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枯燈之下,蘇錦和大明寺主持善祥大師對面而坐,王朝等人被打發到外邊警戒,這多少減少了善祥大師的恐慌,神色也變得從容起來。
“大師,在下此來是有些佛法上的問題想不開,特來求教;我這個人有個怪毛病,心中有事便輾轉難眠,所以才這才在夜深更長之時來訪,求大師給我解惑。”
善祥道:“原來如此,小施主便請說,老衲盡力為你釋疑便是。”
蘇錦道:“多謝了,大師,請問您,佛門之中是否兼收并蓄,無論什么人都可以入佛門皈依,求的佛祖庇佑呢?”
善祥想了想道:“我佛慈悲,普度眾生,天下之人在佛祖看來不分美丑貴賤,不論高低善惡,只要虔心向佛,佛祖自然都能包容他。”
蘇錦道:“既然如此,如果有人無惡不作,殺人如麻,造下無盡的罪業,然后他要皈依,佛祖也是不怪罪他照收不誤了?”
善祥道:“佛門是凈地,這凈地說的是心中之凈土,無論什么人犯了什么罪業,只要他放下屠刀,心中向善,佛門依舊會收留。”
蘇錦微笑道:“大師說的很好,本人是否可以這么理解,入佛門只需心無惡念,以前種種皆可原諒。”
“正是,小施主聰慧,老衲正是此意。”
蘇錦一笑道:“由此便有個疑問了,佛門如何判斷這些人是真心改過了,會不會有口是心非之人呢?”
善祥一愣,撫須道:“如何判斷倒無標準,不過相由心生,一個人是否向善,總是能從外表看出點端倪來,不過話說回來,人心隔肚皮,人心之難測堪比天上風云變幻,誰也不敢保證便能判斷出他是否出自真心。”
蘇錦道:“也就是說你也不知道你的寺廟中僧眾里哪些人誠心向善,哪些人心懷鬼胎是么?”
善祥怔了怔道:“確然如此,佛家講究心中有佛,虔心者得庇佑,心不誠者佛祖自會摒棄,倒也公平的很。”
蘇錦呵呵笑道:“說來說去,還不是佛門也非凈地,甚至有可能是藏污納垢之所,是么?說句與佛不敬之語,佛祖庇佑與否大師您也是不得而知吧。”
善祥勃然變色站起,高宣佛號怒道:“小施主這是什么話,佛門凈地焉能說出這等褻瀆之語,你這不是在求教,而是在信口污蔑了,再說這樣的話,便請即刻離開此地,以免佛祖怪罪。”
蘇錦擺手道:“大師不必激動,我這么說可是有證據的,大師請坐,佛門高僧,豈能這般沉不住氣?大師的涵養比我還差。”
善祥怒道:“施主此言差異,若是老衲本人,但憑你數落打罵,絕不還擊,但你侮辱的是誅天佛祖,老衲豈能淡定?”
蘇錦正色道:“果然佛祖侮辱不得?”
善祥道:“自然不可褻瀆。”
蘇錦道:“你能褻瀆,我便不成?你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么?”
善祥愕然道:“老衲何曾褻瀆了佛祖?老衲雖佛法并非精深透徹,但自問自六歲入寺修行,歷五十余載虔誠伺候佛祖,從未有過二心,何來褻瀆佛祖之說?”
蘇錦心道:這老和尚可虧死了,居然當了一輩子和尚,大千世界花花草草居然一樣沒經歷過,真是替他可惜。
“大師好好想想,自然明白。”
“老衲問心無愧,何須多想?”善祥終于怒了,這少年裝模作樣,大半夜的跑來亂扯一通,便是泥人也要冒火了。
“好吧,既然大師不肯承認,在下便得罪了;敢問大師,明知有人心術不正,卻收之為佛門弟子,是否為褻瀆之舉?”
“是誰收了心術不正之徒?請施主明言。”
蘇錦冷笑道:“不見棺材不落淚是么?非要我點出來?”
