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6日凌晨,上海市區西北大場陣地。
“我部,從一個裝備簡陋的工兵營發展到今天實屬不易,時至今日己有數十年矣了。吾曾不肖,舊時于川中大肆攻伐,爭城奪地,以致生靈涂炭百姓流離!至今引咎面愧,銘心刻骨。今國難當頭,正是我部洗刷恥辱殺敵報國之時也!是以,余望全體官兵上下一心,克盡軍人天職,報效祖國!!”
“殺敵報國!!”夜色中,那些穿著草鞋背著大刀斗笠的漢子們在風中昂首!看著自己的師長在高臺上慷慨陳詞,雖然他們未必聽得懂自己的師長在說些什么。
但他們知道,這次作戰,與他們以往的所有戰斗都不一樣。這次出川,或許用的便是拼死了…
一路上,其實他們已經有了這種覺悟。沿途的歡迎酒會,京劇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慰問的戲曲里唱的“木蘭從軍”都已經說明了這次前來是做什么的。
當一路上看到不斷被送往后方的傷員后,他們知道了什么叫做慘烈!也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什么。
這支部隊,編號是國民革命軍陸軍第四十三軍。但實際上這個四十三軍僅僅是下轄一個第二十六師而已。因此,軍長郭汝棟算起來也是這個師的師長。雖然真正擔任師長的是劉雨卿。
的確,便如郭汝棟所說自己麾下的這支部隊能夠走到今天實屬不易。而他這個敢于當年鬧革命身上捆著炸藥充當敢死隊的狠角色則是功不可沒。
當年從四川軍官速成學堂畢業后,郭汝棟在川軍第二師工兵營當排長。這便是郭汝棟所說“我部,從一個裝備簡陋的工兵營發展…”的緣由。
不過當年的敢死隊,已經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可以為革命而在新婚當夜狂奔六十里送信而腳都跑腫瘤的學生了。各種的磨礪,讓他身兼了政客和軍人這兩種職業。
他曾依附楊森,在楊森手下作到師長。卻又聯合反楊勢力打擊楊森,結果慘敗。也曾在楊森的聳擁下參加了倒劉(湘)的下川東大戰,卻又在劉湘的拉攏下背盟對楊用兵。
他曾庇護麾下的赤色或民黨中的左派,也曾在尾隨追擊赤色的時候避免與之開戰。當時郭汝棟給予親信的理由是:沒有補給,沒有兵員。要是給打空了。吃虧的是自己。
而這位僅僅有著一個師的部隊,現在卻在自己那位最為珍惜實力的軍長的帶領之下昂然來到了上海!接下了這處陣地!
便在郭汝棟做鼓舞士氣演講的時候,二十六師師長劉雨卿在三十六師師部見到了師長宋希廉。
這處陣地,原本是屬于第三十六師所防守。無論是三十六師還是宋希廉此人,皆是蔣中證的心腹干將!手上的本事、拿的裝備不知道強出川軍多少!
此時,三十六師正在準備撤出戰場,指揮部一片狼籍,衛兵、參謀進進出出。收拾打點各種行裝。三十六師己經在上海參戰并沒有多久了,但卻是已然打得殘破不全,傷亡慘重,再無戰力。
宋希廉一臉倦容,軍服上滿是硝煙和塵土,急急促促地向劉雨卿介紹了戰場上的慘烈狀態。又說,大場是日軍主攻方向,承擔的壓力倍于其它。
最后,拍了拍劉雨卿的肩頭用著那莫名復雜的眼神輕聲道:“獻廷兄。陣地交給你了,好自為之,愿你我還能后會有期。這里還有一些武器彈藥。便統統送給你了…”
說罷,宋希廉嘆了口氣抓了一頂鋼盔載上,帶著手下匆匆離去。
劉雨卿在濃濃的夜色中望著宋希廉的背影怔怔發呆,他感覺到宋希廉的話里有著明顯的不信任,宋希廉的潛臺詞明顯就是:“你能守得住嗎?!”
劉雨卿站在雨中默然無語,他也在問自己。我們,能守住嗎?!宋希廉36師,不知強出了自己多少!不說那些中央軍校培養出來的軍官,就是訓練、士兵素質再到武器皆強出了自己不止一籌!他們都打成這樣。我們能守住么?!
