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節 打臉來了
常嘉縣的領導最近會議明顯增多，自“兩李”事件之后，省、市領導走馬觀花般來到常嘉。上級領導來了，縣里總是要召開各種情況匯報會議的，否則，領導如何“指導”你做得好還是不好？所以，今天在家的縣領導接到開會通知后并不顯得意外，上級領導能夠來考察、指導總是好事嘛，說不定被哪位領導看上眼了，就意味著有升遷的機會啊！許多地方領導恨不得經常燒高香盼著領導來呢。不過，這次的情況有些不一樣，稍微有些消息來源的都知道這次來的省領導殷勝利是殷縣長的叔叔，那可不是一般的關系。而殷縣長最近又在與唐書記的爭斗中落敗，境況大不如以前，他叔叔此時前來，用意不言自喻啊！在目睹了剛才握手的一幕后，大家看馬縣長的目光帶著點耐人尋味的意思了。
等大家在會議室坐定，會議開始了。
唐國強作為常嘉縣的縣委書記，當仁不讓地主持匯報會，他向省計委的殷副主任、嘉南市常務副市長俞紅軍介紹了常嘉縣近階段的主要工作，常嘉工農業發展的概況，主要經濟數據，社會治安等情況。匯報過程中，他時刻注意殷副主任和俞副市長的面部表情，見他們皺著眉頭并不重視他的發言，就長話短說，把發言機會讓給殷名權。
殷名權開始匯報后，殷副主任和俞副市長的表情就豐富起來了，在殷縣長匯報期間，兩人時而微微頜首，時而輕輕用手指敲打桌子，仿佛有擊節稱賞之意。
常說每個領導都是出色的演員，此話不欺。
等殷名權匯報結束，殷勝利首先講話，他對常嘉縣委以及唐國強的工作都是一句話帶過，卻著重談了常嘉縣政府在經濟發展、社會穩定方面所做的工作，又對當前的經濟領域的治理整頓作了很多說明和要求，對殷縣長這幾年在縣長任期內的作用予以充分肯定。談到縣政府的團結時，他口氣凌厲地說：“同志們，我們每一級組織都是一個戰斗集體，實行的民主集中制原則。什么叫民主？什么叫集中？大家都是黨多年培養的干部，就不用我多說了吧？民主、民主，最后還是要集中的嘛！在縣政府，縣長就是政府的最高首腦，縣政府的最后的決定是要通過縣長來集中的！我來常嘉之前，接到很多報告，說最近政府班子的戰斗力削弱了。我詳細了解了情況，最后才知道是民主集中制原則出現了偏差。同志們，這不是小問題，是擺在常嘉縣發展過程中的大問題，作為政府班子的一員，作為黨的干部，必須清醒地認識自己的地位和作用，配合好縣長的工作。老實說，我對殷縣長的工作能力、工作態度是滿意的，但對縣政府的某些領導的大局意識是有看法的，希望大家引以為鑒，以這次會議為鍥機，迅速糾正錯誤的做法。”
這一番話說得氣勢逼人，冷意陣陣，雖然沒有點名，但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誰。馬天成的臉色就發青了，心里憋屈得厲害。
俞副市長接下來講話，他雖然是殷勝利一系的人，但畢竟是常嘉縣的直屬上級領導，講話就不能像殷副主任那樣隨意了。對下屬提出批評當然沒問題，但也不能提高到制度、原則這樣的高度上來。他說道：“常嘉縣委、縣政府最近一段時期以來，取得的成績是主要的，在社會穩定、經濟建設、社會治安方面都很突出，這個嘉南市委、市政府是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的。唐國強同志作為常嘉縣委的班長和殷名權同志配合得也很好，常嘉有現在的成績是足以說明問題的。但是······”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又掃了一眼與會的領導，才緩緩放下茶杯。顯然是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關注他下面的講話，有點像書場的說書先生，拿捏著說話的節奏。
“但是······，殷主任的講話不能不引起大家的注意。同志們！我們不能因為取得了一些成績就翹尾巴了，就不注意團結了。剛才殷主任說了，一個班子有沒有戰斗力，就看這個班子是否緊密地團結在領頭人的周圍。在縣委，唐書記是領頭人；在縣政府，殷縣長就是領頭人。希望大家能正確理解省計委領導的講話精神，改正工作中欠缺的地方，團結在縣委、縣政府的周圍，把常嘉的建設搞得更好，社會更加安定，人民更加幸福。”
唐國強聽完俞副市長的講話，微微松了口氣，他最擔心馬天成在領導嚴厲批評時出言辯解，那樣就會給殷副主任更大的發揮空間，一旦情況失控，發生了上下級之間的爭執，不僅馬天成遇到更大的麻煩，連帶他這個縣委書記也會在市領導眼中失分，因為這說明他的掌控能力有問題。
