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鄧恒已經極力掩飾,但錢靈犀還是注意到他白玉般的耳垂浮起一層淡淡的粉紅,這當然不是因為見著自己,而是被辣的,想來強忍的滋味不好受吧。
一面偷笑他的死要面子,一面解釋自己為何會擁有這么奇怪的調料,“我們鄉下沒什么好東西,有時想打牙祭,就在田間地頭捕些野味,得拿這個抹了去腥膻,才得以下咽。”
“那這調料是你自己配制的?”
“不,是村里一個戌哥配的。”想起房亮,再看看身邊坐著的鄧恒,錢靈犀驀地勾起些異樣的思緒。
想想那時候,在鄉下雖然窮些,過的也是雞飛狗跳的日子,但著實是自由快樂的。只是心心念念惦記著鄧恒,想著若要有朝一日相逢,會是怎樣的情形。可是當真遇到的時候,又怎會料到是這樣的情形?
見她垂著眼不說話,目光中有些悵然之色,鄧恒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些說不出的別扭。她是在想那個給她配調料的戌哥嗎?他們是不是青梅竹馬的長大,感情異常深厚?
鄧恒形容不出來,但他知道自己對著錢靈犀有一份特殊的感覺。
這當然不是因為錢靈犀長得漂亮,要說起來,他見過的漂亮姑娘多了去了,就連自喧在身邊服侍的丫頭也比她姿色強上許多。這當然也不是因為錢靈犀會寫詩,正如錢靈犀感覺到的,鄧恒其實是個挺自負,或者說大男子主義的人,他自杏受的教育是匡扶社稷,擔當一族之長的,詩詞這些東西只是怡情悅性,談不上有多大的用處,哪怕錢靈犀寫得再多再好,他也只會覺得如女孩子帶的珠花般。只是一種美麗的裝飾。
那么他對錢靈犀的感覺,應該是好奇吧?好奇這個女孩居然叫得出自己的名字,好奇這個女孩初見他時,那樣的悲傷而哀婉。
這種感情鄧恒也許還不能完全理解。但他卻能感覺得到,她對自己的感情很不一般。再加上后來收到錢敏君沒有解釋的絲帕和扳指,鄧恒覺得幾乎可以肯定錢靈犀對他的心思了。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從送了那兩樣東西,錢靈犀就再無任何表示。好不容易盼到再開講壇,他在人群中找了半天,卻也沒發現她的蹤跡。為了引起錢靈犀的注意。他少見的站起來發表了一通見解,可是很遺憾,錢靈犀就象是藏進洞穴的小兔子,再也不出來了。
今天,鄧恒終于忍不住了,冒著大雪,利用午休的時間出來,本來是想上街買點東西給她送去。卻沒想到,居然在這間館子外頭看見了她。
站在紛飛的雪中,從飯館的窗子里看見她穿著一身的男裝。高舉酒杯,笑得異常開懷,鄧恒的心沒來由的就動了一下,他從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可以笑成這樣。似是心無城府,又似異常狡黠,象是一只披上狐貍皮的小兔子,讓那張只能稱得上可愛的小圓臉煥發出異樣的光彩,讓人忍不住妒忌起坐在她身邊,跟她勾肩搭背的那個人。卻更讓人忍不住走近,想試試被她勾肩搭背的滋味。
鄧恒這么想了。于是這么做了,微笑著進來,微笑著坐下。他看得出錢靈犀瞧見她的驚喜,可是,他沒想到,錢靈犀這么快又給他一個驚訝。
她居然知道自己不吃辣?
可鄧恒不知是哪里冒出一股不服輸的勁頭。硬是把那塊肉給吃了下去。可轉過頭,并沒有看見錢靈犀眼里的敬佩,卻看到顯而易見的同情。
就象一把鋒利的刀子,這抹了然的同情一下把鄧恒的偽裝給割破了,她已經知道了自己強撐著的虛偽,那在她的面前假裝還有什么意思?
鄧恒本來已經決定表示不再吃辣了,但看到錢靈犀溫柔的撫摩著那只瓶子,露出惆悵的表情,卻又讓他瞬間充滿了沒來由的忿懣。
“咱們坐在這里發什么呆?快吃菜啊,下午還有課呢,難道你們不去的?”
呀x過神來錢靈犀再不去管什么亂七八糟的思緒,她不午休撐得住,但錢敏君肯定不行。忙忙的要了飯來,管著她吃吃喝喝,連鄧恒一反常態的故意要了辛辣調料來配烤肉也沒工夫理了。
等到一行人吃得酒足飯飽,滿頭大汗的出來,鄧恒想起一事,將一個油紙包暗暗遞到錢靈犀的手邊。
什么東西?錢靈犀想問,可鄧恒已經先行告辭了。
上了車,錢靈犀把油紙包放鼻邊一聞,一股燒雞的味道,回去打開一看,果然是四只燒雞腿。
軟軟看著垂涎欲滴,“這肯定是城東那家老鋪子做的,味道最正宗,一聞就知道。”
可錢靈犀卻有些興趣索然,喜歡燒雞的是錢敏君,他這是抱歉上次撞掉了自己的雞腿,還是討好錢敏君?
