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四日,長江省人大代表團抵京。
在代表團下榻的賓館報到處,王靜語歸隊報到,見到葉之然,滿臉的喜氣怎么也遮掩不住,她這么捋一捋頭發,然后將頭后仰甩了甩,很經典又很女性化的王氏招牌動作,只不過甩頭的同時,眼神仍然逗留在葉之然臉上。
葉之然對她微微笑了笑,問:“靜語市長,撿到寶了?”
王靜語先賣關子,微笑不語。
兩人于是在代表團報到處簽字,取了自己房間的鑰匙。王靜語跟隨葉之然到他的房間,道:“陳老收我為義女了。”
葉之然先是驚訝,然后是由衷的歡喜,道:“靜語姐,大喜事!你多了一個疼你的陳老,往后就不用擔心小人作祟了。”
“哈哈,今天在陳老家碰到侯德來和牟思真,侯德來臉皮真厚,簡直刀槍不入,陳老都說他隱忍功夫特別好,提醒我以后要注意他。”
葉之然點點頭說道:“確實,咬人的狗都不叫。侯德來是豪門子弟,玩權術玩陰人都是一套套的。你說說看,怎么回事?”
王靜語將陳老做壽當天發生的事都講了一遍,道:“義父留我在他家住了一個晚上,和他的子女、孫子女都見了面。陳老的兒子是搞軍事技術研發的,軍事科學家,雖然有少將軍銜,但其實是文職軍人。他的孫子倒是在發改委工作,不過參加工作才兩年。現在才是副科級干事。”
葉之然點點頭,說道:“以后。你要多和陳家走動。陳系干部數量龐大,是京城六大家族之一。實力非同小可。你先前說,蘇省黃省長當時也在現場?”
“是的。聽說黃省長是京城林家一系的人,林家在京城是個中等實力的家族,在六大家族之下,比句家實力稍稍強一些。”
建國五十多年了,京城的權貴家族數量之多,不是外人所能想象。其中既有老一代領導人傳承下來的紅色家族。也有新一代領導建立的豪門望族。像葉之然這樣的廳級干部,在地方上一呼百諾,到了京城就得低著頭走路。
葉之然想了想說道:“侯德來這次又在眾人面前出了丑,心里肯定怨念很重。他這樣的人最看重面子,現在明面上不敢對付你,暗地里下絆子幾乎肯定,我們都要提高警惕。”
王靜語說道:“我不怕他。他應該也明白對付我沒意義。如果他想解恨,在我們兩個里面選擇,矛頭所向必定是你。倒不是說你和他有什么私人恩怨,而是因為你將成為他的競爭對手。按照他的年齡,他應該是把目光盯在2023年的換屆上,現在40歲左右的領導干部中。無論怎么看,你都是比較耀眼的一個,他不會不看到這一點。”
這已經不是第一個人和他這樣說了,葉之然也已經從最初的感覺不可思議到現在可以接受。不過,他的心態非常好。不會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上面。草根出生的他和那些天潢貴胄思路完全不同,在他們看來。獲得這么高的職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而草根出生的干部則更多地把想法集中在如何為百姓謀利益上。
葉之然搖搖手說道:“靜語市長,我們都不要這樣看問題,也不要考慮這個遙不可及的問題。我當官的目的是為了能按照自己的執政理念和思路為百姓多做點事,實現自己的理想。侯德來這些人不同,他們做事情的目的是為了當更大的官,當官的目的是實現自己的野心,根本目的是為了個人利益,家族利益,或者小團體利益。”
當官為了能為百姓做事,和做事情只是為了當更大的官,兩者完全不同,而在過程中間又很難區分。
兩人在房間里談了大約十幾分鐘,王靜語笑道:“小葉,你先休息吧,我也到自己的房間整理一下,大會要明天開幕,今天晚上不知道有什么活動。”
“不外乎聚在一起吃頓飯之類,也許有唱歌、跳舞之類的活動。”
長江省人大代表團下榻的賓館是一家四星級大酒店,除了長江省代表團,蘇省代表團、閩南省代表團都下榻在這家賓館中。
這天晚上吃完飯,葉之然從飯廳出來,迎面撞上蘇省省長黃民海。
葉之然站住腳步,招呼道:“民海省長,您來吃飯?”
