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黃二人兀自狡辯道:“年月太久,實在是記不清楚了。”
蘇錦冷笑道:“適才信誓旦旦的也是你們,此刻推說記不清的也是你們,嘴巴兩層皮,黑白都是你。”
圍觀百姓紛紛指責錢黃兩人前后矛盾,作風無賴,更有家住東城的百姓已經認出了這兩人。
“那穿藍袍子的不是月月帶人來收盤子費的壞種么?”
“是么?這么遠,別認錯了,冤枉了人。”
“怎會認錯,老子恨他恨得牙根癢,每次來收了錢不說還將小店內伙計大罵呵斥一番,臨走還順手牽羊拿些物事,化成灰我都認識這狗日的。諾你看他下巴右側的那個大黑痣沒?跑不了,就是他。”
“那又怎樣?這也不能說明人家沒上過書院讀書啊。”
“我呸!這兩個狗雜碎要是讀過書,老子就是狀元了,就他們那德行,書院能收他們?沒得玷污了先皇賜予的牌匾。”
“說的倒也是…”
人群嘈雜議論聲入耳,錢狗剩和黃二狗兩人的真實面目被眾人一步步的揭開,不時有人增加些新的爆料,完善著這兩人的資料。
蘇錦心道:這簡直就是后世的人肉搜索啊,這兩貨肯定是禍害了不少人,才惹得很多人都認出了他。
但流言不足為證據,蘇錦敢打包票,此刻他若請這些議論紛紛的百姓們作證,定然沒有一個愿意冒頭;在一起起哄議論可以,但是要單獨出來作證,那是需要勇氣和擔當的。
應天府的百姓們在這一點上比廬州府差的太遠,廬州雖小,但百姓們的精氣神還在,而應天這個地方,雖然繁華興盛,但大部分人卻是一幫茍安之眾,已經被某些人盤剝調教的幾近麻木了。
唐介見形勢越來越對蘇錦有利,心里如何甘心,原本第一個問題已經可以判斷這兩人是假冒的學子,但他還是決定包庇這兩人,于是道:“肅靜,肅靜,話還沒有問完,你們就在此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蘇錦暗嘆唐介不智,到了這個時候,聰明人應該當機立斷拿問這兩人才是,或許不是唐介不智,而是他們對自己的仇視之心甚篤,實在不愿意就此承認失敗。
“既然大人認同你們所說的年代久遠記不得日子云云,那便請你們回答第二個問題吧,我只希望別什么都用記不得來搪塞,若是如此還問個什么?”
蘇錦很清楚這兩人根本就回答不出來書院教席的名字,所以招呼打在先,以免他們又用記不得來糊弄。
“教席先生的名字嘛…好像是姓…唐…不不…姓楊。”黃二狗邊瞄著戚舜賓的臉色便試探性的敷衍。
戚舜賓微微點頭,樣子嚴肅誠懇,頓時給了黃二狗信心,他肯定的道:“姓楊,絕對姓楊。”
錢狗剩點頭附和道:“是姓楊,我也記得。”
蘇錦笑道:“姓楊,名字定然是記不清了?”
錢黃二人點頭道:“確實記不大請了,只記得是個穿黑長衫,留三縷胡子的老先生。”
蘇錦翻翻白眼,這謊話扯的有鼻子有眼,說的跟真的一樣。
戚舜賓忽然開口道:“兩位公子說的那位可是教授《中庸》之科的楊慎之先生呢?”
錢黃兩人大喜過望,沒想到這老頭還真夠意思,自己將名字說了出來,也不知道是他傻,還是故意為之,于是連連點頭道:“就是他,就叫楊慎之,你這么一說我們就想起來了。”
蘇錦傻了眼看著戚舜賓心道:你這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攪局了啊?居然提示他們答案,真是莫名其妙。
戚舜賓無視蘇錦‘幽怨’的目光,捋著胡子道:“兩位當真認識楊慎之?教《中庸》科目的楊夫子?”
