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大營里,李重、潘江、趙、方、衛三都頭以及大小武官均在營中,眾人傳看著一份黃紙寫就的紙條,正是由邱大寶射入馬腹的箭支帶過來的蘇錦的密信。
信上寫道:諸君望安,本使身在匪巢,情勢出我所料,此山寨險峻,匪首刁橫,前番算計均已落空,但我已尋得內應,需大軍在外策應;今日日落之后,你們需大肆佯攻,吸引匪軍注意力,便于我行事;佯攻之際多用火箭燒山,此乃匪巢軟肋,務必使其疲于應付,待我奪取山道關卡后于山腰舉火為號,便可大舉進攻,上下夾擊而殲之,切記,切記。
李重待眾人傳看完畢,問道:“諸位怎么看?”
衛都頭赫然起身道:“沒說的,干他奶奶的。”
趙、方等人也連聲附和道:“既然專使大人有令,自然是要配合行動。”
李重見潘江似乎有些猶豫,微笑道:“潘指揮,你有何高見?”
潘江抱拳道:“何談高見,不過李大人,本人倒有幾點疑惑須的澄清;貿然下決定恐怕不好。”
李重道:“請講。”
潘江道:“其一,這封信是否是專使大人所寫,我等可不知曉,信上并無落款,即便是落了款,也不能保證是否是專使大人的意思。”
李重笑道:“這一點容易的很,專使大人的筆跡我倒是認識,他寫的字和別人有所不同,他最喜歡簡化筆畫,寫出來的字倒有一小部分是形在而筆畫缺,偏偏咱們又認識,這事我曾在廬州時跟他討論過,后來他改了不少;不過…看這字條通篇都是這種寫法,當無假冒之虞。”
潘江道:“即便如此,是否是專使大人的本意呢?如果是在匪徒脅迫之下寫出的話,這豈不是個圈套么?誘我等進山隘,然后伏兵四起,圍而攻之,不得不防啊。”
李重正色道:“你這是在懷疑專使大人的氣節么?要不要我說兩件專使大人的舊事給你們聽聽?以我對他的了解,專使大人絕不會做出這等事來,他或許行事手段有些刁鉆,但在大節上當無可指謫。”
潘江道:“我非是懷疑,而是以防萬一,萬一情況如此,我等豈不是送羊如虎口,全部都要覆滅其中么?”
李重勃然變色,起身便要駁斥,忽聽帳外傳來一個冷冷的女子聲音道:“那奴家來擔保,成么?”
簾幕一掀,晏碧云面罩寒霜走了進來,身后跟著柔娘和小嫻兒,兩人均是面色不善。
潘江冷冷道:“軍務大事,婦人家不必插嘴。”
晏碧云道:“奴家以三司使晏殊親侄女的身份擔保,這位將軍難道還不放心么?蘇錦是什么人,他若是能為人挾持,奴家伯父大人又怎會像皇上舉薦他,委他以大任?潘將軍若是連三司使的眼光都信不過,奴家勸你攻山之時還是躲在后邊保全性命為好。”
潘江驚愕于晏碧云的毫不留情的痛斥自己,更驚詫于她的身份,他還一直以為晏碧云只是蘇錦的妻妾之類的人物,全沒料到居然是三司使晏殊的侄女兒。
“這個…”潘江一時語塞。
晏碧云也不答話,拿過案上紙筆,刷刷寫下數行字簽上自己的名字,交到潘江手中道:“奴家立字擔保,若有差池,憑此字據可直追三司使之責。”
李重大聲道:“本縣也擔保,拿過來我也簽名。”
趙都頭方都頭等人直到今日才知道晏碧云的本來身份,沒想到蘇專使這么有來頭,跟三司使大人都有瓜葛,更有甚者,連三司使大人的侄女兒都跟著他隨軍東跑西顛,難怪在從京城出發后的一路上,這位晏小姐都是簾幕低垂,顯然是不愿讓人知曉身份。
兩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這個大大的馬屁若不跟著拍上,怕是要后悔一輩子了。
“我等也愿擔保!他娘的,專使大人深入虎穴,危險重重,我們還坐在這懷疑他,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事。”趙方二人指桑罵槐的罵道。
潘江臉色青紅,心里直叫冤枉,自己不就是提出擔心么?怎地便引起眾怒了,難道小心謹慎有錯么?
