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放晴,應天府書院學子們經歷驚魂一夜,終于重見天日,自有那快嘴之人已經將剛才的事情告知他們,原本昨夜對于蘇錦趁亂走脫的舉動還有些怨憤之言的眾人,此刻對蘇錦懷著歉意和敬意,此人虎口拔牙,居然能這么快的憑借一己之力將他們從大牢里撈出來,這份本事怕是無人能及了。
就在眾學子們登車趕回書院之時,蘇錦帶著吳恒心從大牢側門將王安石、魏松鶴、程良木、盧大奎等四人攙扶出門,四人衣衫襤褸,身上傷痕累累,顯然是吃了不少苦頭,本來自忖必遭大難的四人也沒想到能這么快便脫身,雖渾身傷痛,精神狀態倒也不錯。
蘇錦見四人都是皮外之傷,心里稍稍放心,此事他也暫時不想追究,最近麻煩不斷,如今險之又險才將人撈出來,須得韜光養晦,靜待送往京城的證人證物發揮效用。
蘇錦處理這些事情方面尚無經驗,一切須得等待晏殊的反應,若人證物證此去石沉大海,蘇錦也打定主意不再管這個閑事;滕王在深山養匪,橫行斂財說到底是朝廷應該擔心的事,自己一介書生,閑事管得太多了;若不是此番事關自己和眾人之生死,蘇錦絕不會這般以命相搏。
蘇錦命人將王安石等幾人送回書院將養歇息,幾人都是皮肉傷,抓了幾服藥吃幾日當無大礙,蘇錦這便的小廝不夠,便從晏碧云那邊借了一名小廝隨去書院熬藥跑腿伺候,諸般事務收拾停當,蘇錦這才喘過一口氣來,跟晏碧云等人敘上了話。
柔娘、浣娘默默看著蘇錦忙這忙那,又說不上話,心中有千言萬語要訴說,但大庭廣眾之下,只能化作幾縷幽怨深情的目光,倒是小穗兒見蘇錦終于空閑下來,忙上前去,幫蘇錦拉拉皺巴巴的衣服道:“公子爺,這麻衣還不脫了,濕答答的不難受么?”
蘇錦這才想起還披著演戲的行頭呢,趕緊三把兩把拉了下來,團吧團吧丟到一旁。
“公子爺,你昨夜真的夢見太祖爺了啊?”小穗兒忍不住問道。
“穗兒妹妹,現在問這個作甚?快別問了,公子爺累的夠嗆,我看還是先回去洗個澡慢慢再說。”柔娘趕緊制止,路邊上的圍觀人群還未散去,一個個眼巴巴的看著蘇錦和幾位使女小廝,若是一不小心說了什么,怕是又要生事端。
蘇錦點頭道:“說的對,我好困,咱們回去說話,晏…東家呢?”
蘇錦在身邊張望,沒看見晏碧云的身影。
“晏姐姐坐車走了,要我帶話給你,她在小樓上設宴等公子爺回去呢。”浣娘輕聲道。
蘇錦明白,晏碧云是怕跟自己東跑西跑惹人非議,能夠時刻保持一種冷靜的心,這是晏碧云的最大的優點。
“不去南城么?廚娘適才說,南城的宅子昨夜被衙役捕快們禍害的不輕,我那一對最喜歡的鶯哥兒也被他們給踩死了,這幫天殺的衙役們,我咒他們今晚全部全身生膿瘡疼死。”小穗兒恨恨的道。
蘇錦一哆嗦,這么毒的誓,虧她發的出來,相比太祖爺發的什么造天譴之內的毒誓而言,蘇錦覺得小穗兒這個詛咒似乎更加讓人恐怖些。
“這樣吧,先去晏東家那里吃飯,然后再回去收拾宅子,鶯哥兒沒了明兒上街再買一對便是,范不著生氣。”蘇錦捏捏小穗兒的臉蛋安慰道。
柔娘也道:“是啊,公子爺累的狠了,這些事慢慢再說也不提,柱子哥哥,勞煩將車子趕過來,我看公子爺是一步都不想走了。”
眾人這才注意到蘇錦的臉色,灰白一片,眼神布滿血絲,頭發蓬亂不堪,身上的衣服也皺巴巴的裹在身上,雙眼皮都快撐不住了;蘇錦自打昨日晨間起床之后直到現在已經一天多沒有合眼了,加之傷神勞心一整天,終于大功告成之后,倒真是撐不住了。
小柱子趕緊趕著騾車過來,眾人扶著蘇錦上了車,柔娘她們屁股還沒坐穩,便見蘇錦已經仰靠在車壁上傳來微微的鼾聲。
眾女心疼不已,忙將車簾拉上,擋住天光,騾車在四大護院的簇擁下緩緩朝東門《和豐樓》駛去。
趙宗旦垂著頭坐在一張椅子上,面前是垂首侍立的唐介和秦飛等人,眾人均不敢說話,眼睛盯著趙宗旦等著他發話。
良久之后趙宗旦發出一聲嘆息,啞著嗓子道:“人算不如天算,本來這是除掉他們的極好機會,居然弄成這幅局面,現在可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呢。哎!”
