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這時候見那兩人好不容易能走在一起心平氣和的議論談笑,他心中也松了口氣,暗道爺英俊瀟灑有權有錢,又溫柔體貼,也許阮姑娘這烈馬愿意為他馴服也說不定呢。
想到此處,他便主動和蘇名溪打了個招呼,一溜煙兒跑著先回小王村了,于是曠野路上便只剩下蘇名溪和阮云絲兩個人。
這情況讓蘇名溪覺得有些不妥,孤男寡女并肩而行,一旦被人看見,難免要有風言風語,自己沒有關系,但是阮云絲這樣烈性的女子,豈能聽得了那些閑言閑語,因此正要叫住兔子一樣飛奔的王彪,就聽阮云絲淡淡道:“公子是不是奇怪?我身為侯府千金,怎么會有這種技藝和眼光?”
“是啊,我的確奇怪,姑娘…”
蘇名溪的話戛然而止,原本直視前方的腦袋也迅速扭到了一旁,他驚訝的看著阮云絲,那模樣就好像是活見了鬼,不,就算是活見鬼,也不可能像他現在那樣驚詫。
“姑…姑娘…”
文武雙職,從來都是威風凜凜傲視群雄的小公爺平生第一次結巴了,甚至連腦子都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該說什么好?他甚至連思路都沒有。只知道再裝作不知道阮云絲的身份,似乎就有些無恥了。
阮云絲平靜地看著他,輕聲道:“今天在公子離開后,我大哥就過來了。”
“阮兄?阮思齊?”蘇名溪吶吶的問,見阮云絲點頭,他沉默了許久。才終于苦笑道:“是我太不小心了,我早該知道,他不笨,不。何止是不笨,既然是阮姑娘的兄長,本就該是聰明絕頂的。”
阮云絲看著蘇名溪瞬間平靜下來的面容。心中復雜之極,這層窗戶紙是她自己捅破的,不然的話,她完全可以像鴕鳥一樣,龜縮在沙地里,逃避著所有現實,心安理得享受著來自蘇名溪的保護和便利。
但是她不能。因為不能暴露身份,她已經無恥了很久,如今真相大白,她實在不能再放任自己那樣無恥的繼續享受來自于一個被她傷害過的人的關懷。
可是此時,面對著蘇名溪。她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知道,從今天起,自己和蘇名溪恐怕就會真真正正徹底地了斷了,有生之年,大概再也見不到這個風度翩翩又溫柔如水的男子,就算見到,也不過是擦肩而過,各自神傷。
“既然姑娘已經知道了。蘇某也無須再隱瞞了。”
蘇名溪的手握緊了拳頭,極力克制著胸中翻騰著的情緒,他定定看著無言的阮云絲,沉聲道:“蘇某要請教姑娘,當日您為什么要逃婚?甚至不惜離家出走?蘇某雖非人中龍鳳,卻也自認并沒有什么浪蕩紈绔的名聲。何以讓姑娘厭棄至此?”
面對蘇名溪憤怒的灼灼目光,阮云絲別開了頭,這件事,無論如何,是她做得不對。而蘇名溪的憤怒也源于此:沒有任何壞名聲,就被女兒家嫌棄,如果不是阮云絲逃婚,她現在早已是自己的妻子,還用得著像現在這樣,明明近在咫尺,卻連伸手觸碰她一下都不能嗎?
“其實答案,公子應該知道。”
阮云絲深吸了口氣,終于開口,然后她轉回頭,毫不畏懼的看著蘇名溪,一字一字道:“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我對丈夫的要求,而公子貴為小公爺,絕對做不到。”
蘇名溪心中猛然顫抖了一下,他緊盯著阮云絲的眼睛,真是奇怪,這明明是一個無理可笑之極的要求,除了那些掙扎求存,連自己和老婆孩子都很難養活的男人,這世上有哪一個男人不是將三妻四妾視為天經地義的?就算是老實男人,一旦有了能力,他們不也是要享齊人之福嗎?阮云絲的前夫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但是這樣滑天下之大稽的言論,被面前的柔弱女子咬著牙一字一字說出來,竟仿佛是天經地義一般。不,不只是這一次,就如同阮云絲剛剛說過的,答案自己心里確實明白,因為對方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說過,而每一次,這樣在世人看來大逆不道的言論,都會被她說的如同真理,好像男人和女人本該如此。但事實上,明明是相反的。就算相敬如賓恩愛白頭的夫妻,也總會有小妾姨娘的存在,不是嗎?
