和布萊斯特牧師可以和這些人里有地位的人先談談。”何語丟開喝干的酒瓶,站了起來,“我馬上返回去,再讓那些整天吃飽了的家伙再加把力,爭取早點和西點鎮開通短波電臺。”
電臺?威廉鎮長和布萊斯特牧師都面面相覷,似乎又聽到了一種從未聽過的新奇玩意兒。但他們已經不再大驚小怪了,雖然經過長期觀察,這些以“美國”自居的東方人并沒有他們想象得人多勢眾,但文明的先進性已經讓西點鎮的每個居民都深信不疑。
“對了,中尉,之前送來的那三桿火槍殘骸,我已經看過了,有一桿是荷蘭人造的,還有兩桿是法國人的。”布萊斯特牧師似乎想起了什么,趕緊對著正打開房門的何語喊了句。
手上一停,年輕的陸上警備隊軍官慢慢回過頭,一臉不可置信。
發生在西點鎮的第二次印第安戰爭讓社區委員會的大佬們更加愁眉不展,因為這次的戰爭中所發現的歐洲人熱兵器的蹤跡已經透露出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在遙遠的北方,那個叫做魁北克地區的地方,法國人的殖民活動已經有了相當的影響力。
雖然與魁北克地區上千公里的距離依然是這個時代曼哈頓社區最大的安全保障,但誰又能保證有一天不會從北邊開來一支打著鳶尾花軍旗的法國軍團呢?
現在整個曼哈頓社區的正規陸上警備隊力量,即便加上新組建的兩個外籍步兵排,也不到200人,又能投入多少兵力去和北邊的摩和克人對峙?但不投入足夠的兵力,哈得孫河中上游的工業礦產原料的輸送安全又得不到保證,甚至安全范圍有被壓縮到家門口的危險。
激烈的爭論與患得患失幾乎持續了三天,并在農業收獲工作正式結束的那一天,7月14日,社區委員會作出了最終的決定。
繼續增編兩個印第安籍步兵排,主要兵力還是由德拉瓦族印第安人構成,并吸納少數對摩和克人有刻骨仇恨的佩科特人。
為表示出一種化干戈為玉帛的姿態,社區委員會同意了西點鎮警長和稅務官的意見,準備將上次西點鎮戰爭中抓獲的佩科特戰俘全部遷往西點鎮西北面的平原居住,給予一定程度的武裝,以監視平原河流西北岸的摩和克人勢力,而且開始雇傭他們的年輕勞力繼續進行鐵礦場或煤礦場的開采工作。
同時為了保障安全,決定將在西點鎮和新的佩科特人村落之間的山谷要道建立一處軍事要塞,駐扎不少于兩個排的陸上警備隊兵力。
駐軍將由一個華族步兵排外加一個外籍混成步兵排組成,并每月調換一次。至于建立各地短波電臺的事宜,社區委員會則以統籌規劃為借口暫時拖延著,因為這個技術實現過程不光要涉及到修復利用那些船上拆下的電臺零件,還涉及到修建電臺發射站和操作人員培訓這些更加麻煩的事情。
不久之后,60多名德拉瓦和佩科特印第安青年走進了史坦頓島的新兵訓練營,又開始了一輪激情而粗暴的訓練,與此同時莫希干人受到了一定的警告,他們和佩科特族殘余勢力的戰爭被制止,并且同樣被雇傭參與西點鎮各個礦場的采礦工作。
兩個曾經勢同水火但又共同面臨更強大威脅的北美印第安部族終于同時接受了曼哈頓社區的保護庇佑。
從此之后,長達一年的時間里,摩和克人的數次騷擾都被河對岸的占據優勢地形的佩科特部族村落和附近駐守的陸上警備隊官兵所擊潰,摩和克人的鮮血幾乎染紅了整片河谷平原,并最終采取了退卻的態度。他們不光徹底失去了和曼哈頓社區的直接貿易資格,甚至還喪失了大片曾經取得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