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是西山游人如織的時候。
西山腳下的停車場,緩緩駛進七八輛轎車。
出車門,這些人很自覺地圍攏在一個帥氣的年輕人身邊,緩步向山上走去。
西山被開發為旅游景點之后,山上山下興建了很多旅游設施和建筑。小賣部、小飯店、茶室等等都是最近幾年陸續興建的。給游客帶來了方便,但也增加了很多商業氣息。葉之然已經找不到十年前那種空山幽谷,只聞溪水潺潺鳥鳴陣陣的意境。
未到東林寺,卻聽得寺內鐘聲和誦經聲。
程光介紹:“葉書記,今天可能是東林寺在辦法會。”
葉之然聽誦經聲便知參加這場法會的和尚不在少數,至少二三十人,問:“程書記,東林寺經常有這種法會嗎?”
“最近幾年似乎多了起來,主要是因為苦得和尚的名氣越來越大,長江省佛教分會經常組織佛學交流,舉辦各種法會,東林寺已經成為江南比較有名的寺廟。”
有句話叫做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東林寺名揚四海,和苦得和尚的關系匪淺。
既然知道東林寺正在做法會,葉之然便不先去寺廟,而是沿著山邊的小路蜿蜒向上,找尋溪水的源頭。
一直忙碌于紹安市的各項事務,這樣子悠然登山領略風景,說不出的悠閑。葉之然笑道:“靜語市長,在這里能不能體會到陶淵明的心境?”
“哦?”王靜語吟誦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哈哈,正是此意!”
西山上有各種各樣的楓樹,長得高大多姿。特別是東林寺外的一片古楓林,有數百年歷史。
從山上下來,到了半山腰。就是古楓林和東林寺的所在。
葉之然等人走入寺廟,但見東林寺香霧渺渺,二三十個人和尚身披袈裟,在圓通寶殿外的廣場繞圈,手做拈花指裝,估計法會已經接近尾聲。索性站穩腳步。看和尚們做功課。
和尚的眼睛都很毒辣,他們這行人個個儀容出眾,舉手投足帶著自信,自非普通的香客。法會一結束,就有一個二三十歲身披深咖啡顏色袈裟的和尚上來問訊,等走到近前。眼睛突然一亮,朗聲說道:“阿彌陀佛,我道是誰,原來是葉施主和諸位施主到了。”
葉之然認出這是當初的那個慧空小和尚,笑道:“慧空法師,苦得大師呢?”
“師父在殿內,請葉施主和各位施主跟我來吧。”
苦得和尚看到葉之然等人進入殿中。臉露微笑,高聲念佛:“阿彌陀佛,葉施主,很久不見,請坐下說話吧。”
苦得和尚已經須發全白,兩條眉毛也已經灰白,不過氣色倒是紅潤,望之如神仙中人。
因為剛做完法師,殿內三支清香煙霧繚繞,地上擺放了三四十個蒲團。想必是剛才的和尚坐在這里誦經的。葉之然微笑著在蒲團盤膝坐下,王靜語學他的樣子,盤膝坐在葉之然身側。
葉之然道:“苦得大師,謝謝您捎來的茶葉,這茶葉采自百年茶樹。有一種說不清的茶香,喝了這茶,我都不想喝其他茶了。”
“阿彌陀佛,這株茶樹當年由東林寺的玄智大師親自種栽,百余年間吸取西山佛光,得沐東林寺的雨露,更且朝聞鐘聲,晚聽誦經,本性早已空靈,不染一絲塵埃,始得這等好茶。”
王靜語驚訝地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每次喝到這茶,不僅唇齒留香,而且有心曠神怡之感,原來這茶葉已經身具莫大佛性。”
苦得和尚豎起手掌,作出禮佛的手勢,道:“阿彌陀佛,王施主也是與佛有緣之人,才能感同身受。”
王靜語笑吟吟地問:“大師,我早聽說你善斷人的前生今世,小女子愚茫,請你下個斷語。”
苦得和尚抬眼看了看王靜語,王靜語只感覺苦得和尚的眼神說不出的悠遠深邃,心中不由充滿敬意。
只聽得苦得和尚說道:“王施主,你的一生,可謂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王靜語聽了此言,卻是內心巨震。
回想自己的經歷,出生高級將領之家,原本應該比常人更加順利,豈料陰差陽錯嫁入候家,和候徳慎結婚之后,甚至沒圓過房,作為女子,還有比這更凄苦的命運嗎?福兮禍所伏,說得一點不差!然后,因為這個原因,自己毅然叛出候家,孤零零地來到長江省,從常嘉縣從最基層的鄉干部做起,和葉之然搭檔,相互扶持,逐漸走出一條陽光大道,這不是禍兮福所倚嗎?一時間,臉色劇變,心中波瀾起伏,對苦得和尚竟然大起敬畏之心。
再看向須發全白的老和尚,果然是得道高僧之相!
