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用了三天半的時間,九原軍隊第一次播種的糧食全部收割完畢了。但軍隊里仍是忙得不可開交,得打麥穗啊。
這時候可沒有脫麥機,全靠人力。在收割的時候,就有人專門負責把麥鋪平,讓太陽暴曬,因為這些糧食還關系到士兵們的切身利益,多一株少一株可都馬虎不得。
樊澤遠親自去指揮收割工作了,便把這曬禾打麥的工作交給了老成持重的錢文仲。錢文仲不敢怠慢,連接幾天都盡職盡責的在打谷場中盯著,生怕出半點岔子。但是隨著收割來的莜麥越來越多,想要盯牢不出一點差錯就成了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錢靈犀成日到營地來幫忙,見狀就給干爹出了個主意。
當初分地的時候,雖然是劃到每個人的頭上,但憑借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獨自種好一塊地的,是以這些士兵基本都以什為單位組成進行生產。軍里十人為一什,那就讓這什里公推出一個人來,看管自己這一什的糧食。
要翻要曬的時候,會讓其他已經完成的士兵前來協助。這樣一來,既讓士兵們安了心,也避免將責任落到錢文仲一人頭上,他只需要調度好場地人員和麥子的輪轉即可,著實省了不少力氣。
錢文仲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迅速騰出心思也安排了一事。之前打麥是按照筐來劃分,誰的麥子就貼上誰的標簽,一目了然。但是萬一有人在筐那里動手腳,這就不好了。于是錢文仲就把當年收稅時學的那套本事使出來,讓人取了計量用具,在收谷時現場測量。這就比用筐更加科學和透明,還無須再去管是誰的筐了,只要把數目合上就行。
士兵們當然極力擁戴,這么做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在于測量完畢,當場就能把應該交公的。和分給他們的糧食分開。這比事后再組織人來再折騰一次,可要省時省力得多。
使人跟樊澤遠一說,他當場就同意了錢文仲的主張。都是大老爺們,誰耐煩成天三斗米五斗糧的算來算去,能夠少些麻煩,快些完事,就是軍隊一向崇尚的簡潔明快的硬朗作風。
錢靈犀見錢文仲雖仍是忙得腳打后腦勺,卻越來越有序。便也能閑下心思到一旁湊湊熱鬧了。
她早看著士兵們舉著的一個奇形怪狀的打麥工具心癢半天了,這跟原先在家鄉常見的用來脫粒的稻桶,和拉碾子滾稻穗不同,是用一根長直竹子上面做個活動接頭,帶一個用四五根竹片綁起來的枷做成的脫谷工具。這玩意兒據說叫連枷,用時在半空中一甩,再借力往下一落,就聽得啪啪啪一陣聲響,那些麥粒就脫落下來了。
她喜滋滋的跑上前去借用,人家雖然覺得耽誤干活。但見是參軍家的小姐,倒也沒有為難。“只是這東西可不好使力,姑娘小心些。”
錢靈犀沒想得太復雜,可等她實際操作起來,才發現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看人家一揚一甩打得啪啪有聲,她也一揚一甩,卻落地無聲。
對面那個原本應該跟她配合的士兵停下來哈哈笑得,“姑娘。您這是在給它撓癢癢么?”
錢靈犀窘得小臉微紅,不服氣的又掄起來揮舞兩把,卻是差點掃到自己頭發。惹得一眾士兵們哄堂大笑,都停下手來看她耍把戲。
錢二姑娘雖然年紀不大,但也是有自尊心的。再不干這丟臉的勾當了,把連枷一扔,紅著臉跑了。
可她跑回去了也免不了挨一頓奚落,錢文仲只是翻個白眼,做做表面工夫就罷,丫頭們躲在后面笑,這也不足為懼,只石氏是真生氣了,把她揪在后頭訓斥,“哪有姑娘去干這樣粗活的?還跟一群粗漢子一起,也不怕惹人笑話,你這年紀也不小了,怎么還跟小孩子似的…”
錢靈犀給念得囧囧有神,直到錢文仲幫著求情,“小孩子,偶然頑皮下也是有的。靈犀已經知道錯了,保證今后決不再犯就是。對了,你們不燉了草藥茶來么?也給樊將軍那里送一壺去。”
他沖錢靈犀使個眼色,錢小妞急忙應了,錢敏君來一句“我也去!”就扯著她一起跑了。石氏猶在后面磨牙,但錢文仲卻道,“這里這么多人,你也給孩子留點面子,差不多就行了。”
石氏如此這方才作罷,可是心里卻打定主意,回去還得把兩個女孩兒好生管教一番。
有些事錢靈犀還不知道,這些時有媒人登門,可不僅是給錢敏君提親的,也有給她提親的,只是都以石氏以年紀還小為由,暫時推脫了。但若是讓人知道她光天化日之下行此不雅之事,定是要說閑話的。
可是此事揭下,石氏又注意到一事,“老爺,您怎么讓敏君她們去給樊將軍送茶水呢?敏君可也不小了,這樊將軍又沒個夫人,多不好啊!”
