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姑母,你要替侄兒做主啊!”
武懿宗仗著是天子親侄,也不叫人傳報,直接闖了進去。一進大殿,陡然看見“負荊請罪”的楊帆,頓時一怔,隨即怒火中燒:“真他娘的,你沖了老子的大營,害得我這般難堪,你還敢惡人先告狀?”
武懿宗怒火一沖,屁股也不疼了,雙腿也不軟了,掙脫了兩個胖大太監的扶持,就要沖上去踢楊帆。
這一幕看在武則天眼中,登時令她勃然大怒:侄兒剛進來時半死不活的樣子,現在生龍活虎了?方才是扮可憐么?當著朕的面還敢毆打大臣,這是跋扈到什么地步了。
武則天在楊帆連續幾次不斷鋪陳暗示的言語之下,已經有了先入為主之見,武懿宗氣極敗壞之下又忘了策略,武則天心中的天平登時又向楊帆傾斜了幾分:“夠了!街頭無賴打架么!在朕的面前,還敢如此放肆!”
武則天站起來,頓著龍頭拐咆哮。武懿宗委屈地道:“姑母,你不知道…”
武則天道:“朕全知道!”
她拄著龍頭拐,每一頓地,在金磚上都是鏗地一聲,連走七八步,忽地轉過身來,怒視著武懿宗道:“朕來問你,兵士間斗毆,小事而已,你堂堂河內王、大將軍,為何倚仗權勢將千騎將士抓走,先用重刑復又高懸竿上,曝于烈日之下,幾近于致其死地?”
武懿宗趕緊道:“姑母,侄兒可不是倚仗權勢亂入人罪。侄兒的人之所以抓捕千騎官兵,更非狂妄逾矩。當日,我金吾衛聞警,有一伙盜賊聚集,打劫一處商鋪。巡街官兵迅速馳援,而千騎衛的士兵卻橫加阻撓,分明與那賊眾明暗呼應、代為掩護,是為盜賊同謀,我金吾衛肩負京城治安重責,拘其審訊,理所應當。”
武則天還不知其中有這么一出,她還以為此次斗毆升級,完全是因為雙方不斷的摩擦,聽了這話,不由看向楊帆,道:“竟有此事?楊帆,你怎么說?”
楊帆平靜地道:“這件事,臣并不曾聽武大將軍說過。”
武懿宗怒道:“你敢欺君?你們有人逃走,我不信他們不會對你言及此事!”
楊帆笑了笑,說道:“是,他們的確對我說過。他們說,當日隨旅帥高初入城喝喜酒,這件事陛下可以查,高初不日就將成親,然軍中好友軍務在身,介時不能參加,是以趁著當日空閑,要先擺幾桌。”
武則天不用問,這事一查就知,楊帆不敢在這種事上撒謊的,她沉聲道:“說下去!”
“是!”
楊帆道:“他們行至長街時,忽然金吾衛官兵巡弋至此,故意碰撞,雙方因而動手。以往動手,雙方只動拳腳,沒有人敢動兵刃。可這一次蹊蹺的很,甫一動手,金吾衛的人便不約而同,掣出兵刃大打出手,我千騎官兵措手不及,多人受傷…,”
武懿冇宗道:“你放屁!你…,”
“你閉嘴!”
武則天一頓龍頭拐杖,喝道:“朕在問話,越來越沒有規矩!”
武懿宗咽了口唾沫,憤憤閉嘴。
楊帆接著說道:“就在這時,自路旁一家小店突然躥出幾名懷揣利刃的賊人,于此同時,大隊金吾衛突然出現,將整條長街兩端堵住,然后把臣的部下和那些賊人一并拿下,并指說臣的部下包庇罪犯,乃是同謀。”
楊帆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又道:“然臣與武大將軍懇請交涉時,只字未聞武大將軍提及此事,口口聲聲只要臣一步一叩首,跪行至金吾衛中軍帥帳請罪!”
楊帆這番話想說明什么,在場的人沒有不明白的,這事要查實也不難,如果武懿宗辦的仔細,那些賊人都是真的,怕也是故意買通的罪犯,早就落在他們手里,拿出來坑人用的。
千騎成立才多久?兵丁又是抽自各衛,要說這么短的時間就已經和地方上的強梁賊盜拉上了關系,甚不可能。這便利條件反而是金吾衛的,千騎營守的是宮城,能給盜賊幫上什么忙?
武則天沉吟了一下,又轉向武懿宗,道:“你有何話說?”
武懿宗道:“那些賊人確是罪犯,今已移交洛陽府,姑母不信,一查便知。那些人既是囚犯,千騎官兵便難辭其咎!”