“諸位,你們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擔心…”潘江連忙解釋。
衛都頭也道:“潘指揮也是小心謹慎之意,并無詆毀專使大人之意,專使大人的事兒緊急,我等還是抓緊辦正事為好。”
潘江忙借著梯子下來,道:“對對對,這事揭過去便是,咱們商量下晚間行動的細節。”
李重等人這才落座,李重問道:“潘指揮還有什么疑問,一并說出來便是。”
潘江咳嗽一聲,額頭上一片熱汗,繼續道:“專使大人說要我們以火箭燒林,吸引土匪兵力,可是我們哪來的火箭?那日只有一桶火油昨日已經被李大人的佯攻用的一滴不剩,咱們該如何完成專使大人的交代呢。”
這句話問到點子上了,沒有火油,箭支便無法燃燒,難道用樹木當靶子練習射箭么?不起火,射入林中毫無作用,也吸引不了匪軍的兵力,昨日之佯攻證明,土匪們還是怕火的,火箭點燃林子時,幾百土匪都忙著救火,若不是兵力不夠,差點都能突破隘口。
眾人苦思不已,忽聽一人道:“其實…其實只要是能助燃之物應該都可以吧?”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卻是嬌嬌怯怯的柔娘,但這一聲毫無自信的話語卻一語驚醒夢中人。
李重一拍大腿道:“柔娘姑娘說得對,我們又不是要威力多大,只需能燃火便罷,助燃之物,譬如菜油、豬油、蠟燭油不是都行么?”
潘江也道:“對只要融化了,用布條浸潤,點燃起來照樣火光沖天,至于能不能燒的熱烈,那倒也不必追究,只要吸引土匪不斷的疲于滅火便可。”
“可是上哪弄這些玩意呢?”衛都頭攤手道。
李重看向趙方兩人,笑道:“少不得要勞動兩位侍衛司的都頭出馬了,壽州城你們已經是老熟人了,去借些如何?”
趙、方兩人哈哈大笑道:“咱哥倆這就帶著兄弟們去借,那路轉運使大人摳門的緊,你們去怕是他不給面子呢。”
李重哈哈大笑道:“那便有勞兩位了,他們要是不給,你們便將轉運使大人家中燒菜的油罐子都給搬來,叫他天天吃白飯、煮白菜。”
趙、方兩人嘿嘿笑道:“放心吧,識相的就算了,不識相,老子叫他一年沒油進嘴。”
李重拱手道:“事不宜遲,速去速回,申時必須回營,箭支上的棉紗碎布也多帶些來。”
趙方兩人大聲應了,出了大帳,頓時呼五喝六,召集人手;不一會馬軍集合完畢,蹄聲隆隆,飛馳向西而去。
李重等人也積極行動起來,整理弓弦,打磨箭支,忙的不亦樂乎。
囚室內,蘇錦和王朝馬漢扮作土匪,坐在石室中等候消息。
門外敲門聲咚咚傳來,蘇錦揮手示意王朝馬漢不要動,自己隔著門縫看去,只見兩名土匪抬著飯食站在門口啪啪砸門。
蘇錦一驚,居然忘了這個茬兒,忙伸手在地上抹了一把泥灰胡亂的在臉上抹了幾抹,這才開了門。
兩名土匪不耐煩的道:“祈老四,吃飯都不積極么?老子們凍得手都麻了。”
蘇錦拱手道:“兩位辛苦。”
兩名土匪抬眼指著蘇錦的臉驚訝的道:“你…你是何人?”
蘇錦忙笑道:“兩位,我是新來的,祈老四、黃胖子他們三個被二當家的調去山下隘口了。”
兩人狐疑的打量著蘇錦,喃喃道:“換班了,怎地我昨晚來時,他們還在。”
蘇錦笑道:“夜里換的班。”
其中一人指著蘇錦的衣服道:“你衣服上怎地有血跡?這是怎么回事?”
蘇錦頭皮一麻,手指不自覺的搭上刀柄,兩名土匪神色大異,往后閃身。
蘇錦忙哈哈笑道:“兩位大哥警覺性倒是高,要不是昨晚在山下受了傷,二當家的能派了我等這般的好差事么?不瞞二位,昨晚上來我們連臉都沒洗,瞧我這一臉的灰土,更別說換衣服了。”
兩名土匪這才松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既如此,你們便好生歇著吧。”
蘇錦伸手在懷中摸出幾十文錢來交到他們手中道:“有勞兩位,下次送飯來多打些肉食,我們三個都有傷,須得補補身子。”
兩名送飯的土匪意見銅錢,頓時笑歪了嘴,接過去一人一半揣在懷里,笑道:“好說好說,恁般客氣作甚?”
兩人笑瞇瞇的拎著換走的空桶離去,蘇錦將門栓死,長舒一口氣,渾身冷汗淋漓,真個是驚魂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