錢文仲忙得暈頭轉向,哪里有空注意這些細節?原先只想給錢靈犀解圍,沒想到反惹夫人一通埋怨,不覺苦笑,“是是是,為夫錯了,回去任憑夫人處置便是。要不您跟兩個孩子過去,眼下讓為夫先去處置正事?”
這一把年紀的,在外頭又是打拱又是作揖的,也不怕人笑話。石氏橫了他一眼,不再打擾,追隨兩個女孩兒而去了。
錢敏君等走得遠了,才對錢靈犀笑道,“你不必把娘的話放在心上,你看她平日罵我還罵得少了么?不過說你兩句,沒什么要緊的。”
錢靈犀自然不會當真把石氏的話往心里去,說來她也是關心自己才會如此,換作一個不甚真心實意的,哪會管你行事是否穩妥?只是少操些心罷了。
“嬸娘管我,是為了我好,我省得的。”
見她如此明白事理,錢敏君不覺笑道,“你可真是長大了。”
看她故意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跟自己說話,錢靈犀頗覺好笑,認真說起來這丫頭不知小了自己多少,偏生在世人眼里,她就是姐姐。自己這個悶虧,可算是吃定了。
一時到了田間,收割工作已經完成了,樊澤遠正指揮士兵打掃田地,撿拾遺落的麥穗。這個活兒錢靈犀小時就干過,知道這活計雖然瑣碎,但成效卻是不菲。收割時為了搶進度,不可能過于精細,所以遺落的也不會少,只要耐心找尋,就還得得出不少糧食來。
只是在鄉下,這些活都是給小孩子來干的,因為人小,彎腰下蹲都不甚累,但眼看著這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們彎腰費力的揀麥穗,著實辛苦了些。
錢靈犀剛想提議不如在田地里放些雞來啄食,卻見錢敏君已經先行出聲打招呼了,“樊將軍!”
樊澤遠回過頭來,見是她們,趕緊拿帕子擦擦汗,整肅衣冠才過來見禮,“二位小姐怎么有空到這里來了?”
瞧一眼錢靈犀笑指向丫頭們手上的大瓦煲,他感激一笑,“又麻煩你們煮茶水了,真是不好意思。”
“樊將軍,您不用客氣。你們成日里這么辛苦,我們不過煮些茶水送來,實在算不得辛苦。”錢敏君鼓足勇氣上前答話,錢靈犀意外的聽見她的語音有些發顫,臉蛋也象染上一層胭脂,眼神卻閃閃發亮,透著一股別樣的情懷。
她心里咯噔一下,覺得有些不對勁。才想開口說話,卻見樊澤遠的身后過來一輛馬車。車簾早已掀開,里面正坐著監軍高杰。
見此情形,他在后頭陰陽怪氣的道,“樊將軍,眼下秋收正是最忙碌的時候,你怎么還有空閑在這里打情罵俏?”
這話說得太惡毒了,錢靈犀心里的火騰地就冒了起來。可她還沒張嘴,樊澤遠先轉身正色說話了,“高大人!錢小姐因體恤父親辛苦才日日隨錢夫人前來送茶水,大人與下官玩笑幾句不要緊,但請不要拿女孩子閨譽說笑,否則此事若是傳揚開來,只怕與大人名聲有損。”
他這番話,軟硬兼施,高杰聽得心中勃然大怒,卻發作不得。只得訕訕的道,“既然樊將軍知道是玩笑,又何必較真?”
“高大人,請恕妾身無禮,事關女兒閨譽,此事還真不能不較真。高大人也是為人父母者,難道就能任由人家拿令千金的閨譽說笑?”
高杰抬眼一瞧,更尷尬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石氏從那頭過來了,他只顧看著這邊取笑,卻不妨瞧上一眼周邊形勢。這就好比你背著人家大人欺負人家孩子也就罷了,偏偏被人家家長抓個正著,無論怎么說起來,都是你這長輩不對,輕則罵一句為老不尊,重則跟人品就有關系了。
高杰只得從車上下來,堆著笑臉,親自給石氏賠了個不是,“抱歉,是在下在軍中多年,跟這幫子莽夫呆久了,一時考慮不周失言了,還請錢夫人莫怪。”
他這道歉比不道還糟糕,別說樊澤遠聽得心里窩火,就是旁邊一些低層將官和士兵聽著都暗自生氣。
什么叫做和我們這些莽夫呆久了才考慮不周?人家錢小姐不過跟樊將軍說幾句話,我們都沒覺得怎樣,偏你這讀書人花花腸子那么多,說些怪話出來招人嫌,現在反把錯處賴在我們頭上,難道還是我們教壞了你不成?
只是這道理人人明白,但高杰位高權重,便是石氏聽出他話里并不誠懇的道歉之意,也不能再追究下去,勉強行了個禮,算是揭過此事,她帶著兩個女孩兒離開了。
高杰出了丑,心中更恨,轉過頭來,就開始找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