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正合什受箓,沒有看到楊帆,可金仙公主卻看到了。
金仙公主已經出家,法號無上道,和李持盈是同一個師傅。兩人既是親姐妹,如今也是師姐妹了。今日金仙是陪師傅崇玄真人為妹妹授箓的,眼見楊帆出現,金仙公主很是驚訝,悄聲對李持盈道:“十娘,楊帆怎么來了。”
“他來了么?”
李持盈心中一喜,對金仙公主道:“是我邀請他來的。”說著便向臺下急急望去,只一眼便看見楊帆正站在那里,玉真臉上登時露出欣慰的笑容,楊帆微微一笑,向她頷首致意。
金仙公主輕輕搖了搖頭,低聲埋怨道:“你這妮子真是不懂事,這一回你可替楊大將軍招惹禍事了。”
李持盈訝然道:“怎么了?”
金仙公主道:“你我先后出家,拒不和親,把皇帝的臉面掃得一干二凈,你看今日除了太平姑姑還有哪個皇親國戚肯來觀禮的,誰不怕得罪皇帝呀。你偏把楊大將軍請來,皇帝知道了,會不怨恨他么?”
“啊!糟糕!”
玉真公主雖然聰穎,終究還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對于這種事情如何能夠明白,此時她才知道自己對楊帆的邀請于楊帆而言是一種多么大的政治風險,他將因此得罪這天下間最有權勢的人:皇帝!
可是,他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真的來了。
想到這里,李持盈心懷激蕩,悄悄再瞟一眼楊帆,不知怎么,李持盈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延嘉殿上,李顯已經氣不起來了,金仙出家了,玉真也出家了,相王只剩下一個小女兒霍國,看相王這意思,如果自己再逼迫下去,霍國很可能也要出家,那時天下人會如何看待朕?
李顯可以預料,只要他敢再指定由霍國和親,霍國一定會馬上效仿她的兩個姐姐出家入道,而從眼下的情況來看,李旦作為父親對此并不反對,而且很可能這一切就是他在搗鬼,想到這里,李顯有種深深的挫敗感。雖然他做了皇帝,可終究不能為所欲為啊。
韋后冷靜地道:“這件事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還是另指一個宗室女吧。”
李顯咬著牙根,絲絲地吸著冷氣道:“我不甘心…”
韋后道:“夫君,事情明擺著,這一次相王是鐵了心要反抗你了,你如果再指定霍國,也不過是再多受一次羞辱,于事何益?而且還會激起天下人的唾罵。”
見李顯依舊心有不甘的樣子,韋后輕輕嘆了口氣,道:“不甘心現在也得忍著,如今你知道你這個兄弟對你并不是那么恭順了吧?咱們要整治他,機會多的很,卻不是現在。”
李顯心臟不太好,這一番氣怒嘴唇都紫了,胸口更是憋悶的厲害,他撫著胸口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這才稍稍緩和過來,無可奈何地道:“罷了,就依娘子,那你看看,有哪個宗室女合適,就封為公主嫁去吐蕃,早早了結這件事吧。”
剛說到這兒,一個小內侍走進來,對李顯和韋后道:“圣人,娘娘,安樂公主殿下和駙馬求見。”
韋后道:“叫他們進來。
片刻功夫,安樂公主和武延秀自外面走進來,一見李顯和韋后,安樂公主便笑嘻嘻地打招呼道:“阿爹,阿娘。”
眼見李顯神色不愉,安樂公主吐了吐舌頭,挽住韋后的胳膊,小聲道:“娘,阿爹好像不太高興呀,誰惹著他了?”
武延秀向李顯和韋后行了個禮,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
韋后哼了一聲道:“還不是因為相王府十娘要出家的事兒,這件事啊,讓你爹爹大失顏面,他能高興的起來才怪呢。”
安樂公主一聽,憤憤地道:“這件事,相王真的是有些得寸進尺了,也就是爹爹仁厚,才會這般讓著他,不過相王如此目無君上,這件事誰不看在眼里?此次十娘出家,皇親國戚里頭除了太平姑姑就沒一個來觀禮的,這就是公道人心,爹爹啊,你就別生氣了。”
韋后睨了李顯一眼,道:“太平觀禮再自然不過,人家太平和相王是兄妹,和你爹爹也是兄妹,可人家那對兄妹可比你爹這對兄妹感情好多了。”
安樂眼珠一轉,突然道:“對了,女兒剛才來的時候,還看到輔國大將軍楊帆也為十娘觀禮去了,嘻嘻,滿朝文武里邊,就他這么一個吧?這位大將軍還真不把阿爹這個皇帝放在眼里呢。”
李顯一聽,登時臉現怒色,沉聲問道:“楊帆當真去觀禮了?”
