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匪不是軍人。
同一支槍在不同人的手里,結果是不一樣的。
陸文龍的槍法也說不上太好,投棒球和開槍畢竟是兩碼事,荀老頭教他拆槍熟悉槍械,不過是唬人的把戲,武剛為了糊弄安全局,給陸文龍做了個基礎的射擊訓練,但對陸文龍畢竟還是有戒心,也就是比一般人熟悉點,沒打幾槍就算是完工。
所以陸文龍倚仗的就一點,冷靜。
這是絕大多數人在爆響的槍聲和嗖嗖飛竄彈雨之間都做不到的事情。
不是驚慌失措的到處亂跑,就是因為腿部發軟嚇得躲在地面瑟瑟發抖!
生理機能甚至都不能跟自己的主觀思維配合起來,也就是俗稱的腳發軟挪不開步子。
陸文龍卻冷靜的趴在水溝里,慢慢的升起自己的眼睛,輕輕把多出來那支手槍放在面前臟兮兮的泥土上備用。
迄今,他也就在跟張慶楠并肩作戰的那一次見識過一名退伍軍人的槍法,那種不緊不慢端著半自動步槍有的放矢的聲音,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相比之下,眼前這種炒豆子一般的慌亂場面,反而給了他心中穩妥的感覺。
匪就是匪…
但心中大定的陸文龍卻訝異的發現,張志強沒出現在其中,只有三名端著AK步槍的綁匪大踏步的越過被打了不少彈孔的車輛,一邊手忙腳亂的換彈匣,一邊叫嚷著朝雞舍跑去。
其中一人甚至連續掛了三次,都沒有把裝滿子彈的AK彈匣掛上步槍!
熟練的軍人甚至不用眼睛看都能完成的小細節,在綁匪手里抖著雙手,激動和忙亂的情緒之下甚至給卡住了,惱羞成怒的干脆扔在地上,拔出腰間的手槍…
陸文龍的手槍槍口就那么對著這名落在最后的綁匪,十來米的距離,陸文龍有把握起碼多打幾槍肯定能打中。
他還是放棄了。另外兩人還沒沖進雞舍,一個轉頭,步槍子彈就會把自己壓得死無葬身之地,機會需要等待。
有時候生與死,就在這樣一個下意識的抉擇之中就分出來。
更何況陸文龍的確還想看見那個鬼魅的身影,不看見張志強,估計他的心里也會跟壓了塊石頭似的。
所以想到這。陸文龍甚至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回頭觀察自己的身后。
濃密的灌木叢,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響…
就回過頭這么一耽擱,那邊的綁匪已經沖進雞舍,粗略的看了里面人去屋空的場景,反身出來大喊大叫:“滾出來…”其中一人更是把換好彈匣的步槍重新朝著這邊的運款車扣動扳機!
嘩啦啦的彈雨潑灑著就朝陸文龍鋪天蓋臉的襲來。如果他只是躲在車里或者車底,沒準兒就給打成血葫蘆了!
其中一枚彈頭甚至直接穿插進污水中帶著撲哧一聲將將擦過陸文龍的肩膀!
三十發子彈的步槍彈匣其實三兩下就發泄完畢,卡塔一聲槍機掛在了后方,吵鬧后的山野陡然一下的寧靜顯得格外反差,只聽見綁匪嚷嚷著咒罵更換彈匣,陸文龍強抑住自己探頭看的沖動,靜靜的躺進水中。雙手的手槍倒是握緊。
他還在等待…
等待幾乎就是在比拼耐心,三個背靠背到處打量的綁匪偶爾朝著懷疑的角落或者灌木叢打一槍,大聲咒罵著,卻也不分開行動,這讓陸文龍期待各個擊破的打算落空。
雞舍的范圍就這么點大,周圍還有柵欄,陸文龍原以為這三人怎么也要分開找找的,但顯然現在是得了什么指揮。擠在一起警惕的朝著各方觀察。
陸文龍就更不能動了。
接近僵持的場面過了十分鐘,陸文龍才聽見張志強的聲音:“你們仨上去,收好你們的槍,趕緊按照原計劃走了!”
陸文龍略微離開水面的耳朵,能聽見忙亂的腳步聲,試著慢慢探頭一點看過去,果然三名綁匪端著步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現場。有一人經過兩部車的時候,有點猶豫的看了看車上后排堆放的大包鈔票,在同伴的拉拽下,還是一起走了。
接著就有兩部以上的車發動離開。到處就只有一片安靜,好一會兒之后,“六爺…真的是六爺!現在我知道你是個人物了,順風順水當大爺的人,我見多了,裝瘋賣傻不惜滾在雞屎里面偽裝的,你真算是第一個!我算是明白你為什么能出頭,真特么的能忍!佩服!居然一出手就殺了我四個兄弟!我綁票可是從來都不撕票的,居然栽在你手里!”
