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蘇錦去書院辭行,蘇錦要離開書院赴京之事早已經在書院中傳開,不過蘇錦和書院眾教席給出的理由是皇上召見蘇錦是為了太祖托夢之事相詢,這個理由倒也貼切,畢竟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皇上不可能沒有任何的表示。
書院停課半日,送別蘇錦,戚舜賓方子墨帶著眾學子一直送到西門外十里長亭。
包拯也帶著府衙一干人等前來送別晏殊富弼等人,兩下里一比較倒是蘇錦這邊的人比送三司使大人的多了數倍,不覺莞爾;這小子人緣當真不錯,看來在書院里混的滿自在。
三杯離別酒飲罷,方子墨上前來遞給蘇錦一個小布包裹,拍著蘇錦的肩道:“老朽為教席三十年,所遇學子多如過江之鯽,似你這般人物倒是鳳毛麟角,今日一別將老朽數十年之心血匯聚贈送與你,你此去山高水深,世道艱深之處當漸有領略,老朽也沒什么可以幫你,唯將老夫閑暇時所著書稿交付與你,對你或可有所幫助。”
蘇錦翻身下拜雙手接過包裹,觸摸之際,卻果然是一疊書稿。
“老朽另有一言相告,望你能借鑒一二。”
“恩師請指教。”
“為人處世圓滑玲瓏無傷大雅,但若是為官為學須得老老實實,切忌浮躁跳脫,便如當日罰抄《學而》五百遍一般,你以為老夫看不出來那并非你的筆跡么?慎之慎之。”
蘇錦滿臉羞紅,連聲稱是道:“謹記恩師教誨,學生時時記在心頭。”
方子墨點頭道:“也不求你時時記在心尖,但修身無處不在,好自為之吧。”
方子墨拍拍蘇錦的肩膀,嘆息著轉身歸去,蘇錦看著他消瘦的背影,踽踽獨行之態,心中唏噓,這位方子墨好像是個謎,相處數月,都沒摸得透他。
正發呆之際,胳膊被人扯了一下,回頭一看,卻原來是吳恒心,這貨眼圈紅紅的,女子一般的抽著大鼻子道:“老六,你走了,今后俺跟誰混啊。”
蘇錦失笑道:“我又不是死了,明年春天還回來的,我們還要一起蹴鞠,一起秋闈中舉呢;再說了,幾位兄長賢弟都在此地,說起來我倒是羨慕你呢,我這一去孤零零一個人,可是無聊了。”
吳恒心喜道:“明年春天你還回來么?那可好了。”
蘇錦仰頭算算日子道:“年后三四月吧,到時候應該可以回來了,除非皇上把我留在京城給個宰相當當,不然我肯定是要回來的。”
晏殊、包拯等人大翻白眼,這家伙想的倒美,開口就是宰相,這些人打熬到五六十歲也沒混進兩府,當宰相是糖豆子么?想給誰一顆就給誰一顆。
蘇錦轉向王安石、魏松鶴、盧大奎、程良木等人一一拱手話別,開路親衛吆喝一聲,車隊粼粼而動,緩緩而西,沿著泥石官道直奔汴梁而去。
蘇錦在馬背上轉身回望,連連揮手,只聽秋風中王安石的聲音傳來,曼聲吟道:
歸臥不自得,出門無所投。
獨尋城隅水,送子因遠游。
荒林纏悲風,慘慘吹駝裘。
捉手共笑語,顧瞻中河舟。
嗟人皆行樂,而我方坐愁。
腸胃繞鍾山,形骸空此留。
念始讀詩書,豈非亦有求。
一來裹青衫,觸事自悔尤。
不足助時治,但為故人羞。
子今往京都,車必憩汴州。
寄聲京華客,莫忘舊時友。
應天府到京城直線距離其實并不遠,用后世的距離來測算,通了天不過四百里的直線距離,但這是在宋朝,若是從寧陵經民權過杞縣至汴梁城倒是便捷之道,路途也差不了多少。
只可惜這一代山路縱橫、還有鹽堿風沙之地,路上還要經過回回族聚集的一大片區域,大宋開國以來,雖然這些區域早已納入管轄之中,但在無論在生活習慣和心理認知上,漢人總是對這些回回有一絲輕蔑和敬畏的心態。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官道的修建刻意避開了上述的那些地區,人力物力的限制決定了官道不可能在山嶺中取直線前行,心理上的排斥感又避開了回回聚集之地,如此一來,官道本可以一條線的直通,到現在卻先西而南再往北,成了個蜿蜒的北斗之形,兩地間的距離陡增一倍,擴大到近千里之遙。
晏殊等人的隊伍溜溜達達速度緩慢,蘇錦騎在馬上昏昏欲睡,眼見照這個速度,一天下來能走七八十里已經是奇跡了,這近千里的路途怕是要十來天方才能到達。
蘇家幾個下人倒是很興奮,小穗兒和浣娘身為女子,按常理而言,一輩子終老廬州不足為奇,這下跟著自家公子不僅來過陪都應天府,而且這便要去繁華如夢的汴梁城,這股子興奮勁而怎不叫她們欣喜若狂;兩人掀開車簾指點沿途風物,悄聲細語,嘴巴都沒合攏過。
王朝馬漢趙虎張龍這四大吃貨倒是見了些世面,不過京城倒是頭一回去,而且平生第一次分配到一匹馬兒騎,這份得意勁兒就別提了,騎在馬上左顧右盼,神采飛揚。
最苦逼的算是小柱子了,依舊趕著那小青拉的騾車兒,稀稀落落的跟在隊伍后面吃灰,不時的向四大吃貨投去嫉恨的目光。
蘇錦昏頭昏腦的無精打采,和他并肩騎行的富弼看出來他的無聊,笑道:“賢弟,很氣悶么?”