武則天又看向楊帆,楊帆道:“臣在秋官衙門處理刑案時,判據中有保辜之制。凡是毆人,皆立辜限。手足毆人,傷與不傷,限十日;若以他物毆傷者,限二十日;以刃傷人無大小之限,及湯火傷人,限三十日;若折骨跌體及破骨,無問手足、他物,皆限五十日。限內死者,各依殺人論,陛下必然明其義理。”
楊帆這段話是說,朝廷法律中有這么一條,叫做保辜制度。比如兩人發生毆斗,并不是對方當時是什么傷,就按多重的傷來懲罰施暴的一方,還有觀察期的,因為這里邊有個傷勢惡化的問題。
所以,如果用拳腳傷人,那么自事發之日起,要觀察十天,如果十天內這個人死了,你就是殺人罪而不是傷人罪了。當然,這個十天內死掉必須是和這次斗毆有關的,起碼你是查不出其它死因的,總不能今天挨了一拳,明天上街被車輾死也說是施暴人的責任。
武則天不甚明了楊帆的意圖,可這條法律她是清楚的。《唐律》曾一再修訂,而律法是國家的重要職權,必須報呈御前逐條合議,并由皇帝批準。武則天點點頭道:“朕自然清楚!”
她把保辜制度的意義簡單說了一下,又向楊機道:“你提起此事是何用意,若是被抓兵士有所死傷,要追究金吾衛責任么?”
楊帆道:“陛下面前,自然萬事陛下做主。臣的意思是說,朝廷有此法律,可見凡事要依其先后、看其因果,方明事理。如果今日有人被誣殺人,臣杏明其事,處斷真兇,替無辜含冤者洗脫罪名,而此無辜者十年后因故殺人,難道要追究臣十年前判其無辜不妥?
千聰營官兵與金吾衛官兵這次爭斗,有前因也好,無前因也好,若只是爭斗,那么武大將軍如此武斷,擅用刑法、草管人命,就是大罪。至于那些賊人,是真賊也好,假賊也好,要看千騎營官兵是否知情、是否真有包庇,才能定其罪。
若千騎官兵與這些賊人全無干系,即便賊人有罪在先,而千騎官兵不知其事。那么武大將軍所為也是無理、也是有罪。是以,如今只需查明千騎官兵與那些賊人是否相識、是否有所勾結,便可真相大白了!”
楊帆非本不在細枝末節上和武懿宗糾纏,而是直指最關鍵的所在,向武則天道:“臣叩請陛下,著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司會審,查明真相。若我千騎將士果與賊人有所勾連,臣御下不力、識人不明,愿雙罪并罰!”
武懿宗聽了眼珠亂轉,心道:“刑部是你娘家,御史臺很多人是你拱倒了來俊臣一班人才上位的,要承你的情。而且他們素以清流自居,對我武家很是不滿,至于大理寺,不是你的人卻也不是我的人,仔細算算怕還是要偏袒你多一些,什么三司會審,你這不是找人拉偏架么?”
武則天聽了楊帆的話沉吟半晌,道:“你們出去,冇膳要靜一靜!”
楊帆和武懿宗對視一眼,一起恭聲道:“臣遵旨!”
方才站著不動還好,這時要退出去,話說了半天,心氣兒也消的差不多了,武懿宗才又感覺到疼痛來,便讓兩個胖大太監再攙他出去,看在武則天眼中,武懿宗大有惺惺作態之感,心中惡之更甚。
楊帆和武懿宗退到殿外,并肩而立,相互看看,真是相相兩生厭。
武懿宗冷笑兩聲,譏諷道:“負荊請罪?虧你想得出來,率兵沖我金吾大營,這件事說到哪兒去你都犯了死罪。楊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介時本王會給你燒點紙錢的,免得你九泉之下太過落魄!”
楊帆微笑著點點頭,道:“楊某有兒有女,祭奠血食之事,就不要王爺代勞了。”
“你…”
武懿宗怒火上沖,可是剛剛受了姑母幾次訓斥,他現在是不敢動手了,只好冷冷一笑,道:“牙尖嘴利,便讓你一逞口舌之快又如何?”
楊帆道:“王爺君子風度,倒顯得楊某小氣了,承讓,承讓!”
二人這廂斗著嘴,宮里面武則天卻是顧忌重重難下決斷。這件事本身并不難斷,楊帆擅動兵馬,襲擊金吾衛大營,無論他之前有理沒理,那是一定有罪的。現在要做的只是查明武懿宗是不是也有罪。
真正讓她難決的,是本案之外的影響,牽一發動全局,不好判啊…
北城鄰近宮城,少有平民走動,官兵由此而入轉向宮城,叩闕于玄武門下,這里更是絕無一個百姓。可洛陽百姓看不見,這么多官兵叩闕,宮里卻是馬上就傳遍了。正在東宮搬家的相王李旦和昔日的廬陵王今日的皇太子李顯也馬上聽說了這個消息 李顯登時陷入糾結之中,以楊帆對他一家人的天大恩情,如今知道了,還能裝聾作啞不成,這個情,求是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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