葉之然微微一笑,看王靜語的樣子就知道被這老和尚給忽悠了。
他是徹底的無神論者,和苦得和尚認識十數年,對苦得和尚的一些手法已經有所了解。
這和尚察言觀色的能力是非常強的,佛學深奧,這些可以確定,但要說他可以從人的面相中看出過去和未來,葉之然從未相信過。
以前,張念悅、馬艷麗、黃瑜雯都虔誠地請他看過相,在老和尚嘴里,這三個女子個個和他關系非淺,說什么黃瑜雯最后會和他結婚;說什么張念悅生活美滿,雖有小波折但有大福氣;又說馬艷麗和他有緣…呃,似乎說過馬艷麗三十五歲前得子,這條倒是被他蒙對了。這老和尚,大概一半靠蒙,一半靠察言觀色,然后說幾句空空玄玄各人有各種理解的語言而蒙騙世人吧?以他的察言觀色能力,自然能看出馬艷麗、黃瑜雯、張念悅對自己的情根深種,然后來個順水推舟。三個女子聽他言語可喜,也就格外相信。
這樣想著,再對照苦得和尚剛才給王靜語的畿語…果然又是騙人的話,什么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這句話用到任何地方都不錯啊!
不過,他在苦得和尚面前,倒不去戳穿西洋鏡。
卻聽得王靜語又問:“大師,那你再看看葉書記,他的未來如何?”
…葉之然雖然不信苦得和尚,王靜語這時候卻對苦得和尚有頂禮膜拜的感覺,剛才的一句話讓她有醍醐灌頂之感,自然想問一問葉之然的情況。一方面可以從苦得和尚的話中加以印證,一方面也確實想知道他的前程。畢竟他們兩個人的命運從一起參加侯德來的婚宴起,就已經徹底拴在一起,共榮共損。
苦得和尚又誦了一句佛號,道:“阿彌陀佛,葉施主的命格高貴無比,前幾年我就說過一句,他如今嘛…是潛龍在淵。”
葉之然差點笑出聲來,什么潛龍在淵,龍困淺灘之類的話,用到任何一個當官的人身上,他們都會感覺超級正確。這句評語別說給他,就是給沈榮、給鐘平,難道他們會以為講得沒有道理?人性總是將自己高估,會認為自己的將來會有更高的前程,這其實是一種希冀,而苦得和尚不過把他們心底的希冀說出來,然后讓他們認為他的高深。
…王靜語卻不這樣看,聽到“潛龍在淵”四字評價,更感覺苦得和尚道法高深,禪理深奧。她是知道葉之然已經進入中央領導視線的,團系領導也對他青眼有加,再加上他如今的背景和政績,將來必然會走上高位。
“潛龍在淵”說明什么?說明葉之然的仕途絕不會止步于省部級!
王靜語喜滋滋贊嘆道:“大師果然高明,盛名之下無虛士啊!”
這個評語一出,沈榮忍不住了,忙問:“大師,你看看我怎樣?”
苦得和尚說不出的慈眉善目,瞥了沈榮一眼,道:“阿彌陀佛。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沈榮撓撓頭,道:“請大師解釋一二。”
“善哉,善哉,施主,金剛經說,世界上所有的因為因緣和合而成的現象、事物,都是暫時的,如同夢幻泡影一樣不真實。概因事物是由條件構成的,所以一旦事物存在的條件消失了,事物也就消失了。”
沈榮隨便什么事都會往葉之然身上想…恍然大悟道:“高!大師果然高明!我的仕途就是葉書記給予的,葉書記就是仕途存在的條件。我明白了!”
歪打正著,沈榮竟以為苦得和尚是在說他的命運和葉之然緊緊聯系在一起,所以,必須忠貞不二地維護葉之然的利益。
而在苦得和尚眼里,肥頭肥腦的沈榮和葉之然完全是兩類人,所以,先前那句話不過是提醒他多做善事,不要緊盯官場中的利益。這時候見他歪曲了自己的本意,忍不住又說了一句:“一切因緣,皆是過去之因,未來之果。當以順應萬緣、隨緣不變的心,對一切境界不生起煩惱、愛憎,毋庸過于執著。”
沈榮默念一遍,什么“過去之因,未來之果”,不錯啊!過去之因,不就是指他一直追隨葉之然嗎?未來之果,自然也是葉之然會一直提攜他的意思。遂連連點頭,說道:“大師,我都明白了。”
葉之然不由地笑道:“和尚,你現在隨便一句什么話,別人都奉若神明,看來也要謹言慎行了。”
“阿彌陀佛,葉施主說得對。要不怎么說你和佛有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