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鐘以后,陸文龍已經拖拽著劉宓漂浮在距離沙場好遠的江面上,但只是換了一口氣,飛快的就拉了姑娘沉進水里。
脫離沉水的車其實并不困難,關鍵是不能慌張,陸文龍只對劉宓喊了一聲深吸氣,就拉拽她抱緊掛在砸掉玻璃的巨大車窗邊。
千萬別在車輛滾下水的時候試圖逃脫,那么大的物體帶來的旋渦壓力都是很容易讓人驚慌失措消耗珍貴氧氣的,關鍵就是等到車體在江水中觸底,開始被江水慢慢推動卻已經穩定了身位和內外壓力一致了,就跟在水下摸魚一樣輕松的擺脫車體離開就是。
關鍵就是不能慌亂,這是經歷過一次墜車入水的楊淼淼,得意洋洋給老公分享自己的心得體會的重要細節,她的游泳技術…嗯,比陸文龍還要好太多,但估計大江大河里面的經驗還是差很多。
可比較驚訝的是,劉宓自己居然也會游泳!
而且技術還不錯,起碼沉到水里憋氣的時候不慌不忙,跟陸文龍死死握住一只手,另一只卻能撥水,而不是驚慌的抱拽陸文龍,只不過陸文龍下水就拉掉了內褲,劉宓卻依舊把那條很普通的女式三角棉內褲罩在頭上,看上去很滑稽。
兩人的頭部只在有點發黃發渾的江水浪花中一閃,陸文龍看見警車的人沖下來居然站在落水處往下看,似乎沒想到這樣湍急的大河水,多么容易就能把人或車沖走!
其實才不過是清晨。河水還相當冷,甚至有點刺骨。但陸文龍注意到劉宓只是探頭這么呼出一口氣,看都沒看江邊,就跟隨自己埋首進水。
難度不算大,用陸文龍他們的行話說這就叫放灘,利用江水流動的力量,盡可能把身體放輕漂起來,非常省力,一個埋首進水換氣就能漂上百米。就算專門站在江邊找,一個不留神就會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探頭一瞬間,所以多換了幾次氣就完全遠離了岸邊和那邊沙場墜車地,就可以一直漂在水面上了,而以前他們這些小混子一次性放個十來公里比走路輕松多了,原本陸文龍是打算把劉宓打昏或者干脆送她上路也不是不可以的。
這個姑娘現在已經沒有賴以生存的信念了吧?
但對曾經的朋友,或者說蔣琪認為自己兩口子應該對這個姑娘落到這步田地多少應該有點責任的同學。陸文龍還是覺得應該給對方自己選擇的權利。
不管劉宓以前做過什么事情,她已經遭受了比她應該遭受更悲慘的懲罰,如果她想尋死,陸文龍甚至可以幫她,他不介意再多一條人命!
泡在江水里的陸文龍開始胡思亂想剛才又殺了幾條人命,自己有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那個房間里。如果要找指紋,估計是能找到的,但不能說明什么,下樓那個男人看見了他,但樓道很暗。臉色不容易看清,更何況陸文龍臉上還化了妝。然后就是車庫,那個打電話的女人顯然有些地位,和那個拉扯她的男人,應該死了,好幾噸重的大客車碾壓和小面包車就是鍘刀和水果刀的區別。
便道上槍殺一人,這時候陸文龍已經罩上了內褲,那個唯一逃掉的穿著較好男子看不到什么,其他五人,撞死兩個,碾壓三個…
除了那個同樣因為車庫光線黯淡,而且從車頭過去的陸文龍背著卷簾門更不易被看清臉,反而讓他看見了對方臉,那個家伙是不多的活口…
有點殘暴,那些碾壓的內臟都爆出來了,可陸文龍覺得這些家伙比在滇南道上殺掉的那些毒販還更讓他覺得死有余辜!
販毒好歹還是通過毒品殘害人,這些家伙就是赤裸裸的直接…陸文龍不知道用什么詞來形容這種行為,總之已經完全超出了他所能忍耐的極限,這是把人馴化成奴隸,馴化成機器或者低等動物的行為,已經超越倫理界限了!
就算浸在冰冷的江水里,陸文龍依舊覺得渾身仿佛燒著了一團火,只想狠狠的殺人,從沖出房間看見那些端著手整齊劃一跑步的女子,他就開始想從背上拉出一把大砍刀似的東西,狠狠的砍向那些所有跟這個淫窟有關的操作者!
