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水太涼 雖然兩千銀圓算不了什么,但是龍槍營現在還在向縱深發展,瞿杰身為一營之長,必須到自己的指揮位置上去,因此他不顧瞿杰的糾纏:“龍槍營,繼續攻擊!張頭領,你放心,我說好了兩千銀圓便是兩千銀圓!”
只是張承業仍是死死拉著瞿杰的手說道:“瞿營長,不若你現在就付給我吧,我可以封你一個大紅包!”
今天跟他起事的兄弟才三十來人,所以這次的兩千銀圓可不同于瑞安城的一千五百銀圓,估計一小半都能落到他的腰包里,他只想著早點落袋為安:“這可是兄弟的賣命錢,瞿營長您可不能黑兄弟我啊!”
瞿營長硬是推開他的拉扯,在大家面前立下誓約:“諸位放心,我瞿杰若是貪污了張承業與諸位兄弟們的賣命錢,天誅地滅,叫我不得好死!若是檢點不批這筆錢,我便從自己腰包拿錢出來填這個虧空!”
有這么有力的保證,張承業只能暫時放開瞿杰,心中暗暗叫一聲可惜。
瞿杰不知道張承業已經收了五百銀圓的訂金,不然從他這里拿到兩千銀圓,就是兩千五百銀圓的報酬,何況他從龍槍營這里拿一回報酬,回頭趕緊趁著柳絕戶還不知情,還可以跑到柳暢那邊再要一遍,搞得好的話,能到手三四千銀圓。
只是不管怎么樣,他還是決定跑一趟柳絕戶那邊,試試柳暢能不能開出更高的價碼。
而此時的黃巖縣城已經是一片混亂場景,知縣高梁材與總兵陳世忠都被敗兵裹脅著退后了半個縣城才穩住了陣腳,陳世忠大聲罵道:“可恨,張承業這狗賊太可恨了,我這就收集親兵剁了他的狗頭!”
他把臨陣反水的張承業恨得骨子里去了:“到底是誰招募這狗賊充當民團頭目的,我若是查出來的,一定一并剁碎了他的狗頭!”
高梁材只覺得自己的頸部有一絲涼意,陳世忠不知道自己罵的就是高知縣,繼續說道:“縣尊,你退回縣衙堅守,我馬上統帶親兵把城頭奪回來!現在入城的紅賊為數不多,即使奪不回城頭,咱們憑據縣衙堅守,怎么也能堅持幾日!”
“好!”高梁材答應下來了:“鎮臺,保重了!”
兩個人各自分手,高梁材帶著自己招募來的一隊廣勇就退回了縣衙。
這隊廣勇人數雖然不多,但都是高梁材的順德同鄉,是高梁材最信得過的一支力量,因此一見到這隊廣勇進了衙門,整個一片哭聲的縣衙一下子穩下來了。
“今日賊至黃巖,本縣生長粵東,本為草莽間一匹夫…”
后院的高家家人都已經跪在地上,高梁材向他們口訴著最后的遺愿:“蒙先皇天恩深重,賞識我于草野,提拔浙江知縣,今日柳絕戶至黃巖,本縣固然要玉碎以全名節,你們亦不免城門之殃,但是千年之后,英名長存!”
整個后院都是哭聲一片,高梁材卻是冷靜下來:“聽聞太平李知縣與城同殉,浩氣永存,本縣亦決心附其驥尾,與紅賊玉石俱焚!”
幾個品的小官員連雜役見到高知縣一臉浩氣,已經做好了與黃巖城共存亡的準備,當即心中景仰:“愿隨縣尊共進退!”
“國朝養士兩百載,今日是你我報國之時!”
“縣尊一身正氣,千年之后仍舊是英名長亡!”
高梁材又檢查了一下縣衙內的防衛力量,共有他帶來的廣勇六十名,退入衙門之內的土勇三四十名,以及衙門之內的官員、雜役、捕快等二三百名,眷屬、家丁數十名,并備有鳥槍百余桿,抬槍十六桿,其余各式冷兵器百余件,似乎尚堪一戰:“今日之局,便是玉石俱焚之局,也讓柳絕戶知我高梁材英名!”
過了一會,城中喊殺聲已經驚天震地,高梁材背后抄著手,已經準備做好與柳絕戶一戰,而是突然有人抱住了他:“老縣尊,事已至極,你又何必如此固執,何必如此!”
抱住他的正是柳暢的說客陸平,陸平也不顧忌旁邊有一大群清軍兵勇:“棄明投明,便在此時,即使做不成范陽徐公,做胡元煒也好!”
“胡元煒?”高梁材卻是搖頭道:“我雖然讀書不多,但也知道忠義故事,今日從賊,百年之后修繕清史,我非得列貳巨傳不可!”
陸平卻是勸道:“何必玉石俱焚,莫說夫人、諸位公子千金,便是同來鄉黨,您又何必讓白白送命!”