安樂眨眨眼睛,道:“是呀,女兒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自從上次長街相遇,再次受到楊帆的冷落之后,安樂一直以來積壓在心頭的羞辱和怒火終于爆發了,她知道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不可能讓楊帆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了,幻想破滅之后,安樂尤其的痛恨楊帆,如今終于抓到了楊帆的把柄,自然要趁機中傷。
肅立于旁的武延秀突然微笑道:“輔國大將軍敢這么做,自然是有所憑恃的。且不說神龍政變以及太子謀反時,輔國大將軍相繼立下大功,輕易動他不大。
就說這萬騎吧,當年不過是區區一個百騎,是在楊大將軍手中變成千騎、萬騎的,大將軍如今雖然不在軍中了,可大將軍一造的這支鐵軍依舊對大將軍景仰不已呢。”
李顯聽到這里,臉色更加陰沉,一抹殺機悄然萌生出來。
法壇上,李持盈受八箓三洞紫文靈書,佩五老真印,杖八威神策,這都是當時道家最為神奇上乘的秘法,按照道家的說法,公主得崇玄真人傳道,三位得道真人證法,受此靈寶,頃刻間就連升四級仙階,算是得道的女修了。
授箓佩符已畢,李持盈披上八寶道袍,隨在師傅與師姐身后走下法壇,經過楊帆身邊時,李持盈突然站住腳步,向他鄭重地稽首一禮,楊帆一見趕緊還禮,李持盈向他調皮地一笑,又看了父親、兄長、姐妹們一眼,這才隨崇玄道人走向牛車。
因為她的出家,宗正寺又緊急騰出一座道觀,改名為玉真觀,算是她的修行之地了。
楊帆看著玉真天真爛漫的笑臉,心中忽然有些酸楚,這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大概還不甚明白出家修行意味著什么吧,從此后,青春歲月將葬于道觀之中,眼看那青絲,絲絲成雪…
楊帆喟然一嘆,意興闌珊地轉身向相王和太平公主行了一禮,便大步離去。相王對楊帆今日出現在觀禮臺上感到非常的意外,同時也非常的感動,一見楊帆行禮,忙也鄭重地還了一禮。太平公主對相王低語幾句,疾步向楊帆追去。
“二郎!”
楊帆聽到呼喚聲,馬上停下腳步,候太平公主趕到身邊,這才并肩向外走去。
太平公主道:“二郎今日怎會來參加十娘的入道禮?”
楊帆道:“我前幾日在府中,偶見墻外樹上有繩索飄蕩,還以為有人想不開要自盡,急忙躍過去搶救,卻不想是玉真公主在她兄長府上蕩秋千。一場誤會,我要離開時,玉真公主忽然言及她出家在即,邀我觀禮,我就來了。”
太平公主嗔道:“一個女娃兒不知輕重,你也不知輕重?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出現在這兒對皇帝來說意味著什么?”
楊帆淡淡地道:“當然知道,不就是失去圣心么?其實,在我極力撇清太子之死的時候,就已經失去圣心了,如今我已賦閑在家,陛下還能怎么樣,殺了我不成?”
太平公主吃驚地看著他,變色道:“二郎,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楊帆站住腳步,回身凝視著她,道:“當然,你看我像是喝酒了么?”
太平公主急急向左右一看,走近楊帆,低聲道:“二郎,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楊帆舉首望向天空,天空灰蒙蒙的,正是陰天,因為烏云的遮蔽,太陽只露出一個淡淡的輪廓,完全失去了光照大地的威力。楊帆沉默少頃,低聲道:“你說,被烏云遮住的這輪太陽,如果它再出現時,會不會還是原來那輪太陽?”
太平公主道:“當然是。”
楊帆微笑道:“是么?那么你說,白馬是馬嗎?”
太平愕然,楊帆哈哈一笑,大步離去。
太平公主望著楊帆遠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倏然色變。
安樂公主和武延秀在皇帝面前給楊帆上完了眼藥,便糾纏著李顯要去內庫尋寶。原來前兩天韋后的寵臣宗楚客大宴賓朋,將他精心收藏的王羲之、王獻之父子二人的書法裝裱成十二扇屏,炫耀于眾。
如此瑰寶,確是少見,令武延秀眼熱不已,回到公主府便對安樂說起此事,安樂最喜出風頭,想起大內瑰寶甚多,說不定會有力壓宗楚客一頭的寶貝,于是就和武延秀來到了宮中。
李顯對這個寶貝女兒確是寵溺之極,實在捱不過她的央求,只好道:“罷了罷了,你便與駙馬去內庫里看看吧,有什么喜歡的只管拿去。”
安樂大喜,道:“多謝爹爹,爹爹對裹兒最好啦。”
李顯笑道:“你這丫頭,爹不疼你還疼哪個。”
安樂目的達到,喜孜孜地向父親母親告辭,拉著武延秀興沖沖地闖去大內寶庫,她此去就為和宗楚客別一別苗頭,到了內庫只管在書畫寶物里挑選,只小半個時辰,就挑選出二十多幅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的真跡,其中最為寶貴的是那幅《蘭亭序》真跡。
得了這樣的寶貝,自忖必能蓋過宗楚客的風頭,兩夫妻這才興高采烈地離開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