二十六師是一支小部隊,其牌子和底子都比宋希廉的三十六師要弱得多。
全師人數不足一萬,共有四個團加一個通訊連和一個工兵連,每團有三個步兵營和一個迫擊炮連不過四門迫擊炮,每營有三個步兵連和一個重機槍連下轄有四挺重機槍。每連的三個步兵排,每排有一挺輕機槍。
下面的士兵們拿的步槍更是可憐,有的步槍老得象是掉了牙,槍膛里連來復線都快磨掉了。有的士兵的步槍缺少零件,槍栓還得麻繩系上。不然拿著都會掉下來。
有的士兵拿的更不知道是哪一年造的雙筒步槍。而整個師乃至全軍,至今沒有一門大炮,沒有任何后勤,跟不要提奢侈的野戰醫院了…
良久后,直到站在旁邊的副師長王鎮東說了聲:“師長,走吧。”
劉雨卿才回過神來,不由得苦笑!這守住與否,不必在乎了。至多,不過是拼光整個師罷了!卻又如何?!軍人為國戰死沙場,不也是一種光彩么?!
十六日拂曉二十六師前一線部隊奉命進入指定位置隱蔽待命。
“轟!轟!!轟…突突突…”天剛黎明,幾個觀察氣球一掛上天空,一群日本飛機隨即呼嘯著飛臨上空,對準這片隱蔽地俯沖投彈,來回掃射,就像有人向敵人報告了部隊的隱蔽位置一樣準確!
這片地方被炸得煙霧騰騰,一片火海,爆炸聲不斷,震耳欲聾!
“哇…”從前僅僅是經歷過小批部隊內戰的二十六師何曾這樣的戰況?!連著前方士兵到軍官皆六神無主,在一些暈了頭的軍官的帶領下一線部隊紛紛跑進附近一片竹林躲避。
進入了竹林,日軍的飛機似乎就找不到他們了。盤旋了一會兒便“嗡嗡嗡…”的飛離了這片陣地,逃進了竹林里的軍官和士兵們松了口氣。
“啾啾啾…轟!轟!!轟…”殊知飛機剛一飛走,一陣排炮從天而降,大口徑榴彈炮彈和悶雷般響的艦炮炮彈雨點般的對準這片竹林一齊打過來!
卻見那整片竹林一下子被連根拔起,躲避在竹林內的二十六師將士們傳來了陣陣的慘叫!但這慘叫卻被淹沒在了重炮的轟鳴聲中…
不過是數次齊射,這片竹林連同里面的近二百條生命在一片煙霧中從大地上消失了…
“格老子地,龜兒子!!這群混帳東西!”聞訊趕來的劉汝卿恨的捶胸頓足,赤紅著眼嘶吼道:“今后,凡是在轟炸中帶頭亂跑的,就地槍斃!士兵亂跑,軍官槍斃!!”
教訓啊!血的教訓啊!!這才一開戰,連日軍的人都沒有見到就戰死了兩百多弟兄!整個二十六師能有多少弟兄往里面填?!
而大場鎮防御不利,卻也是不可回避的事實。無論是中央軍,還是川軍事實上都不擅長于陣地戰,更別說戰壕、工事的挖掘。
最要命的是大場周圍是一片開闊地,地勢平坦,根本無險可守。陣地只有在棉花地里挖掘,連師的指揮所也只有設在棉花地里,平地向下挖出一個坑和交通壕,上面橫搭上一些木梁,再蓋上泥土,便成了指揮所。
偏偏地勢平坦卻成了日軍優勢,他們完全可以直接鋪開自己的坦克部隊沖擊陣地上的守軍!
“隆隆隆…”此時,陣地上傳來了陣陣的轟鳴聲!日軍果然依照著平時的習慣,在炮擊之后便以坦克部隊為先驅展開了進攻!
“格老子地!跟老子干他個龜兒子!!”從未見識過坦克的川軍被自家弟兄的血刺激的兩眼通紅,抓緊了機槍對著日軍的坦克便“噠噠噠…”的掃射著!
“叮叮當當…”可惜的是那些子彈打在了坦克的鋼板上,卻被彈開來。日軍的坦克雖然裝甲極薄,卻也不是重機槍能夠打穿的!
發現了陣地上竟然沒有能夠傷害自己的武器,日軍的坦克開始瘋狂的加大了馬力!“嗚~”的一聲轟鳴向著陣地便沖殺過來!
“突突突…轟!轟!!轟…”機槍咆哮起來,潑出陣陣彈雨。而日軍的不僅僅開始噴出火舌,甚至火炮也開啟對著陣地上便一陣瘋狂的轟掃!
二十六師乃至整個川軍,根本就沒有經歷過這種陣仗!一時間無數的將士就這么被機槍和火炮擊倒在了血泊中…
“龜兒子!!跟老子沖!”紅了眼的排長一聲怒吼,帶著人便想著日軍的坦克殺去!但,殺過去了卻又能如何?!
在日軍的機槍掃射之下,無數沖鋒的川軍將士倒在了血泊中!而那些沖到了日軍坦克面前的川軍將士更是面對著這個鋼鐵怪物不知所措!
他們怒吼著用大刀砍,掏出手榴彈來炸!但卻依然沒有傷到坦克分毫,但他們依然在沖鋒!甚至不顧一切爬上坦克,卻不知道如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