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賓華的死對他人而言無足輕重,與他熟識之人中的狐朋狗友們自然是有些惋惜,從此少了個逛窯子吃酒跟著付賬的冤大頭,心里略微有那么不痛快;而對于那些吃過柳賓華苦頭的人,則是暗中竊喜:老天也終于開了次眼,這個禍害也有天譴的時候。
但所有人都不信柳賓華是自縊而亡,即便跟隨他的那些伴當異口同聲的說看到柳公子自掛東南枝,眾人也決不相信;這么個‘熱愛生活’活得有滋有味之人怎會自己尋死?平日里吃酒逛窯子賭錢聽戲打人,日子過的要多滋潤有多滋潤,尋死?這不是笑話么?
有人給出這樣的解釋:吊死鬼附身或撞邪了也有可能糊里糊涂的死了,老人們常說,桃花林中容易藏匿鬼怪,若是真的碰上了臟東西,那也是天意。
對于外界的諸般猜疑,夏竦一概不信,經驗老到的他認定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很簡單,伴當們異口同聲說,柳賓華是跟隨一名女子進了桃花林中,而伴當們發現柳賓華死亡之后回頭再尋那女子,卻已經是連人帶車都不見了,這說明那女子和柳賓華之死有著莫大的關連。
此為第一疑點,其二便是柳賓華自縊的那根白綾,夏竦招了服飾柳賓華的婢女小廝們嚴加拷問,眾人異口同聲的說柳公子出門之前根本沒有帶著那條白布;伴當們也未見半路上柳賓華跑到哪家鋪子里車上丈二白綾來尋死,這表明白綾是別人的。
兩個疑點一綜合,不難得出結論來,柳賓華是被那女子誘入桃林之中,桃林中埋伏的殺手勒死了他。這一點很快得到印證,角門外十五里的地方發現一輛丟棄的馬車,雖然馬車上毫無線索可循,但足以證明殺人者心虛之際怕有人認出馬車來,故而將馬車丟棄在城外。
夏竦心情沉痛不已,柳賓華雖是自己的外甥,但自打姐姐姐夫亡故之后,夏竦便將他收養在家中,內心中已經將其視為兒子看待,將來還打算讓他改了姓氏替夏家傳宗接代;這一死,竹籃打水一場空,自己怕是就要絕后了。
這些還都是小事,畢竟自己還有個女兒,還有幾房年輕的妾室,尋些偏方,再滋補滋補,沒準還能生出個一男半女也說不定;夏竦所憂慮的是,十幾年來,誰不知道自己的名頭,他的外甥都有人暗殺,這分明是有人將黑手伸到自己的頭上了。
夏竦寧愿相信這是一場由柳賓華自己行為不檢引發的仇殺,為了證明這一點,他動用大批官兵查勘搜捕平日與柳賓華交往過密的那些人,不惜動用酷刑逼迫他們招供。
只可惜,那些人不是傻子,殺了夏副樞密外甥之事豈能招供?不招也許只會死自己一個,一旦熬不住隨口招了,一家子老老小小個個都要死于非命,這是明擺著的事。
夏竦的名頭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狠辣,很多莫名其妙的碎尸滅門之案,坊間傳言都是他所為,原本在西北的時候,夏竦便以統兵嚴苛而臭名昭著,犯了軍法的士兵別人是砍頭給個痛快,他卻非要綁在帳外活活凍死,夏天便用熱水燙死,狠毒的令人發指。不過正因如此,他的麾下之兵倒是軍紀嚴明,很少有敢亂來的。
夏竦忙活了兩天,弄殘了七八個人,也沒有任何的進展;這些人根本就跟柳賓華之死毫無干系,而且都有不在場的證據,然則事情便復雜的多了。
夏竦不得不將此事往深了想,若非柳賓華自己結的仇,那么暗殺柳賓華便只能是沖著自己來的,殺自己恐怕無法得手,所以便宰了自己的親外甥立威。
會是誰呢?政敵?以前自己殺過的人的家人尋仇?若是后者,那便難以徹查了,自己下令殺死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幾百,而且好多人連名字都不知道,這如何去查?若是政敵的話,那只能是自己這次接受副樞密使之職引起了某些人的不滿,可是事實上朝中大臣幾乎一致推舉自己擔任此職位,連晏殊也是附議了的,況且夏竦很了解晏殊,就算兩人之間有疙瘩,晏殊也不是那種背后暗殺他人的人,此人雖是老狐貍,說到底還是一介書生,對自己的言行有著嚴格的約束。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龐籍,聽說這次他也想出任樞密副使之職,只是后來聽呂相說推薦了自己,便再也沒提了;會不會是他懷恨在心,下手報復呢?
