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在農業為本的封建帝國里,如果沒有糧食危機,有野心者即便還有再多的理由,也很少有可能顛覆政權,所以糧食向來是一個王朝最為重視的穩定國基的根本所在。
可是中原帝國疆域廣闊,再加上交通不便,消息閉塞,帝王坐守九重宮闕之內,很難及時掌握全國的糧食生產、消耗和庫存情況。因此官府便設計出了一整套的糧食庫存審計機制和賬實核查辦法。
這個專司審計糧食儲存的部門并非設在管錢糧的戶部,而是設在刑部,目的就是為了防止戶部與州府作為糧食的直接管轄部門上下勾結、朋比為奸,一起貪墨糧草。
京師的糧食一個季度審計一次,地方州府的糧食則一年審計一次,地方先報于戶部,戶部整理統計后再報于尚書省,然后叫刑部負責審計糧草的比部司進行勾覆,如出現問題,則由御史臺進行調杏。
徐有功的奏疏中倒沒有提到糧儲有什么問題,而是建議朝廷放太原糧儲以平抑物價。太原是大唐龍興之地,因此一直是國家的一個重要所在,當初糧儲最多的地方就是太原和洛陽。
所謂太原有巨萬之倉,洛口積天下之粟。反而是當時的國都長安,因為嘈運不便,當地又時常有干旱災害,造成糧儲嚴重不足,高宗時期朝廷多次移駕洛陽,就是因為在長安無法供應大批官僚吃飯。
自高宗后期一直到收復安西鎮,回家沒有太大規模的戰爭,又~直很重視農業生產,國家已經至少已經有十五六年不曾發生過天愛奴幼年時所經歷過的那樣的大型自然災害了,所以國家在糧食儲備方面很是充足。
徐有機上奏疏說,他巡視太原糧儲時發現有些米糧儲存時間太久,已經陳舊甚至霉變。國家曾經下令不許擅動糧儲,這是為了防止災年沒有存糧賑濟百姓,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但是眼下太原地區雖未發生災荒,可是糧價并不便宜。
民間糧價居高不下,府庫中邯有大量的存糧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因為存放太久而霉壞,這是地方上僵硬地執行朝廷的政令,未能體察皇帝愛民之心,同時也造成無謂的損失,因此希望朝廷能夠讓地方出祟陳米,以平抑物價。
徐有功在奏章中還說,太原地區千軸萬艘,交通便利,隨時可以購入其他地方的余糧進行儲放,這樣朝廷就可以用比較便宜的價格把陳米賣給百姓,再用比較高的價格把新米買回來繼續存放。
一售一買之間的差價對朝廷來識,并不是很大,卻能兼顧到國家儲備的戰略需要,延長儲備糧的存放時間,又惠及了買不起高價糧的普通百姓。
徐有功的奏章寫的很詳細,而且有理有據條理清楚,武則天聽了很是意動,仔細斟酌一番后便吩咐道:“嗯,或可施行。
不冇過要先著戶部派員勘查,擬個章程出來,無論如何,糧儲必須充足,若可行的話,也必須先聯系糧源,確定可以盡快調集新糧入庫,才可出售舊糧。”
天愛奴幼年時經歷過的那場大災難,武則天當時就在長安,她也是經歷過的,雖說宮廷中當時還不致于沒飯吃,可是各項供給也是急劇減少,對于外界發生的一切,她也是有所耳聞的。
之后皇帝幾次巡幸東都洛陽,主要原因都是因為糧食,因為關中地區發生大旱災,糧食減產、存儲不足,只能率領滿朝文武東遷洛陽找飯吃。
幸好那時大唐立國未久,人民己經經歷過多年的戰亂,深知這是天災造成而非官府不仁,富紳豪商家里當時也一樣沒有存糧,揭竿而起吃不飽肚子,只能讓饑民的處境變得更加慘烈,所以沒有出現大規模民變。
但是做為一個統治者,武則天卻是因此深切體會到了天災的威力和倉儲的重要性,在這一點上,她從不敢含糊。現在她已老邁,在即將交接權力的重要時刻,她希望能夠平穩過渡,不想出現任何意外。
婉兒淺淺一笑,點頭稱是。
緊跟著,又有幾道奏章談及糧食,有的是談北方糧價問題,去歲以來,因北方戰亂,當地產出不足,外地調撥成本太高,所以糧價一直居高不下,百姓苦不堪言,請求朝廷開糧備倉平抑物價。
還有人上奏章先是對府庫充盈大贊一番,緊接著提出有“倉鼠”貪墨和保管不善問題。武則天知道徐有功如今在御史臺的威望和權力,他想讓自己的奏章引起皇帝重視,并能得以施行,必會聯絡好友,互為聲援。
不過,這些同為御史的好友也不會平白無故說瞎話,既然他們紛紛提到了這個問題,很大程度上可以印證徐有功所言的真偽。
武則天下了決定,對婉兒道:“太原倉是北方最大的糧倉,北方糧情如此,若依徐有功所言,可以在最快的時間內解決這一問題。戶部派員勘查恐曠日持久,下旨,命徐有功協同太原府操辦此事吧。戶部籌措今秋新糧入庫!”