“王爺,依下官之見,此事當主動上折子報知朝廷才是。”唐介聲音苦澀,上前拱手道。
“本王如何不知道現在要主動請罪,但是本王擔心朝廷中會有人拿著這件事大做文章,本王倒是沒什么,我了解皇上,皇上絕不會因為此事而重責于我,我擔心的是你怎么辦?應天府的一干官員怎么辦?總要有人出來頂這個責任,誓碑內容泄露會引起一系列的反應,這一點不知唐大人考慮了沒有。”
唐介默然不語,半晌道:“下官愿為王爺頂上這個責任,王爺大可放心便是,唐某乃王爺栽培之人,這條命也能為王爺舍去,王爺明鑒。”
滕王嘆息道:“你此言甚是誠懇,本王知道你的心,但是治你之罪便如治本王之罪,應天府是我們的地方,拿了你,不是等于砍了我的左膀右臂么?須得想個好法子才是。”
秦飛忽然道:“王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秘密拿了蘇錦,送去京城交予皇上,畢竟誓碑上的內容是他泄露的,王爺當時不許他單獨私語乃是怕他耍奸,說到底罪魁禍首是他才是,干什么要王爺和唐大人背黑鍋。”
滕王白了他一眼道:“你最近說話實在是有欠考慮,本王在數千百姓面前答應了他,允許他當眾說出來內容,你是要本王食言抵賴么?本王辛辛苦苦建立的聲望,豈能因此事而毀于一旦;民之心得之難毀之甚易,日后大事還需應天百姓相呼應,怎能因小失大壞了大事。”
秦飛翻著白眼退下,心道:你以為你名聲有多么好么?也不出去打聽打聽,王府在應天府都要臭的生蛆了,偏偏你倒是天真,以為自己還真有賢王的美譽。
唐介轉著眼珠子左思右想,眼見若是沒有好主意的話,滕王言下之意便是要自己攬下全部責任了,唐介話雖說的好聽,什么愿為王爺拋卻性命云云,但是辛辛苦苦打拼來的地位和財富焉能就此便拋棄。
雖則自己能坐上應天府府尹這個位置是得益于滕王之功,但就此拱手總是不甘心。
唐介左思右想,終于腦子里靈光一閃,沖著唉聲嘆氣的滕王道:“王爺,下官倒有個想法,不知能不能避過此難。”
趙宗旦直起腰來拍著扶手道:“快說,快說。”
唐介道:“王爺即可上折子八百里加急快報朝廷,下官也立刻緊隨上奏皇上…”
趙宗旦皺著眉道:“你說的還不是這個餿主意么?不是跟你說了,此舉你要掉烏紗帽的。”
唐介忙道:“王爺莫急,聽下官說完,此番王爺的奏折上一定要說誓碑之事,還有太祖爺托夢之事也要一并說明,但此事可以當做祥瑞來報,便說應天府龍潛之地,太祖爺托夢于蘇學子昭示誓碑密訓于天下,定有深意,便說王爺經過深思熟慮,揣度太祖爺此舉乃是要弘揚我大宋皇族之知恩感恩之仁義之心,以應天書院學子之事昭示皇家之寬恕之心,并為天下士大夫廣開暢所欲言之門。”
滕王皺眉道:“這樣行么?”
唐介道:“王爺,我覺得行,王爺還寫上:應天學子之事恰好乃是展示我大宋皇家恢弘氣度之契機,太祖爺趁著此時托夢于人間,乃是愿天下有識之士廣獻良策,為我大宋江山永固出一份力。”
滕王接口道:“然則,本王揣度太祖爺之意,既然假借草民之口將此意傳達,定然是有不再保密之意,否則太祖爺大可托夢于圣上或者皇室郡王,本王深諳其意,故而未加阻攔,讓那蘇學子將此事宣告天下。”
唐介撫掌道:“正是此意,王爺真乃奇才,這幾句話一加上,皇上那兒也沒什么話好說了。”
滕王大喜道:“便如此寫奏折,后面加上幾句,這幾年應天府風調雨順,民富心安,州府官員各司其職,小民商賈各得其利,一片太平繁榮景象,至此盛世,太祖爺降夢人間,乃是祥瑞之兆,乃是贊許圣上治國有方仁義德惠,臣向皇上拜叩賀喜。”
唐介哈哈笑道:“王爺不愧是文壇才俊,此乃點睛之詞,皇上看后定然龍顏大悅,下官真心佩服。”
滕王呵呵笑道:“學著點,且由著他去高興,本王豈會容他呆在我的頭上,說不定太祖爺降臨本王所居之應天府食邑,乃是另有所暗示也說不定,否則為何不托夢于汴梁某民呢?”
秦飛逮到了插話的機會,忙賠笑道:“王爺說的是這個道理,太祖爺怕是在選人呢。”
唐介不敢接口,只是就這上邊的話題道:“王爺,下官緊隨您的奏折之后,和應天府從六品以上官員同時上祥瑞賀喜之折,同時自責書院學子一案,一喜一憂之間功過大抵相當,學子們又無片毫所傷,皆大歡喜之局,皇上定不會治下官之罪。”
滕王道:“絕對不會治罪,學子一案是小事,泄露誓碑之秘才是重點,重點解決了,那些小事自然不足為慮,本王敢打包票,你的烏紗帽在頭上比鐵箍兒還穩當。”
唐介呵呵而笑,當下告辭而出,半個時辰之后,應天府西門十余騎飛奔而出,直奔汴梁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