唐國強沒想到的是，馬天成在縣界處收到冷落后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想：殷副主任雖然地位很高，但畢竟隔了一層，不能直接管到他馬天成頭上來，他只是借機打壓自己一下，給縣里的其他領導看看，有點把自己當成一只“雞”，把其他領導當成一群“猴”了。自己完全可以忍一忍，不是有句話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嘛。
在殷副主任和俞副市長的講話都結束后，唐國強總結說：“同志們，殷主任和俞市長的講話都很重要，對我們常嘉的發展具有實際的指導意義。這次會議結束之后，縣委將再組織一次學習，深刻領會上級領導的精神，抓好工作，使常嘉的建設更上一個臺階。”他理了一下思路，繼續說道：“同志們都知道，我們國家目前在經濟領域實行治理整頓，抑制通貨膨脹，同時理清經濟建設中一些無序競爭的狀態，調整產品結構，其根本目的是為了長久地更好地發展經濟。改革開放是大勢所趨，我們現在做的經濟改革迫在眉睫，必須抓緊時間，打開思路，在社會穩定的基礎上緊緊抓住改革這個主題。”
殷副主任插話說道：“唐書記談到這個問題，我要插一句，我們國家目前的工作，穩定是最重要的，步子走得慢一些不要緊，但一定要走穩。”
這話就明顯有不同含義了，大家都能夠聽明白。殷副主任是在聽到唐國強反復強調進行經濟改革時急著跳出來作這番表示的。事實上，經濟改革勢必要觸及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之爭，這也是目前國內保守勢力和改革派之間的斗爭。
唐國強能理解殷副主任這種搞了大半輩子計劃經濟工作的領導的思想，他們擔心國家計劃經濟的主體受到削弱后，經濟次序會發生混亂。如果上升到政治角度來講，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之爭就是姓“社”姓“資”之爭。而這種爭論短時間不可能有結果。
這個時候不反駁殷副主任的話是不行的，關系到唐國強的原則，他也知道，此刻，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也都在看他怎么反應。
唐國強思考片刻后說：“殷主任的指示非常重要，社會穩定關系到我們黨的執政基礎，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穩定和改革并不矛盾。我們常嘉縣委一定要在省委、市委的領導下，同時抓好經濟改革和社會穩定兩項工作。”
這話很強悍啊！在省計委領導提出穩定的重要性，寧要穩定，不要速度的時候，唐國強這番話就有點當面打臉的味道了，而且，打的還是省計委的領導。縣委、縣政府的領導都暗暗吃驚地看向唐國強。這個？是不是有點過于生猛啊？
唐國強說完這番話后不給殷副主任時間，直接問俞副市長：“俞市長，您看匯報會是不是就這樣？您還有什么指示？”
因為唐國強和殷副主任的暗爭事關重大的路線問題，俞副市長雖然是殷副主任同一系的人，也不好多說什么，畢竟在中央沒有明確定論之前，多說就可能多錯。對于他這樣級別的高級干部，一旦在路線上犯了錯誤，那是什么人都救不了的。
俞副市長就先征求殷副主任的意見：“殷主任，我們還要去看看農業生產基地和馬石鄉經濟小區，匯報會是不是就這樣？”
殷副主任總算忍住了自己的脾氣，點了一下頭說：“可以。”他知道如果當著常嘉官員的面，為這一話題起了爭執，傳出去未免讓省、市的同僚笑話。身份懸殊嘛！自己是省計委的高官，他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而已，不能掉了身份啊。這個唐國強既然不識抬舉，總有機會給他下下眼藥，使使絆子的。
俞副市長就對唐國強說：“那就這樣，我們散會后去看幾個地方，省計委的領導對常嘉這樣重視，也是對嘉南市的極大支持啊。”
唐國強就說：“那我和殷縣長陪你們一起走一走。”
殷副主任心里還生著氣呢，不等俞副市長接口就說道：“不必勞你駕了，讓殷縣長和馬副縣長陪著就可以了。”
讓馬縣長陪著？唐國強看一眼滿臉無奈的馬天成，看來還不想放過馬天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