黃民海臉色嚴肅,不茍言笑,卻說道:“晚上八點,你到1215室來。”說完,也不等葉之然回話,徑直往前走。
葉之然雖然不知道黃民海要和他談什么,但也不敢怠慢。猜想中,多數還是為了瑜雯的事,警告他一番,或者提醒他幾句,等等。總而言之,罵他一頓是勢在必然了,但看在黃瑜雯的面上,不去又不行,只得樹立老老實實挨罵的覺悟,提早五分鐘來到1215室。
這是一個小的會客室,應該是留給代表團成員休息、談話用的。
走進房間,他看到房間布置得很雅致。櫻桃木地板油光錚亮,房間內放著一張小的長條形會議桌,墻邊放了幾張單人沙發。沙發上頭掛了一張國畫,卻是姜太公渭水釣魚圖,畫法不見得多少高明,意境倒是體現出來了,年逾半百的姜子牙端坐河邊,用直鉤釣魚,身后是茫茫大地,河面水波不興。
因為黃瑜雯是畫家,所以,葉之然現在看畫的時候都會注意落款、印章,剛湊近看了一眼,背后傳來黃民海的聲音:“姜子牙用直鉤釣魚,釣的其實不是魚,而是人。古往今來,國人大凡學得文武藝,都是要賣與帝王家的。怎么?你對這幅畫這么感興趣,也是覺得自己懷才不遇,沒找到明主?”
葉之然回過頭,局促不安地說道:“民海省長,您這玩笑開大了,我哪敢有這樣的想法?”
黃民海板著臉說道:“可我聽說你最近很活躍,和京城四少都交上朋友了,而且,高談闊論很多,很想一鳴驚人吶。”
葉之然馬上想到大年初六和京城小圈子幾位既有發展前途的領導見面聊天的事。記得當時還說了一句比較敏感的話,從民海省長的語調中聽得出來,他說的那句話已經傳出去了。
姓曹的!還真的有人當他是盤菜了,開始制造輿論。
葉之然臉色微變,忙解釋道:“民海省長,情況是這樣的,初六我是被朋友拉著去皇城根的會所喝茶,正好大家一起討論能源和環境保護問題,我就信口雌黃,隨便說了幾句。”
黃民海不滿地看他一眼,也不坐下,就站著訓話:“你不經意間說話,可是有人很認真啊!我警告你,不要因為做出了一點點成績就翹尾巴,認為自己了不起了,可以和那些高門大閥的子弟一較短長。我告訴你,還差得很遠。”
葉之然被黃民海罵得有些抬不起頭來,低聲說道:“民海省長,我有些浮躁了。”
“你的身份不同,千萬不要和那些人攪在一起。時機差老遠呢。你看看這姜子牙,他要是不知道文王會從河邊經過,他會去垂釣嗎?走在前頭的人,不一定就是能走到底的人。你如果現在參和到他們的競爭中,這些人都覺得你差了他們一個檔次,就會聯合起來,先把你打倒在地。你這樣的小身板,一旦成為眾矢之的,人家輕輕松松就可以把你搞臭搞死。”
葉之然后背上冒出幾滴汗珠,誠惶誠恐地說道:“民海省長,我懂了。”
“真懂了?”
“真懂了,我以后一定要放低姿態,不在這些人的圈子里出現。”
黃民海依然板著臉,說道:“這是一場馬拉松,而且沒有競爭規則,你這樣沒有深厚底蘊,沒有強大勢力支持的人,一旦成為出頭鳥,結局可想而知。都說拙能勝巧,大智若愚。說明了什么?聰明人往往先被干掉。既然他們四個號稱京城四少,個個都有強大的支持,讓他們去斗好了,你現在舍身跳進這個坑,別說他們四個會聯手對付你,就是其他沒競爭優勢的人也會拿你當靶子。”
葉之然深深鞠了一躬,道:“謝謝伯父振聾發聵的提醒,我差點犯下大錯。”
“要牢牢記住水到渠成四個字,現階段把所有的精力都撲在紹安市的建設上,把軟件產業園抓好。你最好的策略就是讓他們先上去,讓他們領先一步,你在正廳級上,他們都副部級了,你到了副部級,他們已經是正部級。時間很充裕。只要每一步都走穩了,最后發力也來得及。”
“嗯,我就拿伯父的這個策略作為行動準則。”
黃民海看了他一眼,說道:“就這樣,你回去吧。”
矢口不談黃瑜雯的事。
葉之然卻知道,因為這段時間他和黃瑜雯一直沒有聯系,所以,黃民海給他點甜頭吃了。
而且,雖然他一直板著臉,但這種提醒對葉之然來說非常重要!甚至超出了丁老給他的幫助。
看來,黃民海雖然冷面冷臉,其實心里面已經有些接納他了。或者說,為了他那尚未出生的孫子,他開始放長線了。
回去的一路上,葉之然都在想黃民海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