特別是其中還有一個自己親手送進去的女子…
想到這里,陸文龍渾身更加發緊,掌心重重的捏了一下手中冰涼的小手,劉宓似乎感覺到,已經浮在水面上的臉轉過來,哦,從內褲兩側露出的眼睛,讓陸文龍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很好笑。
可能根本沒意思到自己樣子的劉宓其實就像戴了個游泳帽,反而方便她的中長發不會被江水打亂干擾游泳,看見陸文龍的笑容,不知道被遮住臉上有什么表情,但那張臉就這樣一直扭頭看著陸文龍。
浩浩蕩蕩的江水流淌起來只看一個局部好像很平靜,其實就是一湯水平穩而堅定的流向東方,一男一女靜靜漂在上面,只是偶爾踩水躲開旋渦,也就那么漂去。
死人溏是渝慶兩江匯流以后下游的一個江水拐彎形成的回水灣,江面溺水淹死的尸體,都會在那里回旋,也是陸文龍知曉的放灘上岸點,有接近二十公里,過了一陣,劉宓畢竟是女人,身體差點,更何況她最近受到的折磨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已經基本摧垮了,不到一半就開始出現體力不支的恍惚,陸文龍伸手抱過了她,要習慣性的把姑娘從后面扣住她的脖子,自己用拉拽的方式把她仰浮在水面上,可已經渾身有點發抖的劉宓卻有點反抗。
不是一般溺水者反抗的使勁連手帶腳抱陸文龍,而是很清醒的躲避陸文龍的手。借用了一下水流,閃到陸文龍身后。似乎用盡最后一點力氣一般,把手指搭在了陸文龍的下巴,把自己的已經冰涼的身體貼近陸文龍的后背,隔著那層白色小碎花的布料在陸文龍耳邊虛弱:“讓我…抱著你,就算是我最后一個奢望…奢望…”
其實被溺水者從后面抱住很危險,一般都要趕緊擺脫,可陸文龍明顯感到身后的身體只有一只手臂有氣無力的挽住自己脖子,根本不是驚慌失措的那種手腳并用非常用力。就伸手按住了劉宓的手臂,開始專心的尋找水流,尋找更省力的角度,逐漸靠近江邊。
現在已經肯定擺脫了警察,關鍵是就這么上岸沒法通知人來接自己,現在有點后悔跟余竹當時約定的地方稍遠了點,匆忙之間。自己知曉又僻靜的準確地點只有那里,但現在也就只能漂著了。
但再過了幾公里,陸文龍就明顯發現脖子上的手臂愈發無力,很少一點緊貼他背部軟綿綿的身體也帶著抖動往下滑!
身體已經徹底枯竭的感覺了!
陸文龍突然想哭!
好像好多年他都沒有哭了…
被人打得遍體鱗傷他都不會哭,只有自己的親人對自己稍微好一點他的眼淚才會忍不住濕潤,可這一會兒。他突然有點悲哀,不!是很悲哀!
這個女孩兒…他終于有點理解蔣琪那種內疚感。
也許這就是劉宓的命,她懵懵懂懂的進入了這個吃人的社會,她犯了錯,她僅僅是因為性格原因。就和田恬選擇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對蔣琪和田恬的嫉妒讓她做出了女人最擅長的妒忌發泄行為。給自己帶來了法律的懲罰。
但這個已經完全走形的法律懲罰…,陸文龍真的覺得很悲哀,結合自己看到感受到的很多東西,就好像身邊的江水一樣,他身不由己的隨波逐流,空有一身水性好像能弄潮,但身后的軀體卻帶來一片冰冷!
就好像他跟維克托無數次討論過的一樣,這個國家有希望么?
很有希望,非常有希望,一直在朝著有前景的未來大步前進!
但這一切,都是大干快上的為了凝聚國家的強大和繁榮犧牲民眾的利益換來的,甚至是犧牲掉民眾任何一方面的利益,也許未來的某一天,這個國家已經強大到不會再被人欺侮和踐踏,不會被八國聯軍蹂躪,不會被日本鬼子三十萬金陵屠殺以后,會掉轉頭來慢慢彌補恢復民生,但在這個過程中的人,都被犧牲掉了!
有錯么?
就好像解放前那些為了解放前仆后繼的軍人,用生命和鮮血換來了這個國家的建立,這些人會后悔做錯了么,大多數人都不會!
之后無數的生命和肩頭,在政治運動和生產斗爭中換來了這個國家的完整跟堅強發展,直到現在消失在共和國長河中的許多生命,可以說都是在這座有希望的豐碑中做出了他們或心甘情愿,或冤屈悲憤的犧牲。
有人會后悔,但也有人會覺得自己的犧牲是值得的。
陸文龍沒那么大的胸襟,他終于發現自己以前真的錯了!
不應該把很多精力用到渝慶市以上的層面中,這導致自己沒有完全踏實的經營好自己這一方水土,既然是,那就不是王爺!
就是一條船!
一條能讓自己人生死浮沉的船!
在這樣的世道中,盡可能浮在水面不至于變成冤魂的船!
自己應該是這樣一條船的舵手,引領這些無比信賴自己的弟妹們一起好好的生存下去,而不是好高騖遠的企圖賺錢,擴大規模,用規模來保證自己不被國家清洗!
自己這樣的草根,沒有政治根基的草根,永遠無法成為國家忌憚不會清洗的對象,那是甘家可能做的事情,自己就應該老老實實的掌好自己這一段江面,這一條船的舵,而不是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那種海洋里的巨輪舵!
陸文龍腦海里面轟然貫通!