蘇錦打了個張口道:“還好吧,秋陽溫暖,山川壯麗,蠻有意思的。”
富弼看他言不由衷,笑道:“久而久之你便習慣了,咱們當了朝廷的差倒有一大半時間是在路上,這么點寂寞都挨不了,那什么也別提了。”
蘇錦看著坑洼不平車轍深至人膝的石頭路心道:這他媽也算是官道,還好這年頭除了兩條腿便是四條腿,要不就是兩個輪子,自己穿越過來即便是帶來一輛勞斯萊斯,怕也是只能當擺設,在這樣的路上寸步難行;難怪富弼說大部分時間消耗在路上了,這樣的路能快起來才怪。
富弼看蘇錦不說話,逗著他道:“怎么了?在想心思么?說出來聽聽。”
蘇錦被他一刺激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于是輕聲問道:“那日我聽晏大人說,那府尹唐介在路上為強人所殺?可有此事?”
富弼左右看了看,探頭低聲道:“確然,就在離此三十里的牛頭驛,押送的十幾名士卒也盡數被殺了。”
蘇錦皺眉道:“那該有多少人參與才能一舉擊殺十幾個人啊,什么人干的,有蛛絲馬跡可循么?”
富弼道:“馬匹財物全部搶走了,只剩下十幾具光溜溜的尸體,看樣子是劫財,定是附近的強人所為。”
蘇錦驚訝道:“官道附近有強人出沒?”
富弼道:“這便是問題的關鍵,這一帶太平的很,官道沿途左近州府都有廂兵把守,這些強人也不知道從那里冒出來的,這事很可疑。”
蘇錦翻翻白眼道:“這還用問?當然是有人冒了盜匪之名,目的便是要宰了唐介滅口。”
富弼微笑道:“就知道瞞不過你,不過此事你可別張揚,大人說了,就說是強人劫財,順手殺了人。”
蘇錦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裝糊涂或許可以迷糊趙宗旦,不用說是為了配合包拯的下一步動作,至于什么動作,那就不得而知了;蘇錦揣摩,無外乎先控制住應天府的局勢,將滕王困住,再探查出匪巢所在,剿滅這些盜匪,再回頭來收拾趙宗旦。
現在要拿趙宗旦易如反掌,但是拿了他而沒有直接證據,圣上定然不滿意,皇上是要的意思恐怕是既要宰了他又不能讓天下人說嘴,所以須得有鐵證,剿滅匪巢之后抓獲的匪首的供詞將是趙宗旦脖子上的絞索,唐介死了,這些證據便更重要了。
蘇錦曾想過,若是一刀宰了趙宗旦,也來個嫁禍盜匪之計,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是最蠢的一個辦法;且不說堂堂滕王爺趙宗旦被強盜宰了是否可信,便是人人信了,這趙宗旦一死,他養的私兵和土匪無人壓制,定然會四處作亂,到時候西北在對峙,家里又在叛亂,局面可就一團糟了,哪來那么多士兵調去平叛,而且平息了叛亂也必然是涂炭了四方,顯然是下下之策。
“賢弟,打起精神來,日落前趕到前面驛站,有人可等著你呢。”富弼呵呵笑道。
蘇錦一驚道:“誰?”
“還能有誰?今天你見到她來送行了么?早動身了,就在前面驛站等著我們呢。”
蘇錦大駭道:“這…這條路才出了匪盜,這不是犯險么?可了不得了。”說罷揮鞭打馬往前奔去。
富弼見狀忙招手喊道:“莫急,莫急,聽我說啊,我還沒說完呢。”
(注:王安石的詩我做了修改,和原作相差不少,不過是為了情節而已,考據帝勿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