夏竦很快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想龐籍不會這么做,兩人之間雖不是好的蜜里調油,但兩人都是呂相的人,龐籍完全靠了呂相的舉薦和庇護才能站穩腳跟,在這種時候,他不可能出此昏招。
在一一排除之后,柳賓華之死仿佛忽然成迷,明知有人謀殺了他,卻不知道是誰干的,莫非真如外界流傳,遇見了吊死鬼不成?
深夜里,在柳賓華靈前枯坐的夏竦呆呆的出神,猛然間他腦中電光火石般的一閃,想到了一個人:“會不會是他?算計來算計去,怎么將此人給算漏了?”
可是很快他又自我否定了:“憑他如何有膽量跟自己叫板?借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
但心頭卻有另一個聲音道:“也很難說啊,此人那天晚上表現出的倔強勁兒很是讓人擔心,而且當晚自己羞辱的他不輕,侄兒柳賓華那晚也數次要殺了他,難保不會讓他心生殺念,而且這種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根本不能以常理揣度,一切都不可預知。”
數番來回思量之后,夏竦忽然看見搭在棺材上的那丈二白綾,猛然間他明白了,這件事很有可能是他所為。
柳賓華死的方式,跟那晚死在房中的小扣兒如出一轍,同樣是被懸掛起來像是自殺,只不過當晚自己下令絞殺小扣兒的時候是將其活活吊死,而柳賓華是被勒死之后掛上樹梢,這兩者其實也并沒有什么區別。
更重要的是,那人當晚曾目睹小扣兒被吊死在房梁上,而殺死柳賓華的手法如此相像,會不會是此人故意為之?若是故意為之,便是留下一個隱喻,暗示此事就是他所為,這可是在向自己示威,若真的是這樣的話,這小子不但有心計,而且擺明了是跟自己叫板了。
夏竦心頭的憤怒達到頂點,但他告誡自己,越是憤怒,越不能失去方寸;即便事實確如自己所猜想,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也不能輕易的公開出手,因為蘇錦可不是隨便便能指責誣陷的,他的身后有晏殊這棵大樹,除非有十足的證據,否則自己輕舉妄動不但拿蘇錦沒什么辦法,反倒會惹一身的騷。
越是到這種時候,夏竦便越是興奮,與生俱來的與人相斗的渴望,就像毒癮一樣叫著迷。
夏竦仔細的考慮了半天,擬定出了初步的行動。
蘇錦這兩天心情愉快的很,報復的快感讓他心情大好,昨晚他親自去了平湖南的玉璋樓想去看看夏思菱,可是果如死鬼柳賓華所言,那里戒備森嚴,樓內樓外都有人看守,真的進不去。
看來夏竦是要把女兒當囚犯看待了!蘇錦只能作罷,待以后再找機會跟夏思菱通個消息,寬慰她一番,眼下轉眼便到三月初七,正是應考之日,蘇錦再無法分心來考慮這件事了。
三月初六晨間,蘇錦剛剛在后院鍛煉完畢,洗了個溫水澡,還在讓浣娘和柔娘幫自己打理頭發的時候,小穗兒像只小鹿一般蹦蹦跳跳的進來了,口中還連聲叫道:“公子爺,公子爺您猜誰來了?”
蘇錦皺眉道:“一大早一驚一乍的,嚇了我一跳,連浣娘和柔娘也被你嚇的一抖,把我頭發都扯下幾根了。誰來了啊?”
小穗兒眼中閃著光芒道:“公子爺這幾天不是一直在念叨他們么?”
蘇錦赫然站起,大喜道:“果真是他們到了?”
柔娘嗔道:“莫動,剛弄好,又散了。”
小穗兒點頭道:“正是王公子他們到了,在前廳候著呢。”
蘇錦連聲催促道:“快快,怎能讓他們久等,可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