錢黃兩人指天畫地賭咒發誓道:“確然認識,否則天打雷劈,萬世不得超生。”
戚舜賓呵呵笑道:“兩位信口雌黃,居然也敢指天發誓,也不怕天罰;這楊慎之先生確實曾在我書院任教席一職,不過卻于二十多年前便英年早逝,一代俊杰早早辭世,老夫甚為惋惜;二十多年前你等怕是尚在襁褓之中吧,怎會親聆楊夫子教誨,分明就是在撒謊,至此當可判斷你二人根本沒有進過我應天書院讀書,你等一切行為,當與書院無涉。”
眾人嘩然,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戚舜賓,沒想到看上去老態龍鐘嚴肅木訥的戚舜賓居然也會耍心眼玩手段,用言語設了個套兒引得錢黃兩位往里鉆,居然連在場的所有人都騙了過去。
蘇錦嘴巴張的都能看見喉嚨深處的垂體了,半晌合不攏,心道:這老貨,還會玩這一手。
戚舜賓依舊愁眉苦臉的一副摸樣,仿佛此事與他無關一般,看著蘇錦和眾人的表情,戚舜賓心里微感得意:你們這幫猴崽子,當老夫老了不成,老夫六十年風風雨雨,什么沒見過?只是老夫不說罷了;我玩手段的時候,你們這些人大部分還不知道在那個角落冒煙呢。
至此水落石出,錢狗剩和黃二狗兩人冒充書院學子鬧事,混淆官府視線,嫁禍于蘇錦等人已經是事實。
唐介雖不情不愿,但這件事已經無可爭辯,再強挺下去,于事無絲毫益處,反倒惹人懷疑;唐介看向滕王,用眼神征詢滕王示下,趙宗旦面色鐵青,心情惡劣,這些人辦事不力,一再的讓蘇錦鉆了空子,實在叫人惱怒。
但此處不是大發雷霆的時候,須得趕緊將此事了解,以免牽扯更多,于是微微向唐介點點頭。
“來人,將這二人拿下收監,本府當重重治罪。”唐介大聲喝道。
衙役們虎狼一般涌上前去,鐐銬鐵鏈嘩啦啦亂響,將二人拿下,押了便走。
錢黃二人面如土色,不住高呼:“冤枉啊,大人饒命,小的們有下情回稟。”
唐介豈能容他們說話,一說話事情便要牽扯更多的人了,大喝道:“帶走,若再鴰噪,打爛他們的狗嘴。”
錢狗剩罵道:“操你奶奶的,老子們為你們背黑鍋,你們背后…”話說了一半,便被宋捕頭一個大耳光扇進肚子里,接著兩人便被堵上了嘴巴,拖死狗一般的拖進衙門里。
蘇錦冷眼看著這一切,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便如看一場鬧劇。
唐介倒也光棍,上前給蘇錦作了個揖道:“本府受這幫奸人蒙蔽,差點錯拿了好人,本府當眾向你致歉,拿進去的學子們即刻便釋放,為表示歉意,本府還將告示全城,為諸位洗脫罪名;今晚本府設宴款待諸位,以示歉疚之意。”
蘇錦抱拳還禮道:“好說好說,那還不命人去放人么?”
唐介轉身喝道:“快去放了關押的學子們。”
一名捕快應諾一聲,飛快跑出人群前去放人,唐介笑瞇瞇的道:“蘇學子聰明才智高人一等,此番自證清白令人佩服,本府也要感謝你讓我免于受奸人蒙蔽,本府將會賞賜與你,希望應天府百姓人人如蘇學子這般嫉惡如仇細究黑白,實乃百姓之楷模。”
蘇錦淡淡的道:“賞賜就不必了,在下只是為了自身的清白不得不為之,若是任由事態發展,在下此刻怕是已經呆在府尹大人的大牢里了。”
唐介面色一紅,無語以對,蘇錦看著他的樣子,心中慨嘆不已,這便是大宋的官員,而且還是執掌一府之地的父母官,這樣的人若是遍布大宋,該是多么恐怖的一個場景。
“蘇錦啊,事情既已了解,就不必再深究了,連府尊大人都向你致歉,我看此事便到此為止了吧,你這便將太祖爺靈位請走,撤了香案,本王會將你一片精忠之意上奏皇上,為你嘉獎。”滕王意興闌珊,不咸不淡的道。
蘇錦沒動身子,看著唐介道:“在下還有事要請教府尊大人。”
唐介堆著笑臉道:“請講。”
蘇錦道:“此次在下等為人所嫁禍,但我于那黃二狗錢狗剩等人素昧平生,平時連面都沒見過,此番嫁禍必有隱情,希望大人能查出幕后主事之人,揪出元兇給我等一個交代。”
唐介皺眉道:“不見得有什么幕后之人吧,依著本府看,定是這兩人平日游手好閑,受到官府的多次呵斥和打擊,此番借著此事來起哄報復。”
蘇錦哈哈大笑道:“這個理由恕在下不能相信。”
唐介干笑一聲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但你既然有此要求,本官便細細審訊一番便是,話說回來,此乃猜測,沒有證據佐證,任何猜測都不能成立。”
蘇錦知道此事根本就不會有結果,他提出來只是警告滕王唐介之流,自己不是傻子,知道有人在后面搗鬼。
“既如此,希望大人能早日查明實情,需知大人內應天府百姓之父母官,我等的冤屈只有請大人來洗刷了。”
“理所應當,份之所為,蘇學子若無其他疑問,本府看還是按照王爺的吩咐請走先皇靈位,各安其事如何?”
蘇錦瞟了一眼被晾在一邊許久的滕王,平靜的道:“未知王安石等四人此次是否能請大人一并放歸呢?”
唐介猛然想起自己手里還攥著書院的四個學子,他們的罪名可不是這次能洗清的,本來已經陷入全面被動,蘇錦一提這四個人,唐介的腰板子又直了起來,臉色也變得嚴肅剛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