陸文龍還是一聲不吭,只聽見張志強有點陰測測的聲音回蕩在山野里。
“真人不露相,說的就是你吧…怎么樣,有膽量出來跟張某見個面么?!”
張志強還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出來見個面吧,這次算是我看走眼了,我張某人在香港還是有點地位和名號的,既然六爺是真英雄,我很有結交的興趣…”
換個人也許只會在心底大罵你大爺的騙老子三歲小孩么?
陸文龍卻稍一思忖,就慢慢從水里坐起來,把兩支手槍提著,再把那支事先放在水邊的踢到車底,靠在寬大的運鈔車邊把一支手槍卡在后視鏡上,再拿著最后一把提高音量回應:“來吧!張哥,你也給我點誠意,出來瞧瞧吧!”
這就是江湖人。
維克托說他也算是半個江湖人,其實從本質上來說,他一點都不是。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思維模式,大碗酒大口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話不投機立馬翻臉,都掩蓋不住江湖人背后那種漠視規則的心態。
所謂跑江湖,混黑道,嗨袍哥,這跑、混、嗨三個動詞,都表達的是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做人的規則。
江湖有江湖的一套不成文的準則,哪個稱爺喊哥的老大不是廣結人員,吃得開攪得轉?
就好像古時候叫陣一般,別人都立馬橫槍陣前喊話了,陸文龍再躲躲藏藏,居然會覺得自己太小家子氣!
果然,張志強的身影在片刻之后,從那輛被撞擊的紅色出租車后面升起來,朝著陸文龍發話的方向揮揮手,攤開雙手表示自己沒武器,就慢慢走出來:“不用擔心我在意這幾個人…這些是省港旗兵,我從來都只借兵不養兵的,昨天如有怠慢之處,多多包涵了。”
陸文龍也把手槍扳機圈掛在食指上,晃悠著謹慎的走出去:“張哥謀定而后動,也算是個人物了,今天不打不相識…我這就不敘舊,大家各自散去?”指指自己身上亂七八糟的臟污,外加那顯眼的包扎中槍血跡。
張志強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陸文龍渾身上下,滿帶自嘲:“你才是謀定而后動,我在暗,李大少在明,我當然什么都能算好了動手,就是把你算掉了,以為你不過是個金玉其表的過氣冠軍…失敬了!”拱拱手卻話鋒突然一轉:“有興趣跟我走一遭么?”
陸文龍有點驚訝:“去哪?”
張志強指指旁邊兩部受損嚴重的車:“江湖規矩,見者有份,這四人既然無福消受,那就是六爺你的,這么大一筆錢到手,難道不應該花差花差的快活一把?你我也算結伴…放心,以你六爺在江湖上的名號,難道還有人敢動你,我都覺得跟你一起,安穩不少呢。”說著又指指路口外停著的最后一輛不起眼小轎車。
陸文龍不會啰里啰嗦什么這是李家的錢,笑著拱拱手干凈利落:“好!”就走近張志強,扔了手中的槍,一瘸一拐的跟他并肩上車去。
張志強才有點驚訝:“你不把你的錢拿過來?”說是這么說,他也走過了那兩部被撞車,伸開轎車車門,坐上駕駛座,開始打火掉頭。
要知道這一共從李家綁票所得十億三千八百萬港幣,張志強獨拿三分之一,其他七人還是可以均分近一億的!
這被陸文龍槍殺的四人車上就有差不多張志強車上這筆近四億港幣的巨大財富!
那三名綁匪還可以說是形勢所迫,匆忙離去,但都明顯有些動心,可這兩人卻當成一堆廢紙一般的離開。
陸文龍只想趕緊讓這混世魔王遠離維克托,當然也對李家的鈔票沒興趣:“腳疼,找個地方幫我取了彈頭吧。”
張志強怔了一下,哈哈大笑:“果然是豪杰人物!”言下之意,自己也是。
陸文龍附和著也哈哈笑,只覺得汽車在山路上顛簸一下,大腿都疼得厲害,這樣的槍傷在事態平靜以后,就會愈發的刺激神經,特別是剛才激動亢奮的后遺癥,讓陸文龍開始覺得眼皮發重,疲憊不堪!
但現在還得撐住,與虎謀皮的時候睡著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兒,伸手在自己傷口上捏了一把,讓劇痛使自己猝然驚醒,眼淚都差點疼出來了,嘴里還是裝模作樣的淡淡:“張哥打算怎么快活?”
張志強理所當然:“去澳門!賭錢!”還揮揮手:“我比你年齡大,叫我一聲豪哥就是了!”這架勢,的確豪爽!
陸文龍想驅散疲憊,看著車身已經駛過剛才維克托下車的地方,心里暗自喜悅,卻不敢松勁,強打精神聊天:“豪哥?為什么這么叫?”
之前還斗得你死我活的兩人,現在真說得上是峰回路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