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出了這樣的驚天大案,朝野上下盡皆震驚,有著數十萬大軍拱衛的京城中,竟然會有人公然夜闖民宅,坐下幾十條人命的案子,這事讓負責京城治安之責的開封府臉上無光。
更加讓開封府尹恐慌的是,這宅子竟然是樞密副使夏竦的私宅,出事當天夏竦的獨女便在宅中,幸虧此女聰明,感覺不對便砸開后門逃了出去,直到官兵趕到,才敢從躲藏之處出來。
夏竦的憤怒無以復加,事情擺明了是蘇錦所為,夏思菱那一套說法夏竦壓根就不信,所有的人都殺了就留下夏思菱一命,這不是蘇錦是誰?強盜入戶這么多身負武藝的護院都逃不掉,夏思菱一個弱女子又怎么能逃掉?
夏竦百般的哄騙夏思菱說出真相,可是夏思菱一口咬定是一伙蒙面歹徒進了宅子,自己在幾名護院的拼死掩護下才逃了出來,左近的幾家住戶也說,確實是一伙蒙面歹徒,兇悍之極;還有人說,其中一個歹徒居然能像貍貓一樣在房脊上奔行自如如履平地,說的神乎其神;氣的夏竦命人將這名百姓暴打一頓,差點便治他蠱惑愚弄之罪。
雖然如此,夏竦對蘇錦的實力有了全新的認識,玉璋樓中的人手實力夏竦最清楚,幾位目擊者都說,只有六七個人進了玉璋樓,也就是說以這六七個人的實力,便將這二十多名護院統統殺了個干凈,有些匪夷所思。
夏竦想過暗地里進行反報復,但他想,蘇錦既然敢如此囂張,必然也做好了防備,稍有不慎手腳不干凈的話,反倒會被反咬一口,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查到蘇錦頭上,若是能弄些證據證明蘇錦是幕后指使,柳賓華和玉璋樓兩件案子便一起了結了。
夏竦親自參與勘驗現場,他發現十多個人的傷勢很是奇怪,像是被雨點般的暗器打中頭臉,滿臉的鐵砂,看的頭皮都發麻,這到底是什么怪兵器,讓人摸不著頭腦。
開封府的仵作經驗豐富,當即斷定是火器所為,唯有強力火器,用火藥催發鐵砂,才能將人傷成這樣,于是矛頭直指兵部的神火營。
神火營的秦指揮面臨夏竦的詢問不敢隱瞞,直接便將趙德海和方成忠兩位前來購買火器的事情說了出來。
應天府權知是新近從河東轉運副使調任的干練之臣文彥博,此人行事素有計謀,他發現夏竦好像有意將這樁大案往私自購買神火營火器的蘇錦和富弼頭上引,這讓他有些坐立不安。
說老實話,就算案子中有火器,那也不能代表便是私下購買了火器的蘇錦和富弼所為,民間早有火藥流傳,各地的花炮作坊多如牛毛,誰都能輕易的制作出簡易的火器來。
況且指望著這樣的火器殺人,簡直是笑話,神火營的竹筒突火槍在朝中早已被引為笑談,火藥填的多了炸傷自家士兵,填的少了,只能催發十幾顆鐵砂,而且不能及遠,說句夸張的話,連只雞都打不死,更何況是殺人了。
查勘所得的證據表明,就算是火器,這也絕非神火營的火器所能造成的傷害,這種火器打出來的鐵砂密密麻麻數以千計,目前雖不明白是從多遠出射出的,但是可以想象,這么多的鐵砂要打入肉中,這需要灌裝大量的火藥,而神火營的火器根本不能滿足這一點。
鑒于此文彥博決定趕緊將此事上奏皇上,夏竦若是一門心思的將這樁大案往蘇錦等人頭上安,會引起軒然大波,若是出了漏子,自己也脫不了干系。
于是在夏竦召見趙方兩人詢問的時候,文彥博趕忙將此事分別知會宰相呂夷簡和三司使晏殊,文彥博認為,這兩人還是能掌控住局面的,若是他們中的任何一人發話要嚴查到底,那以后出了事可就跟自己無干了。
呂夷簡相當的詫異,他不知道夏竦這么做的理由何在?要說蘇錦確實讓呂夷簡很不滿,而且包括杜衍在內的一批人都對這小子不待見,但真實的原因是因為這小子跟晏殊走的很近,隱隱成為晏殊奪取相位的重要助力,打擊蘇錦其實是打擊晏殊而已;呂夷簡和杜衍所用的手段也不過是從差事中挑刺,或者是像上回宋遼談判那樣,送給他個燙手的差事等著他犯錯,然后才抓住小辮子不放。
像夏竦這樣大張旗鼓的通過現場的火器便往蘇錦等人頭上查,顯然是不合適的,這會惹惱了晏殊。
任誰都知道,蘇錦跟夏竦連面都沒見過,又怎會蠢得去夏竦的別院殺人,而且殺的都是無關緊要的護院。