善祥快要暴走了,佛門高僧的形象也顧不得了,拿起木槌在木魚上敲得篤篤篤亂響。
“小施主好沒道理,佛門雖是慈悲之地,但也絕不容狂徒胡亂作踐,今日須得說個明白,否則…否則…老納可跟你沒完。”
蘇錦哈哈笑道:“你跟我沒完,我還跟你沒完呢,你這老和尚,做了錯事還不承認,我問你,你收的那兩個俗家弟子一個叫‘普濟’一個叫‘救難’是不是?這兩人是什么人?”
“你是說老衲收了心術不正之人?”善祥指著自己的鼻子愕然道。
“不是你還是誰?先別顧左右言他,回答我的問題,普濟和救難是不是你收的俗家弟子?”
“阿彌陀佛,這兩人正是老衲收的弟子,不過…”
“先別狡辯,我來問你,這兩人的底細你清楚么?”
“這個…老衲有所耳聞,此二人是揚州商賈,老衲收徒之時也曾打聽過,這兩人樂善好施,是揚州城中出了名的大善人,又一心向佛,老衲當然要收。”
蘇錦鄙夷道:“別說的這么冠冕堂皇好不好,你日間都說了,對這兩人并不滿意,只因這兩人出資幫你興建廟宇,所以你便為了錢財收了他們為徒是么?”
善祥面如暗淡,頹然坐倒在蒲團上道:“實不相瞞,老衲確實是因為他們答應資助興建文殊殿和出錢物供奉寺廟,這才答應了收他們為俗家弟子的,誰成想,誰成想…阿彌陀佛,罪過呀。”
蘇錦道:“有什么不好啟齒的,做都做了,還怕人說么?”
善祥雙掌合十,嘰里咕嚕的念了一頓經文,想必是在求佛祖原諒,這才緩緩道:“當日收徒之時,老衲確實派人去城中打聽兩人品行,不過問了很多人,都說兩人樂善好施,是兩個大善人,老衲心道,既然如此能解寺廟之困頓,又可不違佛祖訓誡,收了便收了,不過是個俗家弟子,一個名分而已;誰料想數月之后,老衲進城做道場,無意中聽人說起普濟,說他乃是城中一霸,做了不少壞事,又說那救難也是和他一伙的,兩人合起伙來做了不少傷天害理之事,老衲當時便懵了…”
蘇錦道:“既如此你為何不將此二人逐出門墻呢?”
善祥頹然道:“也怪我六根未凈,患得患失,那時普濟和救難已經布施了大量錢銀重建文殊殿,有解決了寺廟中百名僧眾的生計,若是將其逐出門墻,這兩人定然討要布施,到時候老衲拿什么來還給他們?再說原來供奉文殊菩薩的大殿倒塌已久,菩薩金身裸露在外,受風雨侵蝕,老衲如何對的住將主持之位傳于老衲的前輩高僧?想來想去,便一時權宜,想等文殊殿完工,寺廟香火收入能自給自足之時在做計較,一念至此,因循至今。”
蘇錦嘆道:“阿堵物真是害人,連佛門高僧都不免受制于此物,不過大師為廟宇僧眾著想,倒也情有可原。”
善祥道:“施主為老衲開脫,老衲甚是感激,不過怕是不能見諒于佛祖了,為求心安,老衲每每單獨將此二人招于禪房單獨講授佛法,想讓兩人得佛法熏陶幡然醒悟,若他們能悔過自新,也算是老納的一番功德,或能彌補過失。”
蘇錦道:“大師未免太天真了,這兩人干的事人神共憤,要想他們回心轉意,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大河之水倒流回山脈還差不多。”
善祥愁眉苦臉的看著蘇錦道:“施主到底是什么人?怎地對此二人如此了解?對老衲收他們為徒之事也是了如指掌?”
蘇錦道:“大師可知近日揚州缺糧饑荒之事么?”
善祥道:“如何不知?老衲還曾拿出寺廟存糧在山下施粥數日呢,只不過,本寺拮據,實在是沒有更多的糧食來接濟百姓;后來聽說朝廷派了位有為官員前來賑濟開倉放糧,又調了大批的糧食來周濟,這才解了揚州百姓倒懸之苦,老衲聞言還曾在佛前為他念了七七四十九遍大乘無量壽經呢。”
蘇錦聞言起身躬身而拜道:“多謝大師為在下祈福誦經。”
善祥愕然道:“你…你就是…?”
蘇錦微笑道:“正是在下,欽命糧務專使蘇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