兩人就這樣互相對視著,誰也不肯退縮。
到最后,還是蘇名溪先開口,他認真地看著阮云絲的眼睛,好半晌才緩緩道:“我可以答應你,從此后不會再有別的女人。”
阮云絲可以看到,隨著這句話出口,那雙眼中不再是疑惑和壓迫,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澎湃深情,她知道蘇名溪是喜歡自己的,只是一直以來,他都用堪稱完美的定力將這份男女之愛深埋在心底,而現在,這些情感全部釋放出來,就如同是困獸在絕望之下的最后一擊。
好想答應他啊,如果答應他,就有一個人可以依靠可以愛戀,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美好的滋味。
阮云絲感覺到眼睛有些酸澀,她不是草木,怎能無情?尤其是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他肯為自己拋去世俗偏見,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已經嫁過人的殘花敗柳之身,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發自內心的真誠。這樣一個男人,自己又怎么可能不感動不心動?
但她還是緩緩地搖了頭。
“對不起,蘇公子,我不想嫁入豪門,將自己的一生都在那庭院深深中耗盡。我沒有辦法對著丈夫的姨娘小妾,明明心中嫉妒卻要做出一派從容。我知道你非無情之人,不可能為了我趕走你的姨娘,事實上,如果你真這樣做了。只會讓我看不起你。所以,我們注定有緣無分。七年前,我的任性自私給你帶去了傷害,我無法彌補。一直心懷愧疚,我真的沒有想過七年后,我們竟然還會遇上。對不起…我…我知道說這些沒有用,我也不知該怎么做才能補償你,如果有來世,有生生世世,我但愿上天還能給我補償你的機會…”
“前生來世,太過飄渺虛無,我只想好好把握這一世。”
蘇名溪深吸了幾口氣。然后他定定看著阮云絲,聲音沉重的如同是破釜沉舟:“阮姑娘,你大哥有沒有告訴你?當日的婚書還在,阮家上門退聘的時候,正逢我母親祖母怒氣未息。所以她們不肯接受你們的退聘,也就是說,其實你已經是我蘇家的人了,你之后再嫁,在律法上來說,就已經是不允許的,如今我要你入蘇家門,天經地義。”
阮云絲沒料到蘇名溪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本來以為。兩人將話說開后,這個男人或許會憤怒,會失望,但是以他的修養和素質,他絕對不會做出報復和逼迫的行為,最后的結果只能是兩人各自遠去。從此再不往來。
她的表情仍然平靜,但是眼神卻已經出賣了她的震驚,好半晌,她才輕聲道:“公子這是…要逼迫于我?”
這一回是蘇名溪別開了頭,輕聲但堅定地道:“姑娘既然能在七年前任性而為離家逃婚,難道今日,就不許蘇某也自私一回嗎?”
阮云絲的眼淚終于流下來,不是因為恐懼慌張,也不是因為憤怒傷心,而是感動。
她很明白蘇名溪的品行,他本該是瀟灑的如同天空云彩一般,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影響他。可是因為一個并不出彩的女人,他卻任憑自己墜落在沼澤中。他不是惡人,更做不來逼迫的事,卻寧愿做一回違心的惡霸之舉。
“蘇公子,你何苦…”一瞬間,阮云絲心亂如麻,淚如雨下。
蘇名溪回過頭來,慘然一笑:“得到是苦,不得也是苦,總之都是苦,難道我連選擇怎么苦的權力也沒有嗎?”