皇帝一錘定音,批復迅速轉下,旨意傳至正在太原府和正在太原府巡察的徐有功手中時,沈沐也得到了這個消息。
“他果然打算從糧食上著手!”
一個風度翩蹦的中年文士冷笑連連。
沈沐最初領著一班人打天下時,完全靠他個人的聰明才智,可后來攤子越來越大,人馬越來越多,他又沒有千手千眼,不可能有足夠的精力去分析了解所有的問題,去處理所有的事情,于是身邊漸漸有了一批智士幕僚。
只是限于隱宗一直以來的地位,他手下可沒有做官經歷的人員為幕僚。做過官就有官身,就算沒了職權身份還在,不是什么人都能把他招去做幕僚的。眼前這個中年文士名叫張瑞敏,只是一個不得志的秀才,可是能被沈沐延攬到手下,自然也是有本領的。
沈沐微微蹙著眉頭,一向云淡風輕的散漫全然不見,他很清楚,眼下唯一來不及堵塞的漏洞就是糧食,楊帆選擇糧食為突破口,正擊中他唯一的罩門。
“咱們在太原倉有多少缺口?”
沈沐想了想,向一名帳房似的手下問道。
那人面前擺著一摞帳簿,卻翻都不翻,張嘴就來:“還有二十萬石的缺口沒有補上。”
沈沐斷然道:“馬上想辦法把缺口補上,實在不足,把準備運給烏質勒的那批糧食也用上!”
張瑞敏道:“公子,太原倉存糧百萬,他們未必查得出來。而且屬下很懷疑,楊帆蓄勢良久,僅僅如此而已?只怕他是故意打草驚蛇,實則是聲東擊西,讓我們窮于應付,如果我們動用這批預備糧,一旦他還有后手,必然陷入被動。”
沈沐點點頭,嘉許道:“張兄所言甚是,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可是張兄有沒有想到,他的手段可能并不是聲東擊西,而是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呢?”
張瑞敏變色道:“公子是說…”
沈沐沉重地道:“以我對他的了解,很可能這才是他的目的。也許太原倉只是他虛晃一槍的所在,可是如果我們按兵不動,那么這虛晃一槍就可能變成實實在在扎出去的一槍,而我們在太原倉確實動了手腳,難保不被他冇查出什么。”
張瑞敏神色一緊,道:“那…我們只能被他牽著鼻子走么?”
沈沐微微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道:“誰讓這是我們的弱點所在呢,他既攻之,不能不防,如今只好見招拆招。”
沈沐說著,目光卻隱隱有些閃動。張夫子追隨他日久,從他的眼神中看得出,宗主必然另有后著,只是他所思所想究竟是什么,卻無從得知。他既不說,也不能問起,便用力點了點、頭,道:“公子放心,那屬下親自去,必讓太原倉無懈可擊!”
朝廷清查太原倉庫存并出祟積粟的旨意下達半個月后的某一天,刑部比部司郎中皮二丁上了一道密奏,密奏言及丹州、郿州兩地糧儲存量勾覆結果與戶部所報有些差異,刑部只是負責復核數據的,因此上表請皇帝派員杏稽。
說話崔元綜任刑部侍郎時號稱崔菩薩,意即尸餐素位,御下無能。而他手下有四大金剛,一曰“難下筆”孫宇軒,二曰“趟地瓜”嚴瀟君,三曰“溫柔一刀”陳東,四曰“斫窗大斧”皮二丁。
楊帆去了刑部以后,跟這四位“江湖高人”一番明爭暗斗,卻是不打不相識,混了個“瘟郎中”的雅號之后,卻與他們成了朋友。這道奏章就是楊帆的好友皮二丁所上。
糧食在武則天心中有著極重要的地位,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她聽風就是雨,隨時會雷霆大發。有時審計勾覆也有出錯的時候,有時糧儲出倉、入倉、入帳之間也有一個時間差,有出入并不意味著一定有問題。
所以武則天并未大驚小怪,但是既然有了差異就得查清真相,武則天想了想,便道:“讓御史臺派員分赴丹丹與郿什,查明糧儲出入的原因。”
“是!”
婉兒提筆又在皮二丁的奏折上寫了一行字,再加“著御史臺查辦,”筆尖一劃,一個很圓潤的圈兒便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