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為…”晏殊拖長聲音道:“蘇錦是否有過錯…尚無法定論。”
晏殊一句話,如同掄圓了的一記耳光,照著朝堂之上所有人包括趙禎的嘴巴子上狠狠甩了上去。
眾文武瞪著晏殊,仿佛不認識這個人一般,此人還是那個左右逢源圓滑如鼠的晏殊么?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如此的不認風頭,放著皇上搬來的梯子不下臺,反倒像是煮熟了的鴨子嘴——死硬死硬,難道是忽然腦子短路,氣糊涂了不成?
呂夷簡和杜衍雖然驚訝,但是卻暗自竊喜,這老小子失心瘋了,人證物證均在,居然當面翻案,這下看皇上還怎么護著你,你自己不識抬舉,需怨不得別人,我們也沒想把你怎么著,只是不想讓你搶相位罷了,大不了你還干你的三司使,但是這樣一來,怕是你三司使也干不成了。
在呂夷簡和杜衍幸災樂禍的眼光里,晏殊緩緩道:“皇上,臣這么說并非說蘇錦矯詔無罪,而是因為蘇錦在給我的呈報中并未提及此事,眼前所有的證據僅僅從呂大人手中的一封信而起,真正的證據臣一個沒見到,事不目見,而憑耳聞豈能定罪,何況是這么大的一個罪責,臣不敢隨便相信。”
“你是說老夫捏造不成?”呂夷簡一蓬胡子吹得老高,激動地滿臉通紅,手腳都有些顫抖,抖著嘴唇道:“皇上,請你給個公道話,我呂夷簡何時在朝堂之上敢于胡言亂語?晏大人如此說,便是在公然懷疑老臣的人品,請恕老臣不能容忍。”
趙禎沉著臉看著晏殊,心里極其不痛快,這個晏殊也不知中了哪門子邪,居然胡亂說話,剛才不給自己面子便罷了,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駁了面子,但此刻卻又胡攪蠻纏,指謫起呂夷簡的不是來,這實在是不應該。
晏殊拱手道:“呂相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可不是說呂相捏造證據,我只是提醒呂相,僅憑一封私人信件上所言,你便能認定蘇錦所做之事么?要定罪起碼要有呈堂證供,不僅要有人證物證,還需對質相詢,看看是否嚴絲合縫合乎邏輯,若是戮力辦差之人反倒受了冤案,豈不是教人齒冷么?”
“笑話!海南路轉運使還敢捏造?這封信雖是私信,但在老夫看來,上面的話怕都是事實,給個天做膽,王啟年也不敢糊弄老夫。”呂夷簡大聲咳嗽,喘著氣道。
杜衍忙上前攙扶道:“呂相息怒,身子要緊,可切莫為了此事傷了身子。”轉頭朝晏殊怒道:“晏大人,你太過分了,當著皇上的面隨便懷疑朝廷命官的誠實,你這是要干什么?”
晏殊正色道:“杜大人此言差異,事關一人生死名節,而此人又新立大功,豈能馬馬虎虎?必須要謹慎再謹慎,若是隨便便為人所誣,弄出冤案來,豈非有損朝廷尊嚴。”
“轉運使信中都說了,匪首大老王親口招供,還寫下供詞畫押,難道這還有假不成?”杜衍怒道。
晏殊冷然道:“供詞呢?匪首‘大老王’呢?你見到了還是呂相見到了?本官愿意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總要有真憑實據吧,而且說句你不愛聽得話,對于蘇錦的罪責,州府路一級的供詞均不足以采信,須得由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堂會審取得證人證詞方可足信,豈是一名路轉運使的一份私信所能定罪,這也太兒戲了吧。”
“你這是強詞奪理…!”杜衍失態,指著晏殊道:“你是怕你自己推薦之人獲罪,你難逃罪責,故而才如此狡辯。”
晏殊喝道:“杜樞密,你這話是在當著皇上的面給本官定罪么?萬事講程序,你們喜歡不講程序便議罪對待別人可以,對待老夫所薦之人斷然不成!需知此人還在揚州頂風冒雪殫精竭慮跟那些個屯糧奸商爭斗,甚至還有生命之危;你們可以不管糧務,我三司卻要為此事處處操心,蘇錦也正為此事嘔心瀝血,眼下十一月二十的限期已過,各地繳收糧食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各地糧庫日漸空洞,西北元昊虎視眈眈即將進擊,還是多考慮考慮如何渡過這艱難的冬天吧,這些事交給刑部、御史臺和大理寺去處理的好,莫要亂了輕重緩急!”