正說著,城中喊殺聲已經寂靜了許多,高梁材卻是搖搖頭:“本縣一身正氣,萬無從賊之理!”
那邊他最信得過的長隨高沃跪在地上:“東主,如若不想從賊,亦可隨我等一同突破!”
高知縣口口聲聲講氣節,但是他們這些同僚、雜役、家眷、鄉黨都不想跟著高梁材一同玉石俱焚,倒是打著突圍去臨海府城的主意。
只是刑名師爺卻是出口反對:“東主,這萬萬不可,若突圍了去了府城,必然淪落為南冠囚,東主,不如從了義師便是!想必柳絕戶正是初起之時,東主從龍必得大用。”
他已經不說“從賊”,只是剛一開口,高梁材勃然大怒,卻是從一名親兵奪過一把單刀,就要揮刀砍向自己平時最信得過的刑名師爺:“胡說,胡說!本縣雖無功名,捐班出身,但是深沐皇恩,世代受大清兩百隆恩,豈能從賊!豈能從賊!”
只是他剛剛奪過單刀,已經被一群長隨、家眷拉住了,陸平連聲說道:“老縣尊何必如此固執,縱然自己想保全名節,但是幾位公子、千金何其辜也,不若我讓我家檢點放開一條生路,老縣尊…”
“放開!放開!”高梁材又是勃然大怒:“本縣是知道廉恥的,陸平你再胡說八道,本縣立即將你格斃!”
正說著,外面已經有人通報:“紅賊龍槍營已經圍住了縣衙!”
“圍得好,想必百年之后,我高梁材英名長存!”高梁材已經下了殉節之念:“都給我放開手!”
他的長隨、家眷這才松開了手,高梁材手握單刀,對準前門,隨時準備與出現的虹軍決一死戰:“本縣…”
他卻是找不到什么詞,只是后頭有人又報來了訊息:“大事不好,縣尊,陳鎮臺已經率眾從西城突圍而出?”
“他沒率親兵收復被紅寇收復的城門?”高梁材卻是笑道:“武將多是負心人,國難之際還得靠我等文臣,今日我高梁材與黃巖共存亡。”
“鎮臺他直接帶了親兵出了北城,哪都沒去!”
“陳鎮臺負我,我不負大清!”高梁材當即拿起單刀,往脖子上一劃,身邊的家眷、長隨反應不及,卻聽得他大聲叫道:“我不負大清,不負皇恩,不負…”
下一刻大家都看到高知縣只是脖子上劃破了一層皮而已,單刀多了一滴血絲,高梁材卻是把單刀扔在一邊,直接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旁人都左望右望,都不知道高梁材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縣尊!”陸平現在也坐了下去:“此時投誠我家檢點,正是從龍之臣,范陽徐公舊事…”
高梁材卻是把頂戴往地上一扔,不理陸平的勸降,又哭了一會,最后說道:“求生容易求死難,今日方知水太涼…”
水太涼,在場眾人都覺得一頭霧水,就連陸平都沒明白這是什么意思,高梁材卻是直接把朝服都脫下來:“難道我高梁材要學錢謙益,連一個貳臣傳正編都上不了…”
水太涼正是錢謙益的掌故,乾隆時編明史,錢謙益原本位列貳臣傳甲編,可是乾隆御筆把他踢到乙編去,因此高梁材一開口,陸平就明白過來,趕緊給大家打了一個眼色,接著就過去牽起了高梁材的手:“老縣尊,棄暗投明,此是大喜之事!這就隨我去見柳檢點,想必我家檢點必定言聽計從,勝過國初范文程…”
他不說范文程也罷,高梁材一聽當即神情一滯,當即去找自己剛剛扔下的單刀:“刀在哪里?刀在哪里?”
只是他的家人早已經把高梁材丟下的單刀藏好了,高沃更是精明:“東主見檢點找刀子干什么?此去一步登步,必得大用,以東方才學,何不替檢點好好籌劃如何收取全臺,到時候必有封侯拜相之侯!”
“刀子在哪里?刀子在哪里!把刀子給我找來!”高梁材又哭了一陣,卻是把廣勇手中的刀槍都視若不見:“我本有心以死殉城,與黃巖城共存亡,實在是你們這些同僚、下屬、鄉黨貪生怕死,卻把我拖累了,我本有心,奈何你們…你們!”
他已經哭出聲來,對面陸平卻是說道:“老縣尊大義凜然,我等都看在眼里,只是現今還是先去看了檢點為好,若是檢點等得太久了,難免會生出什么波折!”
高梁材十分無奈地站起身來,卻是把朝服脫去:“好!為了保全全城百姓,我勉為其難,隨你去見柳暢柳檢點,見檢點的時候該注意些什么?”
只是說完這句話之后,高梁材又沉吟了一回:“求生容易求死難,如今方知水太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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