“公子乃是人中翹楚,云絲何德何能?得您青眼?這份愛意,云絲沒有任何資格去批評和看輕,但是公子可曾想過?令堂與老太君為何不肯接受我家的退聘?難道他們是為了給我留一條退路嗎?”
蘇名溪一愣,接著面色“刷”的一片慘白,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蘇家不肯接受退聘絕不是為了阮云絲,而是為了報復,離家逃婚的女子,是沒有資格做正房的,就算被抓回來,有婚書為憑,也只能入蘇家為妾侍,而蘇家上下又怎么會讓這個女人好過?
蘇名溪的心中一片冰涼,他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出來。他要說什么?說他會勸父母祖母不許為難阮云絲嗎?說他會好好保護阮云絲不受傷害?這全都是屁話。他是晚輩,怎么可能要求長輩怎么做?好,就算他癡心一片,用各種方法換了母親祖母妥協,可是他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陪在阮云絲身邊嗎?只要他離開,府里的人會怎么對待她?那根本是連想都不用想的。
阮云絲見終于說動了面前這個癡情男人,心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有一股失落和悲涼涌上。
她嘆了口氣,喃喃道:“更何況,公子也看到了我的織染廠,這一生,我的志向便是打造出一個繁華的錦繡王國。如果我進了晉國公府,請問公子,我還要怎么繼續完成我的事業?若讓我洗盡鉛華,只在那高門大戶中相夫教子,這一生都失去自由身,我寧愿…”她咬了咬嘴唇,終于還是將那四個字說了出來:“我寧愿玉石俱焚。”
蘇名溪情不自禁的就后退了一步,他怔怔看著阮云絲,卻只看到對方眼中的無比堅定。
玉石俱焚?是啊,這個烈性的女人,這的確是她能夠干出來的事情。多情不似無情苦,果然,輸了心的人,就輸了一切,自己根本就是連怎么苦的選擇權力都沒有。
蘇名溪忽然間就覺得萬念俱灰:罷了罷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他和阮云絲,或許真是注定了有緣無分,即便有緣,也是一段孽緣。
“姑娘既如此說,蘇某也不強求了。”
蘇名溪仰天長嘆一聲,向前走了幾步。阮云絲站在那里不動,于是他擦過她的肩膀,就這樣,原本相對而立的兩個人在轉眼間就已背道而馳。
“山高水長,后會無期。人世滄桑,姑娘善自珍重。”
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耳邊仿佛還回響著那男人的話語,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言說的是他給自己的最后一份關懷。
阮云絲的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春風揚起幾綹散在額前的發,卻轉眼間就被淚水粘在臉上。
“你不會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只是,兩難之間,我只有一個選擇,對不起對不起,蘇公子,請你忘了我這樣自私的女人,怪只怪,我們原本就不該在同一個世界中相遇…”
轉過身子,茫茫天地間已經沒有了那個男人的身影,阮云絲終于痛哭失聲,她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被撕碎了,直到此時,她才知道,在自己將那個男人的心偷過來的同時,自己的心也早已丟失,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把持住,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可笑的自欺欺人的謊言。
錐心泣血間,耳邊似乎響起前世里自己最喜歡的那一首歌的哀傷旋律:“人隨風過,自在花開花又落,不管世間滄桑如何。一城風絮,滿腹相思都沉默…漫無目的在曠野里隨處走著,一直到紅日西沉,阮云絲才意識到自己該回家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明明連方向似乎都辨不明了。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是空落落的,漂浮在不知名的地方,兩難之間的抉擇,這是她需要付出的代價。
是報應嗎?上天給她七年前逃婚行為的報應。可如果真的是報應,讓自己來承受就好,為什么要讓蘇名溪愛上自己?七年前,她給對方的,不過是名聲上的損失,但是七年后,她給對方的,卻是傷痕累累的一顆心,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自己也同樣嘗到了錐心之痛。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