“你…!”杜衍一時語塞,晏殊嘴皮子太厲害,明明在說蘇錦的事情,轉眼便扯到繳收糧食,西北戰局上去了,而且大義凜然到無可辯駁,簡直快要把人給氣死。
“晏大人說的有理!”有人出來幫腔了,一聽那尖細的聲音,不用看便知道是御史中丞歐陽修了。
“御史臺肩負查勘官員罪衍之責,皇上,臣請命徹查蘇錦矯詔招安一事,這本是御史臺分內之責,呂相、杜樞密、晏三司等尚有大事要做,豈能因此事分神,還是臣去辦為好。”歐陽修跪倒階下向趙禎請命。
趙禎一直沒吭聲,他在揣摩晏殊的話,晏殊看似是在幫蘇錦鳴不平,實際上是在為他自己鳴不平而已,糧務確實是當前最重要的一件事,為了此事晏殊已經數十日在三司衙門不眠不休,頭發都熬白了許多,成效也頗為巨大,至規定期限為止,報上來的官倉收購的糧食居然有八百萬石,雖然離糧食缺口尚差的遠,但足可佐證蘇錦的民間存糧巨豐之語,有了目標便有了動力,晏殊干的也起勁,忽然之間有人拆臺,拿蘇錦說事,也難怪晏殊這么大的反應。
趙禎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先前反應過激,蘇錦將棘手的揚州之事這么快便平息下來,其中就算有些什么過失之處,難道自己便真的抱著這個皇家的臉面不放,治他矯詔之罪么?
但是事情已經出來了,捂著蓋著也不是辦法,而且似乎杜衍呂夷簡也不肯罷休,兩邊都是倚重的人,讓誰心里不痛快都不好,自己雖樂于看到兩幫人互斗,越斗自己便越容易把握住他們,但是在這個冬天,內斗可不是好事,在玩這種貓戲老鼠的把戲,弄不好會把江山社稷給搭進去。
別的不說,一想到拿了蘇錦之后,晏殊萬一撂挑子不干,糧務這一攤子事無人問津,趙禎便渾身冒冷汗了,這可不是說著玩的,這個冬天可不是混混便能過去的。
歐陽修一出現,趙禎頓時松了一口氣,這小子出現的太及時了,此事大可交給他去辦便是,省的眾人亂吵吵,三堂會審趙禎太明白了,先是御史臺派人去搜集證據,再會同大理寺刑部斟酌,然后再報自己知道,自己再下旨命他們三家聯合設立公堂會審,一審二審之后拿著結果再報自己知曉,然后才會有最終的結論,就這么查著查著時間便過去了,到時候差事也辦好了,危機也過去了,再慢慢的考慮這件事該如何辦理便是,一個拖字簡直妙用無窮,趙禎得意的笑了。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朕認為此事還是交予御史臺先查勘證據為好,所以朕準歐陽愛卿之請,歐陽愛卿,朕命你提拿人犯,查勘口供證據,一定要盡心盡力不可馬虎,其他人便不要在這件事上多煩心了,今冬乃多事之冬,還是將主要精力放在那幾件大事上。”
“可是皇上,這事…”杜衍急道。
“不要再說了,朕有些累了,就這么辦吧。”趙禎毫不客氣的打斷道。
晏殊沉聲道:“敢問皇上,蘇錦的差事何人接替?”
“接替?為什么要接替?”
“御史臺查勘之時,蘇錦豈非要停職配合么?”
趙禎擺手道:“不用不用,御史臺查御史臺的,蘇錦辦自己的差,兩不相干之事,停職作甚?你寫信敲打敲打他,朝廷有些規矩他恐怕不懂,別這會子沒事,過段時間真出事了,辦差也要講規矩的。”
“多謝陛下提醒,臣一定給予他警告,同時也將朝廷對他此番立下首功的褒獎之意帶到。”
趙禎翻翻白眼,心道:“我什么時候要你帶去褒獎之意了。”擺擺手道:“晏愛卿看著辦吧,朕的頭又有點昏了,退朝吧。”
眾人眼睜睜的看著趙禎逃也似的走下寶座回內宮去了,呂夷簡坐在椅子上面色木訥,杜衍籠著手臉色鐵青,兩人大眼瞪小眼雖心有不甘,但一時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