“收著吧,晚上加菜。”
簡簡單單囑咐了句,錢靈犀把今天得來的那一百兩銀子交給石氏,簡單說下事情的經過,自去午休了。
下午的雪越發下得大了,如扯絮一般,冷得夠嗆。錢家為了磨礪子女的意志,學堂里除了夫子面前擺著個火盆,學生們都是沒有的。
在零下不知多少度的氣溫里,光靠墻角那兩只提溫的小爐子,實在是凍得人跳腳。但女孩子還得一絲不茍的學規矩,做針線。下了課,還得去學琴棋書畫。
摸著那冰涼的棋子,就象摸著一個個冰涼的小冰坨子,錢靈犀恨不得拿袖子包著手指頭了。
教棋的宋夫子在紗窗那頭烤著火,倒是不急不徐的,“你們可別怨辛苦,等過幾日辦梅花宴的時候,拿不出一點真本事來,那臉可就丟大了。”
梅花宴?錢靈犀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錢文嬌卻驚喜的問道,“已經定下了么?”
宋夫子笑道,“難道我還誆你們不成?你今年倒是可以展示一二。至于你們,”他把目光落到錢靈犀姐妹身上,要求明顯放低了若干臺階,“不露怯就行。看好,這幾日我教你們幾個必殺技,到時要是實在丟臉,你們就照著我的法子去做,就算是輸,也不至于輸得那么難看了。”
學完棋出來,錢靈犀細細問起錢文嬌,才得知這梅花宴相當于錢玢親自主持,對府中子弟們一年一度的期末考核。原本參加的人只限于他們國公府內的子弟,偶爾也會邀請親戚來附讀的子弟參加,但是有不少親朋好友慕錢家學風優良,也會送子女來開開眼界,漸漸的,就發展成一項在榮陽的公子秀們當中挺出名的集體活動了。
而活動的優勝者不僅可以得到錢玢的嘉獎,更為重要的是,可以得到一個不錯的名聲,對于日后的求學嫁娶都是極有幫助的,是以每年大家都會挖空心思來準備這項活動。
象錢靈犀她們既然學了圍棋,到時就會有人來向她們挑戰,輸的人得把荷包給贏家,到時誰贏得荷包最多,自然是其中翹楚。
錢靈犀聽著有些傻眼,她們是標準的菜鳥,那不是擺明要給人做墊腳石的?
“那也不一定。”錢文嬌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訴她們,“你們初來,誰都知道,就算贏了你們,也沒多大意思。不過你們最好還是準備一只沒用過的新荷包,女孩兒家用過的東西總不好隨便給人,拿個新的來就不怕了。”
呃…原來她們當菜鳥,人家都不屑于打。錢靈犀眨巴眨巴眼,想努力挽回點面子,“那我們不比棋行不行?有別的活嗎?比如做幾樣針線交上去?”
錢文嬌掩嘴一笑,“這項活動都是要在現場完成的,你們的針線工夫還不到家,不如下棋算了。”就算是輸也輸個痛快。
錢靈犀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了,得,就準備好出丑吧。
不過她走了,錢敏君卻忽地冒出一句,“妹妹,到時不如咱倆比比,看誰能贏,行不?”
這也是個辦法呀!兩個人有一人贏過,總好過全軍覆沒。要是輸給別人錢靈犀肯定覺得丟臉,不如輸給錢敏君,博她一笑,心里還快活。
“姐姐你的水平比我高,肯定給贏我!”
“那可不一定,到時你別讓我,咱們好好下一局。”
姐妹倆說說笑笑回了屋,石氏早已命人燒了暖暖的火盆和湯水等著她們了。在廊下掃去身上積雪,姐妹倆進了暖融融的屋子只覺到了天堂,窩在炕上怎么也不肯下來。
石氏很是心疼,卻道,“梅花香自苦寒來,你們可別怨學堂管得太嚴,好生用功,日后才能有出息。”
錢敏君沒所謂,可錢靈犀聽著卻好奇,要是從前,石氏可不會這么說,她今兒是怎么了?
看她一雙圓眼睛亮亮的看著自己,石氏忍俊不禁,“難道你以為嬸娘就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她幽幽嘆了口氣,“我早上到三太太那里去,跟她攀談一番,才知道我原來竟是錯了這么多年。”
她慈愛又憐惜的目光落在錢敏君身上,“我原想著,這丫頭給我做一日的女兒,就讓她快活一日,日后咱們也別要求太高,尋個門弟低些的子弟,好生幫扶著些,人家也未必不會善待這丫頭。可我卻沒有想過,若是你姐姐自己不懂得怎么過日子,她又怎么可能得到幸福?”
別人聽著尚可,但錢靈犀一聽,頓時觸動前世的情懷,不得不承認,陳氏說得,極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