如呂夷簡所料,晏殊怒了;在晏殊看來,蘇錦跟夏竦毫無交集,夏竦這么做定然是有人指使,說是查案查到蘇錦頭上,但其目標明顯便是針對自己而來,饒是晏殊好脾氣,這回也忍不住了。
三月初十早朝。
群臣行禮已畢,晏殊還沒等趙禎的屁股坐穩,便第一個出列上奏道:“臣晏殊奏請圣上得知,昨日京中大案在查,但樞密副使夏大人行事不當,越俎代庖干涉開封府查案不提,單是這種查案針對的方向便是大謬特繆,竟將蘇錦富弼等人為了震懾遼使而設計購用神火營火器之事跟其私宅盜匪入侵殺人之事相聯系,簡直荒謬之極;若是像夏大人這般捕風捉影,豈非天下所有花炮作坊都有嫌疑?更何況是涉及朝廷命官。”
趙禎色變,問道:“怎么回事?查案怎么查到富弼蘇錦的頭上了,夏副使,你倒說說看。”
夏竦毫不示弱,辯稱道:“啟奏皇上,京中大案,雖是臣之私宅,但若不查清楚,便是京中一大隱憂,今日是我夏宅,明日便是呂宅、又或者是晏大人的宅第,更可能是皇家大內;且匪徒手握火器,威力驚人,臣以為無論如何要徹查此事;火藥等物雖民間流傳廣泛,但真正懂得制造出這種火器的怕是寥寥無幾,所以臣自然要從懂火器的神火營查起,沒想到查出來蘇錦富弼等人日前曾私自購買了神火營的廢棄突火槍,故而臣便一直沿著這條線索追查,可不是像晏三司所言只是針對蘇錦等人而已,臣是對事不對人。”
夏竦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語倒也無懈可擊,晏殊想反駁卻無從駁起,。
趙禎皺眉道:“那夏愛卿查出什么來了?”
夏竦道:“昨夜臣問了奉蘇錦之命購買火器的趙德海、方成忠兩位馬軍副指揮,他們都說是蘇錦下令購買的神火營火器,還說用了一部分,尚有一部分在蘇錦手中…”
趙禎道:“然則你便據此判定蘇錦跟你夏家大案有關聯?”
夏竦想了想道:“起碼是有嫌疑,剩余的火藥火器為何不上繳?存在家中意欲何為?臣將繼續追查下去。”
趙禎失笑道:“荒唐,有你這么推斷的么?告訴你,朕的皇宮中也有火器,神火營的秦猛一年前便送了數枝火器給朕,讓朕試試火器的威力,現在那火器還在朕的御書房中擺著,照你這么說,朕豈非也有嫌疑么?”
夏竦連忙跪倒在地道:“臣不敢,皇上何出此言,臣只是要查清案子罷了,可沒有別的意思。”
趙禎溫顏道:“起來吧,朕知道你是憂心京畿治安,但也不要捕風捉影,蘇錦購火器之事朕是知道的,而且是蘇錦自己掏錢買的神火營那堆破爛,事后朕有什么理由要他交還?況且你僅憑賊人用了火器便胡亂懷疑朝廷官員,這似有不妥吧;朕知道你沒有什么私心,但你這舉動確實會有害群臣之間的團結。”
夏竦眨眨眼道:“臣請求與當面問詢蘇錦,讓他將此事說個清楚,既證其清白,也免得生了嫌隙,事情弄清楚豈不比遮遮掩掩好的多?”趙禎想了想道:“也好,但若事情弄清楚之后你便不要再插手此事,查案的事其實你不如開封府權知文彥博,日后還是讓他們去查;你作為事主可以督促詢問,但不得插手。”
夏竦點頭道:“遵旨。”
趙禎擺手道:“傳蘇錦上朝來。”
內侍趕緊派人出宮去尋蘇錦,都知道蘇錦不可能在史館帶著,內侍直接便來到蘇錦的得勝橋南的住所,可是蘇錦壓根不在宅中。
皇上來請,小穗兒等不敢怠慢,忙帶著內侍出門找尋,跑了快半個時辰,才在相國寺后院的桃花園中找到正跟幾位舉子喝茶賞花的蘇錦。
內侍說明情況之后,蘇錦勃然大怒,一把將手中的茶盅摔在石桌上摔得粉碎,驚得在座的王安石等人目瞪口呆,蘇錦二話不說拱手告辭,便跟著內侍往皇宮而去。
一路上,蘇錦氣憤難平,沒想到夏竦竟然敢公然的懷疑自己,這是明目張膽的挑釁,自己和他一直只是在暗地里動手腳,之間的糾葛也從未放到臺面上,自己下手雖狠辣了點,但到目前為止,雙方只算是扯平而已;柳賓華雖被自己誘殺,柔娘何嘗不仍舊處在昏迷之中一直沒有蘇醒,生死還未卜;夏竦先挑的事,自己不過反擊的手段更為猛烈罷了。
今日蘇錦實在是抹不開王安石的面子這才出來和剛剛經過解試的他們散散心,卻不料這瘋狗敢在朝堂上公然發難。蘇錦暗下決心,今日絕不給他留半分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